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日約我來,不會只是為了欣賞這山間的景色吧。」我從到達這裡開始,直到這會兒了,將桓大人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我只能自己想辦法打破這令人窒息氛圍,「不過,我還從不知道,這山里居然有這樣一處,倒是挺愜意的。」
我在剛聽到這位將桓大人約我山里見的時候,還以為他會帶我去殷夫人墓前,或者,去岑夫人墓前。但是都沒有,直到我來到這裡,才發現這山里竟然有一處人工修建的平台,可落座小憩。
他聽聞輕笑,「蕭夫人,你應該已經去見過先尹大人了吧。」
「沒錯,前幾日去的,沒想到剛回來,予尹大人的府院上便又出事了。」如果他想要問的是這件事的話,那我也算是回答了他,看樣子他想問岑夫人之死的真相,我擔心他會怪罪我回來後沒有第一時間向他說明,所以解釋說是予尹大人府院上出事。
「此事,我倒有所耳聞。」他執杯輕飲,後說,「蕭夫人沒有以未解推脫,看來,是已經知道了岑夫人是如何遇害的嗎?」
我輕嘆,「沒錯,不過此事追究下來,岑夫人的死,並不能算是遇害。」
「哦?」他很有耐心地想要知道接下來的事。
「岑夫人是自殺的。」我先解開謎底,然後才給出解釋,「岑夫人所中之毒,是來自於先尹大人,我想,這一點將桓大人或許早有猜測。大人既然暗示我去見先尹大人,依我看,大人對於岑夫人和先尹大人的關係抱有疑慮,所以讓我去證實的,對嗎?」
將桓大人沒有說話。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對於這樣的結局十分遺憾,「岑夫人出身於一個十分開明的家庭,未受到禮教的約束,所以她的幼年,是接受過師傅的教導的,以增長見聞為目的遊學使她的目光變得尤其開闊。也許,岑夫人和予尹大人的婚事,本該是才子佳人,門當戶對的絕配,予尹大人溫文爾雅,修養甚佳,除了他是荀夫人的養子以外,幾乎無可挑剔。荀夫人會看上岑夫人的家世,而促成這段婚姻不足為奇,但同樣,想必岑夫人的父母也一定在打聽過予尹大人這個人之後,認為他很有前途,才會答應把最寶貝的女兒嫁給他。原本就是抱著聯姻的態度而促成的婚事,可以有如此相配的兩個人走到一起,已經算是一段佳話了吧。」
但是,可悲,就可悲在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上。
從那日與予尹大人的交談之中,發現他在說他的生母時,用了帶有鄙夷之意的女奴來描述,足以見得他對於自己的出身是多麼在乎。能被荀夫人收養,成為荀氏一族的繼承人,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的大餡餅,他很珍惜這個機會,可以瞬間飛黃騰達。但同樣,越在乎,便會越容易挫敗,卑微的出身成了予尹大人身上唯一的致命弱點,他努力和自己原本的家人拉開距離,他雖然承認自己的身份,但是對從前家人態度上顯然是排斥的,也就是他抗拒真正接受這個出身的原因。他嬰兒時便被荀夫人抱到府院中撫養,對他來說,荀夫人是給了他新生的人,荀夫人沒有隱瞞他,關於他的親生父母和出身,一方面也是給他警告,讓他時刻記得自己如果做得不好,就可能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回到那個一無所有的家中,狼狽地過完一生。
予尹大人依賴荀夫人,他事事都做到很好,得到荀夫人的讚許。荀夫人的娘家擁有足夠強大的勢力,是予尹大人所覬覦的,他在向荀夫人表現出絕對的忠誠同時,也在豐富自己的見識。可正是因為荀夫人在,予尹大人不能外出太遠或太久,都會被荀夫人所否決。
而岑夫人不同,岑夫人生在一個將她當做寶貝的家庭里,她有哥哥們的愛護,也有弟弟的陪伴,父母的充分理解,讓她擁有很多學到新東西的機會。
「起初,他們的新婚生活,應該還不錯,兩個人都有學問,所以平時聊天也一定很有意思。可是漸漸地,予尹大人越來越跟不上岑夫人的話題,對於岑夫人所見識過的更多的事物,予尹大人一無所知。他在岑夫人面前漸漸失去了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驕傲,而男人的自尊心會令人失去理智,予尹大人本身就擁有一個自卑的條件,而岑夫人廣博的學識,更是刺激到了他的自卑心。」其實這樣的問題,古往今來,始終是婚姻生活中的一大忌諱,許多夫妻從戀人到家人,並不懂得該如何轉換這種身份。越是自卑的男人,自尊心則越強,這也是為什麼醜男多出軌的原因。男人不懂得如何放低自己的姿態,去平衡自己內心的虛榮,而他身邊的女人,則不夠關注他,不懂得體會他心裡的驕傲受到刺激的感受,「所以,漸漸的,兩個人就失去了共同的話題,為了避免自己的自尊心再次受到刺激,和岑夫人的對話使自己變得因為無話可說而自卑,予尹大人選擇了逃避,逃避他的妻子,那個令他再一次自卑的女人。」
岑夫人的家世好,而且又有學問,這都是在條件上足以刺激他自卑的原因。
而荀夫人的拉攏,滿足了予尹大人需要被保護的內心,其實會有不正常心態的男人,多半都是被保護慣了,在母親的羽翼下成長,養成了事事依賴的毛病,母親將他們當做孩子,而他們自己也忘了該長大,病態地無休止地去依賴母親的保護,母親的保護會使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的容易,會安慰他們受創的心靈,使他們感受到關注,恢復自信。
母子倆達成共識,一同排斥岑夫人。而岑夫人的不反抗,和她想要做得更好,才真的激起了這場關係中的主要矛盾。一直在壓迫下生活的先尹大人,對岑夫人的處境十分同情,而岑夫人的態度更加博得了這位公公的欣賞,所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先尹大人會對岑夫人這個兒媳照顧一些。
「可是先尹大人應該不會想到,自己只是將馬車借給了岑夫人而已,僅僅是這樣的小事,竟然也能夠傳出閒話去。」我讓弗昇那三天什麼事都沒做,就是在城中追查到底是誰傳出閒話,這閒話又是如何傳出去的。結果查到最後,弗昇帶回來的消息,讓我們都哭笑不得,只是借馬車而已……在夏后氏所統治的九州大陸上,馬車漸漸成為世家貴族出行所使用的交通工具,馬車的出現已經取代了羊車、牛車,比起那些,馬車或許看上去更加顯得有身份,而先尹大人只不過是希望方便岑夫人的出行而已,將馬車借給了她,竟然會因此為他們兩個人招來閒話。
岑夫人懷有身孕,而當初的閒話卻越傳越離譜。
「蕭夫人該不會是想說,岑夫人懷有身孕時,因為受不了那些閒話,所以輕生,選擇自盡吧。」將桓大人的語氣里不乏嘲笑的用意。
「大人或許以為不可能,但是那樣的傳言對於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女人,會是怎樣的傷害,大人是否想過呢?不僅外人傳言,將自己與家翁的閒話說得無比難聽,而婆婆與夫君的嫌棄,認定了她與先尹大人有染,他們嫌棄她的孩子,甚至,認為她不知*****親的意念本應是強大的,為了保護孩子活下去,但如果,連她孩子活下去的機會都被否定的話,這個孩子來到世上,就註定是不被期待的,孩子的父親可會真心的擁抱他,陪伴他成長嗎?以予尹大人的心態而言,他面對岑夫人原本就因為失去自信而厭惡,加上他懷疑自己妻子腹中的孩子與自己的養父有關,他對於岑夫人和孩子,一定是更加厭煩和怨恨。孩子的未來,可想而知……」我的說法,好像被將桓大人所認同了,他不再反駁我,甚至,那樣嘲笑的表情漸漸消失不見。我嘆了口氣,「如果這個時候,岑夫人與家翁有染的傳聞,傳回到自己家族之中,那麼在岑夫人的家族裡勢必會因為岑夫人的傳聞而顏面掃地,岑夫人很愛自己的家人,就像她曾經得到他們的愛那樣,她知道,自己的家人會因為這樣的傳聞蒙羞,但是他們一定不會為難自己,可是自己繼續活在世上,又將如何?」
所以,她求先尹大人,幫她自盡。
先尹大人看不下去那對母子對她的欺負,所以,將自己私藏的那株珍惜毒草,交給了她。
岑夫人以死證明清白,使她的家人可以挺胸抬頭做人,不必受人指指點點。予尹大人不得不將她安葬在族地之中,但這只是在人前的行為,「予尹大人之所以趁夜,帶人將岑夫人的屍骨從族地里起出,埋葬在後山,是因為他私心裡並不相信岑夫人,或者說,他根本不想要相信岑夫人。一旦他相信岑夫人是清白的話,那麼他只會覺得自己更加無知,畢竟,一直以來在岑夫人面前,予尹大人都十分自卑。」
後山的墓穴,沒有碑。因為他雖然自己懷疑,卻不想別人繼續談論此事,自己的妻子與自己的養父有染,對他來說,也不是多麼光彩的一件事。
可憐岑夫人,人言可畏,活生生的一屍兩命。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4s 3.681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