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禍
那聲音就近在咫尺,卻又遠得好似從另一個時空裡傳來。
他聽著她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梁國興失了心智,可他沒有。她提起當年她媽媽拔管的事,他理所當然找上門去對質,其實沒有任何意義。梁國興仍舊連他是誰都認不出,甚至把他當成梁文東,無論說什麼都是雞同鴨講。
他不願承認其實是想去看她的,哪怕只是偶遇也好,再吵一回也好,他想再見她一面,看看她好不好。
沒想到人是見到了,她卻認定他是去做殺人滅口的勾當。
他心裡的鬱悶說不出口,而解釋又是他最不屑於做的事。為什麼要解釋,把人找到還給她不就好了嗎?
他是這樣想的,可現實總比他們預想的殘酷多了。
他不太了解老年痴呆這種病,現在才知道原來患者往往出門之後連家在哪兒都找不回去。
最要命的是梁國興還有糖尿病,即使沒有遇到其他危險,單是不按時注射胰島素這一條也是致命的。
關隆的人分散到整個城區去找,各條街道馬路,可能會去的地方到處都找遍了也不見蹤影,警方介入幫忙找人,網上也發布了尋人啟事,大家正商量是不是應該繼續擴大搜索範圍。
穆崢卻反而回到梁知璇住處的附近,他總覺得老人家如果走太遠一定會被人留意到,也不像小孩兒會被人販子拐走,那麼他就算失蹤也應該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
來來去去就那麼幾條路,沒什麼特別。但他發現這個地方他以前就來過,不是因為她,而是為了看一個項目工程。那項目是中途轉到他公司接手的,先前的建設計劃有問題就擱置了,反正值錢的是那塊地,新計劃如何實施他並不著急,一直都是手下在處理。直到今天又到這附近來他才想起來,那裡沒有開工,圍起了圍牆,似乎就是一片大工地。
這種地方一般人是不會進去的,因為有圍牆隔了一道,大家都是沿著路往前走,理所當然覺得梁國興也是這樣。可是萬一呢,萬一他就走進去了而出不來呢?
每個人都以為他是走遠了,迷了路回不來,但大概都沒想過他是被困在什麼地方了。
穆崢發現圍牆一角的鐵門沒有上鎖,周圍又恰好是攝像頭死角,心裡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進去之後又發現這工地裡面出乎意料的大,之前留下的爛尾工程如廢墟迷宮一樣,天色一暗下來,方向感稍差一些就找不到進來的角門。
在離鐵門最遠的一個角落裡,穆崢果然發現了匍匐在地上的梁國興。人已經沒了聲息,他不敢直接打給梁知璇,只得先通知關隆:「人我找到了,我送他去醫院。……對,你派兩個人過來,再通知下警方……還有梁知璇。」
…
穆崢坐在醫院的急診搶救室外,剛剛他最後一次看到梁國興灰敗的臉孔,雖然仍輕嗤他的懦弱不爭氣,卻沒有哪一刻像眼下那樣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梁知璇是跟雷霄明一起趕到醫院來的,看到他,只頓了一下,就立即轉身進了診室。
醫生很小聲地說話,他聽不清楚,但很快就聽到她的哭聲。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床上的人,已經從頭到尾被蒙上了白色的被單。
心沉下去,他知道還是太遲了,就像他和她的孩子,來晚了一步,終究緣慳一面。
不知在那兒坐了多久,始終等不到她出來,漸漸連哭聲也聽不到了。他想進去跟她說話,卻看到她伏在床畔不動,雷霄明輕攏了她的肩膀低聲安慰她。
警方派人來做筆錄,他才退後一步,目光卻還停留在她身上。
她這時候似乎才重新看到他,眼睛裡原先那些複雜的情緒一下子變得直白起來。她快步走出診室,沒有任何猶豫,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崢,從今往後,我跟你不共戴天!」
他站著沒動,生生挨了這一下。她沒什麼力氣,但竟也讓他覺得疼,火辣辣的,火燒一樣。
他得知她流產的時候以為他們的關係不會更糟了,沒想到又碰上這一著。或許是註定的,她說的對,不共戴天,這樣那樣的恩怨糾葛,誤會叢生,把她和他推向如今這樣的局面。
…
梁國興是餓死的。他患有糖尿病,導致這個過程比一般人來得快,也更煎熬。
警方也很快出了調查結果,認定為意外事件,不是自殺,也不是他殺。
他的遺體很快火化,梁知璇只買的起最普通的那種骨灰盒來給他安家。原來人死之後就只剩這么小小的一抔,占這麼一丁點大的空間。
程潔搭著她的肩:「想哭就哭出來,別憋在心裡。」
小元寶也牽著她說:「梁阿姨,你想哭就哭吧,我們老師說了,傷心難過的時候就會哭,是再自然不過的反應,不丟人。」
梁知璇摸摸他的腦袋笑了笑,以前她不懂書里說的眼淚都流幹了是什麼感覺,現在總算明白了。
或許是前些日子哭得太多,她現在已經哭都哭不出來了。
電視裡在播新聞:六旬老人因老年痴呆走失,誤入無人工地餓死釀悲劇,說的正是梁國興的事兒。不僅是電視台報道,還上了網絡新聞和微博熱搜。
梁知璇說:「我爸這一輩子都沒上過電視,大概怎麼都沒想到,死後還這麼熱鬧了一回。」
程潔有些擔心地看著她:「你還是認定這事兒是穆崢做的嗎?」
她半晌都沒說話,程潔道:「關隆跟警隊的人很熟,都仔細打聽過了,調查的程序沒有問題,出事的地方他也去看過。梁叔叔應該真的就是路過那裡就走進去了,裡面太大,他走不出來,又沒有人可以求助才會出事。」
梁知璇看著父親的骨灰盒,聲音惘惘的:「那個工地是穆崢公司名下的,人也是他找到的,真的只是巧合嗎?」
&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是巧合,否則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讓你爸爸閉嘴,大可以做得乾淨利落不讓自己沾身,怎麼會弄到自己公司的工地里去,又親自把人找回來呢?他之前雖然去找過你爸爸,但不管說過什麼,以梁叔叔最後的情況來說轉頭就忘了也沒法放在心上的。」
梁知璇沒有反駁,她知道程潔說的對,穆崢就算要做什麼也不會把所有線索往自個兒身上引,更不會親自動手。爸爸最近應該是想媽媽了,總也不見人就想出去找,誰知再也沒有回來。
想到父母這一輩子謹小慎微地做人,最後卻都不得善終,她心裡油煎一樣難受。她比五年前長大了,經歷了更多,但失去至親的痛苦一點都沒有減少。穆崢以前總以爸爸的事來威脅她,現在人走了,她卻並沒有感到輕鬆。她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唯一的弟弟下落不明,連父親去世都沒見上最後一面。
門外有記者,搓著手問她:「梁小姐,能不能談一談你爸爸的事,簡單說幾句就好。」
&沒什麼好說的,請你們讓一讓,我還有事。」
她避開他們往前走,不是什麼值得深挖的大新聞,但記者仍窮追不捨:「你想過老人會出這樣的事嗎?發現老人不見了你們有沒有馬上去找……」
梁知璇咬緊牙關,恨不得關閉聽覺,不讓這些陌生人說的話翻攪起她心底的苦澀。人死不能復生,可是人死之後還會留下回憶給活著的人,在一段時間之內甚至只是提起也讓人仿佛又重新經歷一回那樣的分離。
她被逼問得狠了,越走越快,下坡的時候腳下一滑,腳踝傳來劇痛,瞬間就動彈不了了。
她忍著鑽心的痛蹲下去,胳膊上被人託了一下拉起來,回頭一看竟然是穆崢。
他面色沉鬱,格開一直跟著她的記者,對身邊的秘書道:「這兒交給你。」
他攬住她的腰,半拖半抱地把她塞進不遠處他的車子裡。
梁知璇被他這樣不管不顧地拖進來,腳疼得直吸冷氣,還沒坐穩車子就開了,整個人滑到另一側的車門邊。
穆崢把她撈回來,她一回頭兩人的臉幾乎貼到一起去,她立刻掙脫他:「你幹什麼,讓我下車!」
&車好被那些無聊的傢伙繼續糾纏嗎?」
她譏嘲道:「你不要覺得自己是救世主,你比他們更無聊更難纏。」
穆崢低頭看她的腳:「腳扭傷了?」
&用你管,放我下車。」
他把臉轉過去看著前面不再看她,像沒聽到她說話一樣。
梁知璇氣極了,伸手去拉車門,被他制住手拉回去,小曾在前頭目不斜視地開車,兩人在後座上扭打起來。她一口咬在穆崢手背上,力道穿透皮肉,穆崢悶哼一聲甩開她:「你瘋夠了沒有?」
&沒瘋,你才瘋了。我只是不想跟你在一起!」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6s 3.642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