落入仇視她的人之手,檀婉清知道自己早晚會有這麼一朝。
如今能拖個一年半載,也算是給足了前大學士之女傲慢無禮的面子和身份了,在這樣的時代,像她這種家族身敗名裂後,逃亡出來的罪臣之子,境遇慘百倍千倍不勝數。
這一點她很清楚,*不過是毛毛雨,檀家一行人到達的西北苦寒之地,那裡才是遍地罪臣惡奴,男的當驢使,女的當男的用,住不暖吃不飽,何談尊嚴臉面。
外面,天色已亮。
檀婉清起得比往常晚了一些,但到底還是爬了起來,隨便裹了件外衫,跪在暖褥上,還有幾分狼狽,手下意識的摸向後腰,隱隱的痛感,使她原地僵了好一會兒。
瑞珠端了早食過來時,正見小姐慢慢跪坐在被褥間,眉頭微皺著。
因低著頭,長發黑如緞子般散了一後背,水一般的滑,脖子處堪堪掛了一條紅繩,掀了一角,驚鴻一瞥,比羊奶還潤上三分,大概近些日子羊乳燕窩食物營養豐足,之前掉的肉最近稍稍補回一些,更是明顯起伏,若要作詩,只怕是鬢垂香頸雲遮藕,玉潤珠圓比更饒也難以形容完全。
只可惜,上面那些紅痕青印觸目驚心的很,讓瑞珠都嚇了一跳,仿佛極品美玉上,沾了不乾淨的污漬,可再想起昨夜……
這個才十五歲,從記事起就一直在小姐的院子裡,沒怎以見過「世面」的小丫頭,臉有些不知所措的紅了起來,本來想開口說的話又咽了回去,不發一言的上前幫忙打理。
檀婉清收拾妥當,用手撫開不利索的寬袖,接了瑞珠遞過來的碗,看著瓷碗內熱散發著誘人奶香味兒的溫熱紫羊奶,再想想流亡之地的一碗沒有幾粒米的苦米水,嘆了口氣,放到嘴邊一飲而盡。
瑞珠看出小姐心裡不痛快,可滿腦子的活捂在心裡也實在憋的慌,目光數次欲言又止的瞥向進食不語的檀婉清,腳也是不由自主的蹭了一下又一下地面,到底也沒問出來。
在她想來,心頭是有幾分埋怨的,上回謝大人說要準備聘禮提親時,小姐就不應該拒絕的那麼快,現在可好,無媒無聘如何不合規,甚至……
對方若是不提再娶之事,落入被動不提,小姐的清白可真的毀了。
雖然一開始,她也覺得這等野蠻之地,那等痴心妄想的莽漢,實在配不上小姐一根頭髮絲兒,人忒窮不說,連住處都比過檀府的一處姨娘院子精緻,論到才學,更是給鄭原之子提鞋也不夠用,何況一個窮鄉僻壤小小的五品官兒,在京城,這樣的武官兒連檀府看門的都不放在眼裡,簡直可以說,哪哪都配不上
。
可是,到底今時不同往日了,儘管口裡嘴硬,可檀府死的死,賣的賣,發配的發配,畢竟是事實,她和小姐二人在這樣的亂世之中,能保住清白,保住一條命,都是老天仁慈,給了天大的機會,可從此以後,小姐可再再無人可靠,無人護著,所以連這個往日不放在眼裡的小小武官,也能掌握她們的生死。
對她而言,這半年多來,就像從人間落入地獄一般,她一個府里的丫頭尚且如此,小姐又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心情。
所以,她是既忍不住了想說,又顧及著小姐不敢問。
在她心裡,女子貞潔一丟,絕對是與性命等同的事,如果那個謝大人不娶小姐,那小姐這虧就吃大了,便是她一個小丫頭也知道,那是十分不妙的事兒。在她心裡,那閻王以前的時候就敢對小姐大小眼橫眉豎目的,昨晚回得了手,若真的不認帳,她們兩個弱女子拿他根本沒有辦法,想到昨夜他磋磨小姐的樣子,瑞珠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等檀婉清漱口後,取了披風,提了書袋,準備出門,她才忍不住開口勸道:「小姐,你要身子不舒服,我這就去書院跟宋娘子知會一聲,今兒個就不去學堂了……」
哪知檀婉清沉吟片刻道,「不做便罷了,既然答應下來,就不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到什麼又道:「你去取八十兩銀來,我有用處。」
家裡吃穿用住都是瑞珠在打理,作畫的大部分收入,也都被她鎖在匣子裡,輕易不動,聽小姐說一下子拿出八十兩,她心裡十分肉痛,都是小姐十幾兩賺的辛苦錢,除了花費的,現如今加在一起,還不到百兩,她正想湊百兩換成金錠,卻一下子要拿出差不多全部,這點錢,若在以前,哪曾放在眼裡過。
儘管肉疼無比,瑞珠還是沒問小姐,回頭就去櫥櫃裡將匣子取了出來,揀了八個打的實實的小銀錠,用帕子一包,給小姐裝進了書袋,檀婉清這才點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小姐,你真的沒事啊。」瑞珠見小姐走的步子明顯比往日小的多,出門的時候她還是擔心的道。
「回去吧。」檀婉清出了院門後,心裡也微微有些疑惑,她什麼體質自己最清楚,有如瓦瓷相撞,不說粉身碎骨,也要傷痕累累,這一通罪早晚是要生受下來的。
可如今走著,除了某處還隱隱不舒坦外,精神倒還好,早上起來,拿過銅鏡時,臉上還有一絲氣血充足的紅潤,難道是因為流亡途上苦頭吃得多了,體質變好了不少?
今日到學堂的時間略晚些,宋秀才娘子已上完兩堂,當下她也沒有耽擱,提著書袋直接走了進去。
應付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包子,也真得有個非凡的體力和精力才行,平日兩堂下來,每每都有些筋疲力盡的之感,今日卻是怪了,除了口乾之外,精神一直很飽滿,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檀婉清也不得不去想,拋去體質,難道也是這些日子喝的紫羊奶的關係?
中午,婉拒了宋夫人的共用午飯的邀請,沿著學院內的羊腸小道一路出了大門,大門口右面出牆的一片梅花樹下,正站著一個瞘的身影,一直在左張右望。
檀婉清一走出來,他就眼前一亮,幾步走上前,恭敬道:「桃兒小姐。」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被抄家前檀府的徐管事。
心事重重的檀婉清見到他,臉上方才露出了絲笑容,「徐管事。」
徐錦聽到徐管事三個字,不知是回憶起了往日,還是應了尷尬的現實,滄桑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桃兒小姐,昔日檀府的徐管事,如今只是白府趕馬車的一介馬夫罷了,實在是擔不得管事二字
。」
檀婉清也目光一黯,一主一仆站在那兒,竟是半天未語,半晌,她才輕聲道:「……我也不再是昔日檀府的小姐了,徐叔,以後就叫我桃兒吧。」當年檀府的老人,現今也無幾個人了。
「萬萬不可,大小姐永遠都是大小姐……」
檀婉清抬手打斷了這些毫無意義話,將其引至梅樹下,目光狀似無意的掃向不遠處的一個人影。
自從左近暴露後,又逢白家那個浪蕩公子之事,他自領一頓軍棍後,也就破罐子破摔,開始光明正大的出沒,檀婉清每日做了什麼,到了什麼地方,見著什麼人,甚至到一覺睡了多長時間,估計都了如指掌。
檀婉清現在是打著「敘舊」的名頭,卻是必須長話短說,此事耽擱越久,越是心下不安,只恐夜長夢多,引人懷疑。
「白府沒有為難你吧?」
「自從上次的事,白府的人都很客氣。」兩人心知,這既不是因為馬夫的身份,也不是因為一個落難小姐,全是那個謝閻羅的名頭煞人。
「白府畢竟不是長久之地。」檀婉清從書袋中取出那小包銀錠,塞到徐管事手裡,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道:「把賣身契拿回來吧,白府應該不會再為難你,剩下的銀子做盤纏,夠你回京城探親之用了。」
徐錦聽完,驚訝的張了張嘴,他原本就想過,以小姐念舊情的性子,或者會想要贖回他,留在身邊得用,這對他而言,是天大的恩賜了,能離開白家重回在小姐身邊,即便讓他每日吃糠咽菜也是甘願的。
卻沒想到,小姐居然放他回京。
若說不想回京那是假的,京城還有他的大宅,妻妾,兒女,這大半年來,他無一刻不掛心,焦慮,甚至為隱隱的猜到的事而憤怒著,天知道,夜半睡不著輾轉反側時,他想回去探個究竟之心是怎樣如貓抓一般的強烈。
如今,這樣的想法有了機會,忍不住呆怔,待反應過來時,理智拒絕,他在檀府混了三十多年,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心思沒有個十分,也有七八分,在他看來,小姐現在的處境並不妙,那日馬上的守備大人無論行為還是目光,對桃兒小姐都充滿著赤果果的占有,欲,失去了檀府與老爺的庇護,落入男人手中,所遭遇的事,再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事了。
小姐身邊又只有瑞珠一個丫頭,無人撐腰,這怕這虧是要往肚子裡咽,若是留自己在身邊打理,或許無法立即扭轉局面,但至少可以讓小姐多個指使的人,出外辦事也多份方便,也能讓桃兒小姐多幾分底氣。
他要真回京歸親,是萬萬不可的。
握著手裡的一包布帕正要推回去,突然感覺到小姐將包銀遞給他同時,有一個半硬的似紙疊的東西,塞進了他掌心。
檀婉清將手帕包著的銀兩緊緊壓在他手上,眼晴看著他道:「事不宜遲,遲則生變,贖了賣身契就早些回京與家人團聚,這些錢雖然不多,但省著點用,過路費也足夠了,不用擔心我,我這邊自有安排……」
檀婉清說完要說的,並未耽擱多久,匆匆走了。
徐錦將銀子揣到腰間,恍恍惚惚回了白府,午時正是府里主子需要用人的時候,他見四下無人,進了廂房匆匆將手裡捏著的紙團打開,上面是桃兒小姐絹秀的字跡,她的處境與打算,以及……
徐錦越看越凝重,看完後頓了下,然後展開匆匆記下上面的地址與人名,立即撕了個粉碎,並尋了盆只剩下點菸苗的炭盆,扔了進去,不一會兒紙片被慢慢沁燃,燒成了灰。
第二日天還濛濛亮,一個瞘的身影,便鑽進一輛出城的馬車,悄悄離開了衛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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