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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城頭的雪鶴此刻只聽得牆下傳來一陣喧囂的喊殺聲,她扭頭一望,登時愣住,宛若身墜冰窟。
——她看見,一股灰色的巨大人流湧入城中,他們穿著牛皮甲,手持鋒利的彎刀,正朝百姓的住所飛快蔓延而去!
城門已經被打開了……朗雲和衛遠,定是戰死了吧?
雪鶴一個晃神,幾乎摔下馬匹,「允之!你帶人馬下城去!」她扭頭,朝後頭追來的屬下喊道,「你們速去國公府!把耀兒送到守軍大營那裡去!」
匈奴進城,首要目標便是國公府!一想到一府幾百人口,雪鶴竟是懼到極點,朗雲和衛遠死了,萬萬不能再讓其他人死了!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啊,帶著耀兒逃去大營!」見允之不愣住,雪鶴更是大聲地吼著。
「那你怎麼辦?你是要一個人留在這城頭上嗎?」允之此刻亦是一臉蒼白,他的手緊緊握著韁繩,匈奴進城他知道意味著什麼,是他拋下朗雲和衛遠的,他已經做了殺害同僚的劊子手,他不能再將雪鶴也丟下!
「你以為就這二十人能保護的了我嗎?二十人目標太大,反而不利於我找到大哥,倒是國公府中人數眾多,你們要保護他們離開,人越多越好!」
允之聽聞,竟咬牙拒絕道,「允之是一隊隊長,一隊司保護指揮使之職,指揮使在哪裡,一隊就必須在哪裡!」說罷他跳下馬來,雙膝跪下,垂首道,「即便你現在殺了允之,允之也再不會離開你一步!」
「殺了你,呵呵,」此情此景,雪鶴竟苦笑了一下,她也跳下馬來,「我怎麼會殺了你呢,你若不去……那我便死了好了!」說著她突然跳上垛口,身體作勢就要朝下傾去!
「程雪鶴,不要胡鬧!」兩難抉擇幾乎叫允奔潰,他突然暴怒,「你和朗雲一樣喜歡逼我!朗雲逼我做了罪人,你也要逼我做罪人!」他的聲音越說越厲,卻有兩行清淚從他眼中流下來,「我告訴你,我不是你們可以隨意差遣的奴隸!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我不喜歡丟下任何人逃走!我也再不要做殺害同僚的幫凶!」說罷他抽出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想死是嗎?那我陪你一起死!」
「允之……」雪鶴站在烈烈寒風中,髮絲散亂,在她身後,是拼死守城的將士,而在她腳下,則是源源不斷流進城內的匈奴兵……她突然只感覺天地中如此蕭索蒼涼。
朗雲和衛遠就近在咫尺,她救不了他們。大哥就在這城頭之上,她也尋不到他。就連那國公府中的耀兒,她都不能前去保護。
她建立鶴騎,就是為了保家衛國,如今她卻什麼人都救不了。
「允之,你知不知道,國公府中每一個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我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我做不了任何事情,現在只有你們幫我了……所以我也求你,幫我,去救耀兒好嗎?你們熟悉耀州,抄小路去府中,帶耀兒到大營里去……你們幫我,讓他們活下去,也讓我顯得自己不是那麼沒用好不好……我求了你,允之。」說到最後,雪鶴似乎有無限疲憊一般,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哭腔。
見雪鶴如此模樣,允之終是不忍,他望了一眼匈奴漫去的地方,那裡,已經響起了百姓的慘叫,「好!」突然間他一拳打在地上,艱難地應承下來,他站起身來騎上馬,道,「你珍貴的東西,由我一隊來保護!」說罷他領兵轉身,朝來路飛奔而去。
「程雪鶴,活著回來!」待奔去老遠之後,允之背向著她,如是高聲說道。
雪鶴望了一眼他們離去的背影,沒有回答,她扯過韁繩,兩隊人馬朝相反的方向,越離越遠……
「駕!」狠狠一揚馬鞭,少女又再一次在城頭上飛奔起來,她要繼續去找大哥。
「程雪鷹!程雪鷹!」雪鶴在城牆上大吼著,她不確定雪鷹聽到會不會應自己,他畢竟是軍銜在身,如此混亂的情形下,他若暴露了身份,很可能會成為蠻子群起而攻之的對象。
雪鶴在沿著城牆跑了一半,此刻已經越來越多的蠻子爬上來,城門一旦被破,幾千守兵哪裡是蠻子兵的對手?雪鶴只覺眼前一片都是張牙舞爪的蠻子兵,而屬於風雪關守兵的玄色身影卻越來越少。雪鶴在長時間的打鬥中早已氣喘吁吁,動作也不再靈活,再這樣下去,她怕是沒有撐到找到雪鷹,自己就會被圍攻上來的匈奴給合力剿殺。
還有一半路程,望著前方漫漫無際的道路,雪鶴深吸一口氣,咬牙堅持沖了過去。
她記憶中的大哥,穩重謙和,他的性子最像程肅,做起事來有條不紊,加之繼承了程氏一脈的軍事天賦,在風雪關眾將士的心中,他已是程家榮光,未來風雪關總兵的不二人選。
他自小被程肅教導,程氏一脈戍守國門,寧戰死沙場,也不做他人囚虜,因此雪鶴確定,此刻的程雪鷹,一定還在這城頭上!
「大哥……大哥!」待雪鶴奔到城牆盡頭的角樓處,終是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被眾多蠻子兵包圍著,他背上插著三四支箭羽,滿口鮮血,雙眼血紅,頭髮凌亂污濁——在他身旁已不見任何一個風雪關守兵,而在他的身後,木製的角樓熊熊燃燒著,發出噼里啪啦的裂響,不時有帶火的碎塊掉落下來,砸在地上,濺出燙人的火花。
這個平素好脾氣的男人,憑藉著塞上人那股執拗的拼勁,不斷揮舞著手中的刀,只是任他再是拼命,匈奴的包圍圈還是一再縮小,每個匈奴的眼中都爆發出貪婪的神色,因為雪鷹所穿的盔甲告訴他們,他們所包圍的人,是個官階十分之高的將領!
雪鶴大腦「轟」的一聲炸開了,「大哥!大哥你堅持住!我來了,我這就來救你!」說罷,她想也不想就衝進了敵群中。
這邊雪鷹一聽是妹妹的聲音,立刻厲喝道,「鶴兒,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送死!」他甚至來不及抬頭望一眼雪鶴的方向,圍上來爭著要領他這顆人頭的匈奴有幾十人,同他一起迎敵的屬下早就全全戰死,若雪鶴此刻衝進來,無疑有去無回。
「大哥,我來了,你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雪鶴根本沒有聽進雪鷹的話,她一直在這般喃喃自語道,聲音顫抖,似乎只有這般才能讓她這具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繼續砍殺下去。
這是她有生以來最瘋狂的一次,她無畏地沖入這必死的敵群中,視眼前晃動的人影全為草靶,她看不見任何東西,唯有與她相隔不遠的哥哥。
哥哥,那個一生沒有對她紅過臉,對他有求必應的哥哥,對於她的頑劣只會無奈一笑爾後默默幫她收拾爛攤子的哥哥,曾花了整整一個冬天,為她打來數百隻白狐狸,只為能給她做一件大氅的哥哥。
這個好到天上也尋不到的哥哥,此刻正被蠻子包圍著,瀕臨死亡,所以哪怕拼去她這條性命,她都要救他。
馬腿被匈奴兵砍傷了,雪鶴從馬上滾下來,只聽清脆的一聲「咣當」,一直系在腰間的玉蘭紋銀熏球脫落出去,那是葉詢送她的東西,她一直掛在身上,如今銀熏球一離身,便被迎上來的匈奴一腳踩下,裂碎成數塊。
——她與葉詢共同承載著記憶的銀熏球,便在這場戰役中,輕易化為烏有。
「大哥,等我,等我……」一摔之下,讓雪鶴的嘴角摔出了血,但她卻飛快地站起來,繼續朝雪鷹的方向闖去,有刀划過她的手臂,背脊,火辣辣地疼,但她卻像感受不到一樣,不顧一切地朝前走著。
「鶴兒,不要過來!」此刻雪鷹也是周身染血,他眼中滿是焦慮,他知道雪鶴闖過不來,她會被砍成肉泥!這個平素機靈識相的妹妹,在此刻為什麼如此固執?!
「鶴兒!這耀州城破了,我作為城門守將,身死不能離開!你快些走!逃命去!快啊!!」雪鷹不知雪鶴身處何方,只得扯著嗓子叫喊著。
兩人的距離此刻不遠,卻再怎麼努力也接近不了一步。
在他們之間,連亘著灼熱的烈火,興奮的敵人,以及身為軍人所需肩負的職責。
看似咫尺,實質他們早就相距天涯。
「大哥,你支持住,你還有大嫂,還有耀兒……你不能死,不能死……」雪鶴臉色死白,那是體力到達極致的表現,她的衣服破損,滿身是傷,但她卻憑藉意志力,機械地揮舞著刀,妄圖向前靠一步,再靠一步……
「鶴兒,走啊!」雪鷹喊完這句話後只感覺腹下一涼,低頭一看,只見一柄刀已經刺出了自己的身體——一個匈奴兵,趁他不注意從後頭偷襲了他。
見耀州局勢已經無力回天,雪鷹突然厲喝一聲,一扭身,兩手各抓住一名匈奴,爾後,這個一生為國家鞠躬盡瘁的西北漢子帶著累累重傷,一腳踏上了城牆垛口,「鶴兒,聽大哥的話,走!」
最後一句,已是油盡燈枯的男人喊得異常大聲,似乎用上了自己所有體力,帶著魚死網破的決絕,以及對妹妹的無盡擔心。
鶴兒,走……
雪鶴聽的雪鷹聲音的異常,立刻抬去頭去看他,那個瞬間,她驚惶異常,「大哥!不要!!」
她看見,雪鷹手攥著兩名匈奴,朝自己這邊微微一笑,爾後,只見一片衣角翻飛,他帶著兩個敵人邊跳下了城牆!
「大哥!大哥!!啊啊啊啊!大哥!!」少女帶著滿臉血和淚撲倒在地上,刀從手中脫落,她周身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似乎隨著雪鷹墜落,她已經失去了行動的支撐點,她手腳並用的朝雪鷹墜落的地方爬去……
她恨自己的沒用。她保護不了任何人,從高闕城起,她救不了那對姐妹,救不了朗雲和衛遠,如今,更是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至親戰死,無能為力。
她不是救世主,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在此刻都變得那樣可笑。
程雪鶴,你憑藉著自己一人之力能扭轉什麼呢?這幾十萬人參與的戰爭中,你的力量顯得是那樣微不足道,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螳臂擋車,叫老天恥笑罷了!
雪鶴的臉緊貼在地上,灰塵,鮮血和眼淚沾在她臉上,她披頭散髮,嗚咽道,「大哥,你不要跳下去……不要跳啊……」
其餘匈奴兵慢慢圍了上來,卻沒有立馬殺了她,他們其中一個將早已力竭的雪鶴翻過來,他擦去雪鶴臉上的污漬,突然間,他兩眼冒出精光。
「她果然是個女人!」在方才打鬥中,一眾匈奴兵早覺得怪異,這個隻身闖入的人身形單薄,連聲音都是脆生生的,雖然不懂她在說什麼,但見她焦急的神色,這個少女大致就是方才那殉國將領的家眷了。
那個將領殺了他們諸多同伴,他們正惱著呢,無端端送上來一個女人,是叫他們來報仇嗎?
一眾粗野的漢子齊齊猥瑣地笑了,將孤零零地雪鶴圍了個嚴實,他們身上帶著血腥味,汗臭味,以及牛羊的騷味,雪鶴聞了幾乎要吐出來,她的眼淚還在不停地流著,但她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一個手指。
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全身的傷口在流血,好痛,好想就此死掉啊……
她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張開嘴,卻被一個匈奴狠狠捏住了下巴,她悶哼一聲,感覺下巴幾乎被碎裂。
「想咬舌自盡?可沒那容易,沒等我們操夠之前,你可不能死掉啊,小肥羊……」那匈奴靠的極近,雪鶴聞到他口中的惡臭,她奮力掙扎,無奈手腳接被人束縛住。
不會有人再來救她了,高闕里有照生和長英,那依密林里有葉詢……沒有人了,她的身邊再也沒有人了。
「大哥,大哥……」已經呈現出半暈厥狀態的雪鶴迷糊地喊著。
「聽啊,她還叫著誰的名字呢?!」一個匈奴聽到她呢喃後,故意側耳細細聽了她的聲音,他自然是聽不懂雪鶴在說什麼的,但他卻哈哈笑了,「啊,她在叫她情郎的名字!她一定是在叫我,一定是!」這樣說著,他突然急不可耐起來,他一把撕開雪鶴的衣服。
那粗魯的動作牽動了雪鶴的傷口,她哼了一聲,卻叫匈奴更是興奮,數十個男人扒了她的衣服,少女的*潔白而柔軟,在火光的掩映下顯得那樣完美無瑕,惹得一眾人發出嘖嘖讚嘆。
——那是雪鶴一生最可怕的回憶,經歷了大悲的她被圍困在一堆禽獸中,她不能呼吸,不能動彈,但她卻清晰地感覺到無數隻手遊走在她的身體上,撫摸著她那些尚在流血的傷口,疼痛又噁心。
那時候她只能思考: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死去?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條已經沒有了尊嚴的生命?
也許是命不該絕,也許是上天認為她還應再多受些苦楚——雪鶴終究沒有死在那一眾匈奴手裡,在她被強行扒開雙腿,即將失去童貞的那刻,在他們身後,那棟熊熊燃燒著的角樓轟然倒塌,整棟樓朝他們傾倒而來,數十個匈奴發出一聲驚呼,連褲子都來不及提上就狼狽逃開,獨留下雪鶴一人蜷縮在原地,圓木滾落,瓦礫炸裂,幾個跑得慢的被砸中,倒在地上,與火焰糾纏在一起,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而獨獨雪鶴,離角樓那樣近,冥冥中卻得神助般,沒有受到絲毫損傷,那些掉落的殘料皆砸落她在的身旁,她的頭髮著火了,灼熱叫她甦醒過來。
她面朝著天空,眼望著頭頂那可怖的火焰如流星雨般墜落在身旁。恍惚中,她似乎看見一個眉目溫和,身著戰甲的高大男子俯身下來,將她的頭埋入他溫暖的懷抱中,他的雙臂環著她肩膀,他的脊背彎著,將雪鶴整個人保護在自己的身體下……
「鶴兒,不怕,」熟悉的聲音響她的耳畔,那男子微笑著,手掌輕輕拍著她冰涼的背,一如幼時那般安慰著她,「不怕……」
「大哥是你麼……」赤身*的少女朝虛空勉強伸出血淋淋的雙手來,似乎在抓著什麼,收回手時,卻什麼都沒有,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中淚水洶湧而出,「大哥,大哥……」
是你在保護著鶴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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