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際在於晨。一大早的就有這種煩心事情,預示著接下來的一天都可能不太好。這不,這個說法很快就被證實了。
我從紀龍薇處直接坐車趕到公司,還好,沒有遲到。進入公司所在寫字樓之後,我照例在大樓總台那邊去看一下公司訂的報刊有沒有被取走,那位年輕帥氣的保安小哥報以同情的眼色地將一大堆報刊遞給我。除了日刊,周刊以外,有些月刊,季刊也都趕上今天了。不巧電梯壞了,我只好抱著一大堆報紙和刊物,低頭走上昏暗而逼仄的樓梯。快到三樓的時候,突然前面閃出一個黑影,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東西。我一時驚嚇不少,往後退一步,差點就摔下台階,幸好情急之中手穩穩的抓住了欄杆,細細的冷汗沁出來。當時如果有一面鏡子,我肯定不敢看自己那副狼狽的模樣。驚魂未定之時,抬頭卻看見是新同事聞天語,一臉滿足的壞笑。我既羞又憤,「來得早也不去拿報刊,還要藉機嚇唬人家!」聞天語也不辯解,抱著這一大堆東西往公司門口走。我取出鑰匙開門之後,聞天語大步進去將報紙放好,然後樂滋滋的拿了拖把開始拖地。
自從來這裡後,聞天語迷上了拖地。每天早上用昨夜的泡茶的水拖地,滿屋子裡有淡淡的清香。據說這是他的首創,叫做「香茶拖地法」。這個公司雖然面積不算小,但是人少,沒有專門請清潔工,大家分工合作,聞天語自告奮勇的要包下所有的大大小小辦公室的拖地工作。
聞天語主要是負責新報紙的排版工作,和我在工作上有比較緊密的聯繫,所以我對他比其他同事要熟悉的多。聞天語來自湖南,典型的南方人的長相,他骨骼清秀,戴著著一副黑邊眼鏡,透著一股從容儒雅之氣。如果只看他的面目,很容易讓人以為他是穿著長衫的。但是他不是穿長衫的,他穿著黑色的休閒裝,黑色的運動鞋,抬腳的時候偶爾露出白色的襪子。他整個人只有黑白兩色,只有顏色的深淺,沒有色彩,像是一個從民國時代的黑白照片中走出來的人,一種已經沒落的經典。
聞天語比我晚兩個星期來公司。第一次見到這位同事的那天上午,我正在辦公室另一側的書架旁,剛剛拿起一本書,抬頭正看見易老師領著一個人進來。當時陽光正好照在他的側臉上,我一時有些恍惚,手裡拿著那本書呆滯著,腦海里來回翻騰著兩個詞語:陰魂不散,宿命。他太像某一個人了!然後我突然意識到,在對於命運的敬畏與惶恐之外,居然還有星星點點可恥的欣喜在暗光浮動。
空氣似乎在那一刻凝固了幾秒鐘,直到他轉身正面朝我的方向走來,我才知道方才只是虛驚一場。這位新同事瘦高個,戴眼睛,清秀儒雅,從側面看和那個人幾乎有□□分相似,但五官,氣質還是不大一樣,尤其是右臉上那個淺淺的小酒窩。單純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年齡比辦公室里任何人都小,親切如鄰家小弟。不過我對他那張神似某人的側臉還是有些心有餘悸,不禁盤問了幾個問題,直到他表明自己祖上幾代都和湖北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在來漢上大學之前也沒有和湖北人有過任何形式的接觸,我才完全放下心來。這是我第一次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表現出關懷,一旁的江老師似乎也對我的反常熱情表示出興趣,放下報紙,饒有興致地看著。
誰知這位看起來如鄰家小弟的新同事,上班第一天就讓我覺得他並不是那麼可愛。作為辦公室里唯一一個理科生,我還是抱著很謙虛的態度,完成之後的文字會給其他同事過目,希望能提出一些修改意見。照例,聞天語來的第一天,我把新寫的發刊詞給他看。結果他只看了一眼,就完全不顧內容,自己動筆寫了一篇交上去給易老師了。被易老師一陣狠批,「誰讓你寫的?讓你提一下修改意見,改的連渣渣都沒有了。我們的讀者是中小學生,你這文字老氣橫秋的,不合適!」
聞天語愛好極廣,文化,戲劇,音樂,電影,無一不能暢談。他能將三百千千倒背如流,談起中外名家親切得如同自己的鄰居。在網購併不太流行的當時,他花原價幾十倍的價格在網上購買張恨水,沈從文的已經絕版了的二手書,當做寶貝一樣珍藏。有時候一時興起,他就要拉著我和其他同事一起去離公司不遠的古籍市場看看,不過很少買。他喜歡在小攤前,仔細的欣賞一幅幅人物圖,然後像專家一樣的指出其中的瑕疵,人家攤主的眼神里的漸漸表現出嫌惡之意,他卻毫無覺察,好在同事陳奕芮及時將他拉走。逛過很多次,唯一一次有收穫的是幾本已經破舊不堪,缺頁少碼的連環畫。
除了這些以外,聞天語還有很多與眾不同的生活習慣。公司給每個人都配了大門鑰匙,唯有他堅決不要,寧願在門口傻站著等別人來開門。他不用手機,但是用□□,也還用最原始的書信方式,他給同學寫信,稱對方為兄台,自稱為弟,他回答問題,是不說是,要說然。
僅僅從這些信息看來,他很古板,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很快就發現他偶爾也會以捉弄人為樂。辦公室位置多,人少,顯得有些空,其他人都喜歡固定座位,聞天語則相反,那幾個沒人座的位置都被他坐遍了。有時候他坐在我的旁邊,趁著我偶爾外出,他就偷偷的用冒我的名往□□群里丟幾句話,或者幾張圖片,群里同學大驚,我的性情何以大變。有時候鍾盈可在□□上找我聊天,見是一美女,聞天語興致大起,趁我不在時亂說一氣,亂發一些圖片和文字。有時候他還會把我的東西悄悄的藏起來,然後看著我到處找東西時著急的樣子,一臉壞笑。
他有一個特長,就是翻白眼。在工作方面,我們時不時都會有些摩擦。他不太習慣我的文字風格,說我的文字已經俗氣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而我也不習慣他那種學者型的高大空,不知所云。他常常對我的文字工作橫加干涉,但是我對他的排版工作不能有任何的意見,有意見也是白搭,因為他負責排版,實際操作的是他。
有時候因為某些小事,我們兩人稍有不和,接著幾天就互不理睬,聞天語每次見面時翻幾個白眼算是打招呼。有一次我們要去一起去拜訪一位作家,正在冷戰期間,但是又不得不一起出去,他在的士上和司機聊京劇,我插嘴向司機問話,他就甩幾個白眼。有時候走著走著,人沒看見了,回頭一看,他正和掃大街的阿姨攀談,我催他趕路,他又是一陣白眼。每當這時候我只恨自己不會翻白眼,只能默默接受而無法回贈。
不過我們並不是任何時候都冷眼相向,劍拔弩張。每次去文聯見了什麼作家,出了大樓之後,聞天語就開始肆無忌憚的嘲弄一番。拜訪某位副主席那次,聞天語模仿人家說話的語氣和表情,拿人家魁梧的身材說笑,「這位作家不僅能寫文章,還能彎弓射大雕!」唯有此時,我們才同仇敵愾,我不計較聞天語說我俗不可耐,聞天語也原諒了這個連濟慈和葉芝都分不清的膚淺女孩子。我們之間的所有不快都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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