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若是沒有現在鬧出的事情,裴家和甄家這樣的舉動,也算不得什麼。
畢竟裴家是正兒八經的經銷商,和甄家這樣的行動,頂多算是倒買倒賣,算不得什麼。
可若是扣上裴永春話里的意思,事情的性質,便大不相同。
「我記得甄家二公子如今還在京都,可有此事?」
將手上的賬簿當下,皇帝看向賈璉。
甄賈兩家的關係人盡皆知,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而賈家有皇帝的探子,甄其姚尚在京都的消息,也就不難知道。
如今這樣問賈璉一遭,不過也是探探賈璉的態度。
「是,甄二公子此番進京,就是知道國庫空虛,外敵環伺,雖說甄家也困難,不據他說是甄大人吩咐,國為本,是以將積累多年的家產,用于歸還國債。」
雖然這些話賈璉其實是不屑於講的,只是如今剛剛才冒出苗頭,賈璉若是就落井下石,未免顯得嘴臉太過難看。
這種情況下,對於甄家的情況皇帝依然是選擇問他,這也就表明了皇帝心中,甄賈兩家的關係。
這樣一來,若是賈璉此番急著撇清關係,反而會惹眾人鄙夷。
而也卻如賈璉所料,皇帝此舉試探的,也的確是賈璉的心性。
如今形勢,馮御史和裴永春在彈劾甄家的同時,可是也存了要將賈家一併拉下馬的打算的。
按理說這樣敏感的時機,賈璉剛才都已經撇清了自己的關係,此番應當再重申鞏固一下,畢竟按照當下情景,甄家的確是已經沒有了翻身的可能。
可就是這樣的場景,賈璉反其道而行,雖說言語謹慎,但字裡行間卻也絲毫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滿意的點頭,皇帝原本已經有些煩躁的心情稍微舒緩。
「既是如此,擇日不如撞日,宣他上殿吧。」
眼下已經快午時,雖說這種事情,也可以轉交大理寺審理,但如今國債當前,甄家又是這番境遇,若是直接交付大理寺,那甄家的事情最終如何,就不受皇帝控制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今日的早朝怕是要變成午朝,眾人也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必皇帝舒舒服服坐著,這時候不管官階地位年齡的,一應朝臣均是站著,已經是很長時間,這會兒不少上了年級的朝臣臉色有些難看。
和裴永春在宮門口等宣不同,甄其姚雖說是在京都,但城裡這麼大,甚至還有可能不在城中,因此這一來一回的,世家自然不少。
皇帝在上首俯視眾臣,很快也發現個人異樣。
「衛愛卿,常愛卿年事已高,賜座,不消這樣干站著等。」
皇帝口中的這兩位,年紀都已經是七十開外的年紀,歷經幾朝,也算是大宣朝的元老了。
因此皇帝倒也貼心,並不吝嗇幾個椅子。
只是其他人就沒有這個待遇了。
「除了這個,可還有其他物證?」
安排好接下來的事宜,皇帝這才又朝裴永春開口。
賬本不會說話嗎,這種東西若是誠心想要陷害一個人,自己偽造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若是只是憑藉這個,今日在朝上就要將甄家定罪,顯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回稟陛下,除了這兩本賬本,還有裴家任職官鹽經銷商期間,在鹽田進貨的賬本。」
一邊說一邊示意皇帝翻到壓在下面的最下面一本簿子。
這本鋪子是裴家在鹽田拿鹽的賬簿,可是明確可以看到,裴家在鹽田購進的官鹽與另外一本售出的官鹽數量一致。
可其中有一本暗賬,也就是與甄家鋪子購進的鹽數量一致,卻是並未出現在上面。
按照裴永春的示意,皇帝又伸手將此前並未翻完的賬本打開,果然在最下面又看到兩本簿子。
「除此之外,草民此次上京,還一併將此前負責私建鹽田的一個鹽工,這個鹽工是草民家中那個失蹤管事的心腹,他可以作證,他不止一次跟著管事和甄二公子碰面,商議栽贓嫁禍的事情。」
賈璉早起的時候因為昨晚上甄其姚的突然造訪,並沒有睡好,因此沒有用早膳,原本這會兒已經是餓得有些心不在焉,卻是被裴永春這句話瞬間拉回神。
裴永春口中那個管事,在當年裴家人問斬的時候,被賈璉抓住的。因此裴家私建鹽田的前因後果,賈璉也從這個管事口中得知詳情。
可據那個管事所說,他雖說的確是甄其姚見過不少面,但開始的時候不過是偶然遇到,然後兩人一見如故,因此有了交情。
而後期,當時因為甄其姚說是擔心東窗事發,於是兩個人每次見面都是單獨的,也就未曾聽聞還有一個心腹的存在。
從前的賈璉是個商人,如今的賈璉是個政治家。
若說是那個管事忘記還有心腹的存在,賈璉是不信的,畢竟當時賈璉自己清楚,因為憤怒和愧疚,他當初是抱著想要為裴家翻案的目的,因此問得格外仔細。
可如今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子虛烏有的人,賈璉也清楚,原先自己糾結的,裴永春有沒有證據,哪裡來的證據這個疑問,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
因著這些東西並不要緊,要緊的是,有人想要甄家死,而甄家也的確做了這麼一件事,甚至不止一件,是很多很多件。
那麼,就算是沒有證據,他們也可以創造出證據來。
臉色煞白,賈璉抿嘴,眼神陰鬱的看向不遠處的裴長春,心裡此前的安定漸漸動搖。
一個證據可以造,那麼兩個證據也依舊可以造!
那麼先前賈璉所不屑的,不怕被甄家牽連的事,怕是也危險得很。
而且,剛才賈璉心裡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剛才皇帝是派戴權去找甄其姚,可如今還不到午時,昨晚甄其姚帶著人和箱子連夜趕赴賈家的。
也就是說,甄其姚根本就沒有想過,賈璉會拒絕甄家寄放這些箱子,那麼這樣一來......
再也做不到鎮靜,賈璉看向大殿門口。
現在看來,甄家這批人,和如今大殿上的裴永春,怕是一併上京的,若說甄家人不知道裴永春上京的事兒賈璉相信,但那幕後的人既是下定決心要徹底搞垮甄家,以此好讓皇帝的計劃擱淺,如此一來,甄家人上京的事兒,指不定人家早就已經知曉,甚至......
眼裡流露出隱隱的擔憂,賈璉腦子飛快轉動。
甄家的事兒證據確鑿,不說會不會被抄家,但最好的打算,甄其姚是保不住了的。
畢竟現在裴長春的口供,一切都是指向甄其姚。
而最壞的打算,就是甄家被抄家滅族,甚至還牽連賈家。
而若是要牽連賈家,按照當下局勢,假設那幕後之人是知道甄家這批人上京的,那麼除了賈璉和甄家狼狽為奸,一起設計陷害裴家,那批箱子也就是第二個方案!
背後涼氣徒起,賈璉想到這裡,只覺得冷汗淋漓。
「金陵州同知,甄其姚進見!」
「金陵州同知,甄其姚進見!」
......
不知道過了多久,賈璉甚至根本來不及留意皇帝和裴長春說了什麼,只是想著甄其姚帶會兒來了,這個裴長春會不會說些至賈家於不利的話。
而甄其姚昨日被賈璉拒絕,若是臨死也想拉個墊背的,非要捎帶上賈璉,他又該如何應對。
這還真不是賈璉多想,畢竟賈璉感覺得到,這個甄其姚其實看他不爽很久了。
而裴永春那裡,則是早就已經表明要一併狀告賈璉的意思,雖說剛才賈璉對皇帝說的話已經有了效果。
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萬一他們像對付甄家那般,也給他創造一個什麼證人證據的出來,那他可真就不好辦了。
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加上皇帝這個老東西如今也琢磨著要整他,還真就不好辦。
和之前裴長春一樣,太監的聲音呈階梯狀慢慢靠近,隨著一聲聲的呼號,甄其姚身上穿著六品官府,也緩緩踏上台階。
只是更讓賈璉心裡咯噔的是,甄其姚背後,還跟著尹善治,而尹善治的身後,則是抬著箱子的龍騎蔚。
眼睛閉上,賈璉喉嚨微動,深深吸一口氣。
得,全中。
那麼接下來他需要考慮的,就是如果被人中傷誣陷,要怎樣有力回擊,以防賈家捲入其中了。
賈璉在這次事件中尚且只是被波及,心情就已經輾轉難熬。
處於風暴中間的甄其姚,臉上便就是更加難看。
京都晚上有宵禁,做完甄其姚能夠將東西運進城,原本就花了不小的力氣。
原本在他看來,寄存東西這種事情,並算不得什麼,加上還會額外給賈璉補貼,因此將東西寄存在賈府,也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可是不曾想先是賈璉直接拒絕,而且還是他反駁不了的理由,沒有完成任務,他便又只能帶著人將東西拉回了甄家在京都的院子。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雖說甄家在京都有三個女兒,但既然都已經嫁做人婦,甄其姚也就不好將東西託付於她們,免得來個有去無回、
但根據來人傳話,甄應嘉那邊的情況並不容樂觀,並且要求甄其姚密切關注京中動態,做到儘量和家裡不要斷了聯繫。
而這些箱子,是如今甄家所有的財產,也因此賈璉拒絕後,甄其姚一怒之下直接讓人將所有箱子暫時先搬到自己院子。
但卻也是因此,得到囑咐,戴權派去和尹善治一併宣旨的小太監,很輕易就看到了院子中央,滿滿當當的箱子。
甚至都還來不及甄其姚解釋,他就被人直接連箱子一起帶了過來。
「臣,甄其姚,見過陛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到底年輕,經過賈璉昨晚那番話,今日甄其姚這邊就被找上門,要說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就這會兒功夫,雖然前去宣旨的太監一個字沒有透露,但憑著直接抬走箱子,和皇帝宣他上朝,他就知道怕是要糟。
只是到底磨礪這麼些年,加上此前賈璉跟他分析過,雖說不擔保最後甄家會不會有事,但甄家作為替皇帝當槍的人,總歸會有幾分不同待遇。
只是這個不同體現在什麼地方那就無從得知了。
和此前裴永春的叫起不同,這次甄其姚跪在地上後,皇帝眼睛微眯,臉上神色肅穆,卻是絲毫沒有要叫起的意思。
離皇帝吩咐人去找甄其姚的時辰,已經過去大約半個多時辰,站了這麼久,在場眾人基本都有些晃悠,因此連竊竊私語的聲音都沒有。
大殿之上,安靜得可怕。
原本心裡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宣旨,就感到十分恐慌,如今再是這種待遇,甄其姚額頭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你就是甄應徽的兒子?」
良久,上方傳來一個氣勢十足的聲音,甄其姚不知為何心頭一跳,連忙又是兩個響頭。
「回稟皇上,是的,微臣是家中次子。」
不明白皇帝意思,甄其姚也不敢動,依舊一動不動保持著磕頭的姿勢。
「你看看你旁邊的人,可認得?」
看著這樣的甄其姚,皇帝心裡有些失望,本來就皺成一團的眉毛皺得更是厲害。
甄其姚進來的時候心裡七上八下的,加上擔心御前失儀,因此未曾留意,此時皇帝吩咐了連忙抬頭,這才看到旁邊紅著眼瞪著他的裴長春。
甄其姚不是蠢的,剛才不過是因為年輕,不曾經歷,所以冷不防被嚇的,因此有些蒙圈。
但此時看到裴長春,不過區區一介庶民,竟然和他一樣,站在原本連他都沒資格站的大殿之上,心裡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當日甄應嘉為了從裴家手上搶到官鹽經銷權,派遣甄其姚去做了一系列的事情,甄其姚自然也就對裴家的人胸有成竹。
原本當日為了增加可信度,他一開始就是將目光放在裴長春身上的,只是試著挑撥了幾次,這個裴長春雖然看起來高頭大馬蠢蠢的,但心裡門清兒,絲毫不為甄其姚的話所動。
甚至因著甄其姚的年紀,並不將他放在眼裡。
因此,那個管事,不過是甄其姚在裴長春那裡沒有討得好,退而求其次的次而已。
「回稟皇上,微臣認得,是金陵城中一商戶。」
強制壓住內心洶湧的恐懼,甄其姚有些哆嗦的開口,額頭上的已經是汗水淋漓,身上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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