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誰誰 101.愛誰

    葉蓁表面溫婉柔順,弱不禁風,實則最為爭強好勝,早年仗著自己容貌絕俗,頗蠱惑了幾個士族子弟,後來入了宮,當了婕妤,心氣也就越發高了。哪怕淪落到眼下這等境地,她也絕不肯輕易認輸,該屬於她的,不擇手段也要搶過來;她厭棄的,就算毀了也不能讓別人奪去。

    她本就對關素衣十分忌憚,如今不得不重回趙家,自是瞄準了她的正妻之位。關家極為講究信義仁善,又得饒人處且饒人,從不把事情做絕,與關家的女兒斗,不過幾個來回便能分出勝負。屆時她不但要奪回妻位,還要讓對方名聲盡毀,品級被廢,如此才能徹底將她壓住。

    於是祭禮剛開始,她就拉住趙陸離和兩個孩子,以彰顯自己曾經的地位,然後又去找關素衣搭話,明里示好,暗裡卻心存挑釁。她料定對方是個顧全大局的人,絕不會與她相爭,今日能主動讓她幫忙待客,明日就能讓她主持祭禮,後日調派下仆,大後日管理賬冊……只要她退讓一步,將來就得步步直退,早晚把掌管中饋的權柄交出。

    得寸進尺向來是葉蓁的拿手好戲,見到關素衣之後該說什麼,做什麼,她都預想得十分周全,卻絕沒猜到她竟不按牌理出牌。難道她不該推辭兩句,然後礙於名聲讓自己幫忙待客嗎?七七四十九天,只要露足了臉,做足了姿態,再找人把自己原配嫡妻的身份宣揚出去,關家不該礙於道德倫理主動退讓嗎?

    有趙陸離護著,又有兩個孩子幫襯,她有九成把握能在祭禮之後撈到一個平妻之位,更有十成把握能在兩年之內讓關素衣身敗名裂,休離趙府。但她想破腦袋也沒想到關素衣吩咐她做的頭一件事竟不是待客,而是給死人換衣服。

    她從小到大何曾吃過半點苦頭?遇見的人誰不把她捧在手心裡呵護?她怎麼敢?

    葉蓁氣得幾欲吐血,卻又不能收回前言,不由朝趙陸離看去。

    &了,蓁兒性情卑弱,膽小如豆,又與弟妹素未謀面,心裡害怕總是難免。夫人就不要難為她了。」這句話剛出口,趙陸離心中就狠狠揪了一下。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什麼叫「夫人不要難為她」?說得好像夫人故意欺負葉蓁一般。然而夫人向來快人快語,有話說話,葉蓁跑去詢問,她正好要給弟妹換衣,便直接開口了。她性格剛強、肝膽過人,又怎能想到這種事對普通女子而言是何等恐怖?

    倘若她認定自己有意偏袒葉蓁,在二者之間做出了選擇,她會怎麼辦?想到此處,趙陸離已是冷汗如瀑,心亂如麻。

    大半年的相處,已令他足夠了解夫人秉性。遇見這種事,常人或會據理力爭;或會委曲求全;或會佯裝大度而後徐徐圖之。但夫人傲霜鬥雪、大節不奪,絕不會為了一個名分多做糾纏;更別提二位泰山均是傲骨嶙峋的人物,非但不會勸阻,還會立刻請旨和離。

    當初他幾次折辱,夫人不走;趙家連逢大難,夫人不走;自己身陷囹圄,夫人不走;葉蓁剛一回來她卻走了。別人不會斥責她無情無義,反會贊她寬仁大度,成人之美。

    總之,她若是選擇留下,必定受盡委屈;她若是選擇和離,還有更錦繡的未來。憑關家的權勢和聲望,憑她自己的才華與品行,足能與魏國最優秀的男子匹配。

    趙陸離臉色漸漸發白,與前妻重逢的喜悅,現在全變成了茫然無措與恐懼難安。直到此時他才隱約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夫人,只略微設想一下沒有夫人的光景,他就心如刀割,痛入骨髓。

    &不是那個意思。」對上夫人滿是譏諷的眼眸,他焦急開口,「我並不是責怪夫人……」

    &爹,」趙純熙打斷他越描越黑的解釋,沉聲道,「我陪娘進去給二嬸換衣服。既然娘親膽小如豆,那就跪在外面念經吧,什麼事都不用管。她落水那年咱家是什麼光景,現在又是什麼光景?不說賓客,怕是連親友她都認不全,能幫什麼忙?」

    話落用力壓住葉蓁肩膀,狀似溫和,實則暗含警告,「娘親,您多年未歸,家中已生了許多變故,想要幫忙不急於一時,把情況弄清楚再說。我進去了,一會兒再出來陪您,您莫怕。」

    葉蓁原以為解脫了,卻又被女兒推進坑裡。當嫂子的不敢給弟妹入殮;當母親的要女兒沖在前頭,果然卑微怯弱,上不得台面!這哪裡是在幫她,分明是在損她!


    葬禮一過,多少人會拿她與義勇雙全的關素衣比較?多少人會看輕她,然後道一句雲泥之別?葉蓁已經輸過一次,且結局慘烈,絕無法容忍第二次。

    她咬牙強笑,「你年紀小,八字輕,怕是壓不住晦氣,快別逞能了。我出事時弟妹還未過門,如今好不容易相見卻是天人永隔,便趁此機會與她道個別,送她最後一程。你留下待客吧,我去。」

    趙純熙坑了親娘一回,自是見好就收,眯著眼,面無表情地目送她進了靈堂。現在的她哪裡還是曾經那個懵懂無知又膚淺躁動的小姑娘?趙家幾番起落,她亦歷經風雨,又跟隨繼母學習君子六藝與中饋俗務,心性早被洗滌一清。

    她越來越貪戀恬淡而又溫馨的歲月,不喜爾虞我詐的內宅爭鬥,不知不覺間,心性已逐漸向繼母靠攏。誰都可以說「同舟共濟」四字,唯獨娘親不能!因為她才是罪魁禍首!

    想到葉蓁自私貪婪的本性,陰狠毒辣的手段,她滿心都是擔憂,盯著爹爹雙眼,直言相詢,「娘親回來了,你打算怎麼安置娘?」

    &永遠都是趙府主母,何談安置?」趙陸離嗓音嘶啞,「你娘那人烈性如火,我若是提出立平妻,她馬上就會……」

    因為對結局充滿恐懼,他不敢往下說,停頓半晌才道,「若是讓蓁兒做妾,你們就成了庶子庶女,亦是萬萬不能。不怕你們笑話,我現在也毫無章程,倘若……」倘若葉蓁沒回來,他就不用面對這等兩難局面。

    讓他放開夫人,他捨不得;讓他苛待前妻,他也不忍,況且貶了前妻就等於毀了一雙兒女,無論怎麼做都是錯。

    &我好生想想,現在先把葬禮辦完吧。」除了拖延,他已沒有別的辦法。

    趙純熙臉色灰敗片刻,呢喃道,「爹爹,咱們還是先做好準備吧。趙家怕是留不住娘了。她胸襟何其廣闊,性子何其高傲灑脫,哪會給你當平妻?」

    在這一瞬間,趙陸離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也終於明白前後兩任妻子對他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葉蓁是一份遺憾,一道執念,可以緬懷追索,亦可以淡忘釋然;關素衣卻是他的現在和未來,是他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隨著光陰流轉,他對她從防備到厭憎,從厭憎到了解,因為了解而關注,又因為關注而感佩。他敬服她,仰慕她;信任她,依賴她。他與她共同經歷了家族的興衰,親人的故去,最終從相互對立到彼此依託。

    他們本可以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而不是驟然分開,各分東西。她還那麼年輕,不用多久便能二嫁,對方定會像自己一樣,日漸被她吸引,從陌生到了解,直至深愛。他們會琴瑟和鳴,共育子嗣,最終白頭偕老,併入一穴。

    趙陸離慘白的臉色慢慢變成鐵青,緊握的雙拳發出錯骨之聲,顯然正遭受著地無比痛苦的煎熬。

    趙純熙見他如此,心中既難過又無奈,啞聲安撫道,「爹爹您別想了,順其自然吧。娘一心要走,您哪裡留得住她?」

    &麼留不住?她若是懷了趙家子嗣,不就能留下嗎?」趙陸離忽然鬆開雙手,低聲笑了,「是我錯了,當初素衣甫一進府,我就該好好待她,讓她給我生一個孩子。算一算,若是新婚那晚就懷上,現在也有六七個月了。她挺著大肚子,能往哪兒走?就算是立平妻,她乃一品誥命,遠比蓁兒尊貴,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能忍下來。我必會百般彌補,千般呵護,不再叫她受半點委屈。」

    說到此處,他眉宇間隱現決然之色。喪期三月,無論如何他都得拖滿四個月,然後想辦法與夫人圓房。哪怕沒懷上孩子,失了貞潔,她和離改嫁的幾率也會大大減小。

    這樣做確實很卑劣,然而他已顧不得了。為留住夫人,他可以不擇手段。

    想明白關竅,他臉上的鬱氣消散很多,命兒子、女兒照顧好木沐,自己則走到靈堂前,隔著一層厚重幕布探聽裡面動靜。也不知巧或不巧,內堂忽然傳來一陣高昂的尖叫,驚得他差點衝進去,而圍坐在祭桌前的賓客們已經陸續起身,探頭張望。

    他正準備派遣幾個下仆入內探查,卻被人撞了滿懷,垂頭一看發現是葉蓁,連忙將她推開,而後舉起雙手以示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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