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九歌犯了一個錯,她想著既然沒辦法從懸崖上面上去,不如反其道而行,從下面走。於是她花了半個月時間,在峭壁腳下挖了個深坑。
山谷里有樹木,地底下有水是毋庸置疑的。
可萬萬沒想到,地下水和泗水支流的水是相連的,不僅如此,山谷里的水位竟然比峭壁外的河水水位低了數十丈!
結果可想而知。
還沒來得及把地底鑿通,只剩下一層稀鬆的土壤時,河水居然自行衝破阻礙,如泉眼般噴涌而上。
此時正是洪水期,地底一通,泗水河澎湃的激流就像銀河開了閘般,一股腦的衝進來,河裡的魚、蝦隨水而上。
一夜間,綠意盎然的山谷匯成一片汪洋,淹死了許多野獸。
這之後,又連下了幾天暴雨,等天放晴時,山谷里已是浮屍一片,臭味熏天。
九歌站在懸崖中間一座鑿出來的山洞前,俯首望向下方,生長在峭壁上的花草藤蔓被摧殘的所剩無幾。
然而,被大水淹沒的山谷里,拿些生命力旺盛的樹木竟然還頑強的活著,比如那片荊棘林和毒果樹,竟然從浮屍堆里開出花來。
這個夏天無疑是最難熬的,山谷里的河水被野獸屍體污染,自然不能再喝,還好夏季多雨,九歌在山洞裡劈了個坑專門用來存水。而能填腹的東西,除了偶爾從懸崖上方飛過的鳥獸,就只剩生長在峭壁上的野樹樹皮了。
等秋天的時候,崖壁上的草木都凋零了,山谷里的河水卻還沒退,九歌就只能靠獵飛禽作衣食。
為了更方便捕獵,她做了兩把十字弩,以虎筋為弦,弩箭雖是用樹木做的,但經過改良,射程與穿透力足以獵下高空的鷹和大雁。
快入冬時,懸崖上飛來一隻蒼鷹,那天九歌正攀爬在峭壁上射獵,見有一隻體型碩大的鷹朝自己直面撲來,毫不猶豫地開了弓,那隻鷹的身形極為矯健,見利器飛來,展翅就往高處飛去。
九歌眼眸一眯,嫻熟地開了雙弓,一弓三箭,六箭齊發。
那隻鷹倒也機智,展翅橫飛,居然巧妙地從六根箭矢中間穿行而過,可還來不及炫耀,就栽在了藏在六根箭矢後的蝴蝶刀上。雖是躲過了要害,但卻被擊中了翅膀。
隨著一聲淒嚦的銳叫,便直直地從空中墜了下來。
九歌凌空接住,碩大的身軀壓的她手臂一沉,蒼鷹還想掙扎,卻被九歌一把擒住翅膀帶回了山洞。
架子上的火還沒熄滅,九歌乾脆利落地拔下蒼鷹翅膀上的蝴蝶刀,正準備割喉放血時,卻聽蒼鷹不停的嚦叫,銳利的眼睛一直盯著她,仿佛在向她訴說著什麼。
九歌眼角一斜,瞅著蒼鷹頭上幾縷白色的鬃毛,突然覺得有點眼熟,仿佛在哪兒見過?
自從墜入山谷後,她腦子裡只想兩件事,一是吃,二是怎麼出去。就連練珈藍生死決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能夠出去。
長久下來,腦袋便不怎麼靈光了。
好半天才想起來,這不去年年底趁她熟睡之際,在她手臂上撕下一塊肉蠢鷹嗎。
飛走了半年,眼看要入冬了,居然又回來了。
上次見它記得是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傍晚,那個傍晚,山谷里下了梅花雨。它被她打傷了,可傷口才一個下午,就奇蹟般的癒合了
那次,她差點就可以和外界聯繫上了,如果這頭蠢鷹配合,興許她早出去了
越想九歌心中殺意越濃,手上力道漸漸加重,仿佛要折斷那雙黑黝黝的羽翼般。
感覺到來自身邊這個人類的威脅,蒼鷹嘶嚦地叫個不停,翅膀奮力撲哧,竟然從九歌手裡掙扎出來。
碩大的身軀重重地摔在地上,由於用力過猛,鮮血不斷從傷口上湧出,淌了一地。
九歌陰冷地掃了眼,一團氣流凝聚於掌心,五指微微一動,就在快要擊出去時,眼角餘光倏地掃到山洞裡側盛滿野果的竹籃,眸光頓沉,默了會,旋即收住功力。
蒼鷹頗具靈性,感覺到周圍的殺氣驟然消散,眼前的威脅突然出去了,這才慢慢停止撲騰。但翅膀上的傷口極深,讓它動也動彈不得。
孤零零地流了會血,胸脯起伏越來越弱時,威脅又回來了。蒼鷹雖然無法動彈,眼神卻一如既往的犀利,目光中滿是兇狠。
九歌再不濟,也不會被一頭受傷的畜牲嚇到,冷冷瞥了它一眼,走近蹲下身,拿起剛從外面采才來的止血藥草,還沒開始動作,蒼鷹卻十分警惕,翅膀一動,鋒利的爪子就在九歌手臂上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一股鮮血從手臂中流出,血,是黑色的。
她的血有毒,食之,輕則昏迷重則死。
九歌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字字沉冷,「再動餵到你嘴裡。」
蒼鷹曾在這片山谷里盤旋了一個冬季,自然記得那片荊棘叢和毒果的味道,仿佛感受到了來自鮮血和眼前這個人類的雙重危險,頓時不敢再動了。
九歌將受傷的手臂緩緩收回,抓起一把藥草稍稍運功碾成碎末,敷在傷口上,又瞥了眼躺地上奄奄一息的蒼鷹,同樣給它上了藥。
她的善心不多,只這一次。
上了藥,是生是死,與她無關。
晚上睡覺時,九歌把那頭受傷的蠢鷹扔到山洞外面,不顧它淒哀的嚦叫,一把關上木製柵門,並且關得嚴嚴實實。
她每天要睡六個時辰,睡沉後,除非時辰到了,否則就算把她分屍了她也毫無知覺。
所以,別說是頭兇狠的蒼鷹,就算是只麻雀,她也能救不能留。
她不想留,蒼鷹居然還不願走了。
不知又是遷徙落單了,還是故意找來這裡過冬的,蒼鷹傷好後,又開始在懸崖上空盤旋逗留,仿佛知道九歌不會殺它,還跟她搶起了食物。
有飛禽路過時,鷹總是比人類要敏銳的多,每當九歌弩箭射出,它總能搶先一步,將獵物抓到手,然後囂張而去。
有時九歌被氣極了,會朝它射出幾箭,終究不是真的存了殺意,是以都被蒼鷹敏銳的避開了。
等到山谷里的河水都褪了,便迎來了冬日的第一場雪。
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九歌平靜無波的心緒無端生出幾許悲涼,又一年。
今年這場雪來的有些遲,它告訴九歌冬天到了,卻沒給她任何準備。
山谷里的野獸都滅絕了,不但無法狩獵,也沒有動物皮毛抵禦寒冷,只剩一件去年的虎皮外衣取暖。
這個冬天,九歌饑寒交迫。
她曾嘗試從地底下挖出來的那個通道出去,剛下水,還沒游到底下,四肢就被凍得麻痹了。
因為受寒,後來生了一場病,在無醫無藥的情況下,她只能拼命運功,用珈藍生死決驅逐體內寒氣,但她不病還好,一病身體裡的毛病都出來了。
棘毒一日發作數次,她躲在山洞裡痛不欲生,寒氣驅逐後,她體內的真氣便消失了。
沒有內功,她連山洞都出不了,以至於錯過了東邊絕壁下,那場紛紛揚揚的梅花雨。
她雖沒看見梅花雨,卻知道風兮音來過了,因為第二天,蒼鷹帶回來一個竹籃,和山洞裡那個一模一樣。
在她失去功力的幾天,那頭蠢鷹更蠢了,抓到獵物不在外面吃掉,居然帶回洞口存著,像是要留著慢慢吃一樣。
九歌就喜歡它這種蠢勁兒,因為等它再出去獵物時,九歌會打開柵門,把它收藏的獵物沒收,就當房租,不對,應該說是洞租。
等到三、四月份,天氣沒那麼冷了,泗水河的還沒開始漲起來時,九歌出去的時候也就到了。
為求穩妥,她先下水試了幾天,等終於能適應地底下冰冷的水溫和水壓時,便開始計劃了。
珈藍生死決有一個妙用,當發揮到極致時,可以閉氣兩刻鐘。
也就是說,她最多能在水裡閉氣兩刻鐘,兩刻鐘的時間從山谷里游到地底下,然後認準方向,穿過這座山脈,進入泗水河的漩渦,最後在強大的水流衝擊下,鑽出河面。
其中任何一個環節有絲毫差池,兩刻鐘後,她必死無疑。
這是一條不歸路,九歌決定放手一搏。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和煦的陽光照在山谷里,一片死寂,空中響起一聲嘹亮的鷹嚦,碩大的蒼鷹在懸崖上方盤旋著。
河水十分沁涼,補充好體力,九歌毅然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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