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的話語,真的有被他聽入耳中,白露幾乎有些目眩神迷,激動不已,幾近語無倫次。
她只想再說一些,多說一些,好能讓他更多的注意到自己,注視到自己:「有些主母,其實很可憐的。她們為了被人誇讚賢惠大度,不敢表露出嫉妒,但一個人時,不知道有多傷心,多難過。聽說有些主母,因煩悶丈夫妾室眾多,便表現的好像很厭煩他,其實不過是想要引起丈夫的注意,叫丈夫哄哄自己。可男人不懂,以為自己被妻子所惡,於是也厭惡妻子,最終悲劇收場。」
朱容湛恍然醒悟——
難怪前世,他後院嬪妃眾多時,阿瑜總是不冷不熱,恭敬有禮的與他保持距離。
他們關係好轉,不正是他被廢遣散後宮,只有兩人相依為命之時嗎?可見那時,阿瑜才心無怨氣,對他袒露了真正的情意。
朱容湛喃喃道:「可我本來就已經下定決心,今生除了阿瑜,誰也不要。」
白露心中驀然一痛。
她明明就沒有靠近過他,擁有過他,卻又好像在這一刻,被他狠狠地推開。
她在水中看見了月亮的倒影,以為自己也能觸碰月亮,結果投入其中,卻發現終究不過一場空夢。
太子殿下也是人,他也會喜樂煩憂,也會受傷流淚,也會迷茫脆弱
是的,沒錯。
只是,那些都不會是因為她。
她借著小姐的名義,以為自己終於有幸可以觸碰到他,卻終究是一場錯覺罷了。
她只有和小姐聯繫在一起時,太子殿下才會將注意力分出一點給她。
她所有的價值,都是因為小姐的存在。
想到這裡,白露心中一緊:可小姐想嫁給李氏長公子,怎麼辦?如果她真的嫁去了李家,和太子殿下再無可能的話,她以後是不是也再沒有辦法,見到太子殿下,和太子殿下說話了?
白露心中一時冰涼。她所有夢寐以求的事物,對小姐來說觸手可及,卻不過是視若敝履的、可以隨手丟棄的垃圾。
他被小姐輕描淡寫的傷害,而她甚至都不許她心疼他。
可我安慰他了。
我能安慰他。
我安慰他之後,他好了很多。
那麼我我,對他來說,也就並沒有那麼微不足道了吧?
「小姐,」白露覺得自己保有的秘密,好似對不起林瑜。但她想,小姐有那麼多那麼多好東西,她只有這麼一點點,一點點可供回憶的美好,又有什麼不行呢?「李家長公子好看嗎?」
「唔」
林瑜想了想,卻發現自己已經有些記不清。
說到底,他們不過匆匆見了一面,李螢臉上還蒙著一條黑絹。
只能說看輪廓不醜,很瘦,而且皮膚極白。
現在想想,對他的印象就是穿著道袍的一團白影了。
她不確定道:「還行?」
「比太子殿下好看嗎?」
林瑜實話實說:「在大塗,比太子殿下還好看的人也許有,但我還沒見過。」
白露心想,她也這麼覺得。
「小姐,」她道,「若是您以後嫁給李氏長公子,太子殿下另娶他人萬一他登基之後,太子妃成了皇后,小姐您還要向她行禮為什麼不自己當皇后呢?」
「傻子,」林瑜笑著搖了搖頭,「你以為太子妃、皇后,看起來表面光鮮,背後就那麼輕鬆?太子妃上頭有皇上、皇后,皇后上頭有太后,多少禮儀規矩壓著,哭笑都不由自己。多少血淚,不過是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別人看不見辛酸罷了。嫁一個人,看你想要的是什麼,我想要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白露道:「小姐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之前林瑜說自己想嫁給李氏長公子時,就告訴過白露理由。
「是,」林瑜道:「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可想要實現,卻又何其困難。
「那小姐」
「嗯?」
「太子殿下那麼好看,又對您這麼上心。您對他就真的一點都不動心,一點都不喜歡,一點都不願意嫁給他嗎?」
動心
林瑜陷入了回憶。
第二世的時候,與其說是動心,倒不如說,是對他曾有所期待。
期待他能給予她不一樣的命運。
期待他能讓她過上美好的——至少比前世要好的生活。
她以為只要自己不愛上他,就不會再痛苦。
只是她那時還不明白,太子的身份,註定要身處於權勢的漩渦之中。
成了太子妃,就再也不可能自由自在了。
對那些高位者來說,所謂的大局,永遠比特定的某個人重要。
他總要妥協、總要平衡、總要取捨、總要犧牲什麼
她原本想,算了,既然嫁都嫁了,那就陪著他吧,還能離咋的?
直到她自己變成被犧牲的對象。
不能依靠別人。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阿露,」林瑜忍不住想分享一點自己的經驗:「外表越好看的人,越有欺騙性,越能騙人。我們一定要學會保護好自己。」
她想到在自己所經歷的三世之中,嫁給朱容湛,的確是白露最好的一世。
愛情、權利、財富、尊嚴,她都擁有了。可林瑜死的早,並不能看見最後的結局。
朱容湛究竟是深愛了她一世,還是只是短短的愛了她一時呢?
這個時代,女子獨立立身如此之難,不得不依附於家族、丈夫,久而久之,甚至會覺得將自己的一切交付出去是天經地義。
可林瑜清楚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是風險極大,極為危險的事情。
她希望白露能保持一份清醒,用來留下愛她自己。
這樣,將來就算是朱容湛變心,她也不會覺得天地崩塌。
人自己才該是自己的天地,永遠也不能把一切寄托在旁人身上。
但類似的想法,林瑜第一世曾在白露面前肆無忌憚的流露過,最後也因此被父母喝罵「大逆不道」「豬狗不如」。
她由此深深的明白,如果不想像支持日心說的布魯諾一樣被烈火燒死,她就必須學會收斂和隱藏。
必須在被允許的範圍內,委婉迂迴的表達。
白露卻道:「可小姐也好看。那小姐也會騙人麼?」
林瑜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只是心想,我騙人?我被人騙了三次,每次都慘死,只有我被騙的份吧?可她忽然想起李螢,又覺得,自己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騙人的天份。
也許像是久病成醫,被騙的久了,就也耳濡目染,學會了一些騙人的招數。
但如今未到上巳節,誰又知道李螢會是什麼反應?他說不定在這幾日間,改變了主意,不肯見她了。
林瑜輕嘆道:「你少恭維我了。睡吧。」
白露聽出她聲音中的倦色,低低的「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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