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特!」王后開口了,語氣和善又不失王后的莊重。
路易內心躊躇,不知道是否被她看出了內心中的恐懼。
路易從前一直覺得電影中那些小人物見到貴族或者普通貴族見到更為尊貴的貴族時,因為上位者的一個眼神一句話而嚇得魂不附體的情節是胡編亂造,但是,今天在見識到了王后威儀之後,他相信這是事實了。
他分析著,自己會有如此不正常的反應,最重要的原因應該是她與眾不同的氣質,其次應該是畏懼她的身份。她畢竟是王后,還是祖母,雖然是一個宮廷影子,可是無論從地位的角度還是從輩分的角度,她都要高一等。
身份和氣質唯有對等才可能有效力。在這個時代,沒有身份卻有氣質,平民還是平民;沒有氣質卻有身份,貴族也不可能受到真正的尊敬;既有身份又有相應的氣質,那麼就會產生一種不怒自威的效果,所謂的天生貴氣,猶如與生俱來便註定為貴族一般,這不單單是血液的遺傳效果,還是後天嚴格教育的證明。
路易原以為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那種古代史書中描寫的「紅日下凡、金龍附體」的所謂「真命天子」,也不可能出現那種所謂「儀表不凡、九五之象」的「至尊王者」。但是,他以往的這些「我以為」,現在通通都已經作古了,他真的是見到了一位從裡到外都散發著尊貴之氣的王后陛下。
但是,為什麼能夠表現出這般氣質的王后,會在宮廷中一點都沒有影響力呢?難道她都是偽裝的?
路易緊張得暗嘆了氣。
宮廷給他的震撼實在是越來越多了,宮廷中的謎團也越來越多地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原以為路易十五是宮廷無二的主宰者,結果路易十五卻是表面威嚴內心懦弱;他原以為蓬帕杜夫人是宮廷中少有的睿智之人,但是今日見到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王后,他才發現自己之前是多麼的天真幼稚。
宮廷果然是一個危險的地方,越是普通的人越是不一般。
路易出神進入自己的空間實在太久了,久得忘記了回應祖母。
「奧古斯特……奧古斯特……奧古斯特……」
路易也不知道王后竟叫了幾聲,但這三聲以不急不緩的語速叫出來的「奧古斯特」在他耳中由模糊變清晰後,他也回過了神。
「是,我在!」路易急忙回應道。
「你在想什麼?」王后面容嚴肅,卻以柔和的目光投射過來。
「你在想蓬帕杜夫人嗎?」她心平氣和地問道。
路易一直避諱著一件事,一個在他這個二十一世紀人眼中並不光彩的事實。
從法律上來講,他的祖父母,也就是法蘭西現在的國王和王后,他們實際上是一對合法的夫妻,因此,以此為前提,路易十五的情人蓬帕杜夫人,不就是小三了嗎?
雖然他們可能是真心相愛,但是以路易的道德觀念,也只有盡力不去提及這一點,才能避免用有色眼光看蓬帕杜夫人。
「難道是王后大度?難道是這個時代的風氣真的開放得令我落伍了?」路易很鬱悶。
王后居然能夠心平氣和地說出情敵的名字。想起王太子都只是稱蓬帕杜夫人為「那個女人」,路易便越發不明白。
王后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
路易發現,自己真得是沒有看懂所謂宮廷是個什麼玩意。
他的前二十一年,平民一般的二十一年。整天窩在書堆中,貴族文化學不著,平民文化也沒有搞懂,還未出社會就掛了,社會經驗也接近與零。所謂二十一世紀的知識,除了因為知道歷史上的我會被斷頭而導致了擔驚受怕多年之外,似乎沒有對我現在的生活有多少幫助的。
宮廷,對以前的路易來說,只是小說、電視劇等一幫文人和談不上文人的胡扯想像罷了。現在他身臨其境,才知道這是多麼複雜。
他依舊只是一個小人物,渺小得很。雖然有可能修煉成參天巨人,但在這之前,他還是生活在許多巨人的五指陰影下。
路易現在甚至覺得,自己只不過是接觸了宮廷的冰山一角。因為還沒有身處權力核心,所以根本看不到整座冰山。
路易內心激盪,結果忘了回答,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但是,就在他沉默的時候,王后卻先開口了。
她似乎是根本沒有想要路易回答的意思。
王后說道:「你是一個重情的人。蓬帕杜夫人……」
她在提到夫人的時候,居然在一瞬間露出了欣賞之色。
「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王后語氣平靜且在話語中略帶有一些讚賞之意。
語鋒一轉,她惋惜地嘆道:「可惜,可惜啊……」
路易確定耳朵沒有出錯,他覺得想不是王后精神有問題,就是他在做夢吧!
王后欣賞情敵、惋惜情敵,她還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嗎?
路易不懂,徹底不懂,徹底無語了。
「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王后語態平和地問。
「肺結核。」路易在誠惶誠恐之下小心翼翼地答道。
可是,他答完之後,居然發現王后正遺憾地搖著頭。
這怎麼可能?蓬帕杜夫人的病情已經是板上釘釘了,無論如何必須是肺結核,即使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路易發現自己太遲鈍了。
他驚訝了十幾秒才想到了另一個原因,另一個可以解釋現在祖母搖頭的原因。
蓬帕杜夫人是中了慢性毒藥,這件事至少應該有四個人知道,路易、夫人、老神棍和幕後指使者。
如果是王后下令下毒,她現在搖頭便可以解釋清楚了。
路易為了證實自己的懷疑,所以開始搜尋記憶中的點滴線索,結果所有的一切都證明王后有可疑。
秘密指使宮廷醫生對蓬帕杜夫人下毒,必然是一個有著極大勢力、影響力、權力的人。在宮廷中,這樣的人很少。國王肯定不可能,而路易之前認為的最大嫌疑者是王太子,而他也已經被路易排除了,那麼,剩下的一個有可能做到的人,就只有王后了。
路易之前與其說是根本沒有懷疑過她,不如說是根本沒有想起她的存在。她就像是一個隱形人,本就沒有存在感,特別是路易這幾年大多居住在楓丹白露宮,所以也多少有些將她淡忘了。
還有一個佐證也可以有所證明。
路易還記得王太子得知他去了蓬帕杜夫人那裡後的慌張樣子,但是,王后卻仍然鎮定如初。她除非是不怕死,否則肯定是知道了內情。
路易不敢開口直問,因為答案令人恐懼。
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過會有多麼的好!
路易承認自己現在的部分親人沒有什麼情感,但也可能是因為血液的緣故,也可能是上一世遺留下的傳統道德觀念的原因,他不可能做出非人的惡行來。
血緣上形成的親人,以及感情上形成的親人,對於路易來說都是親人。
同為親人卻水火不容,在沒有出事的時候他還可以裝作無知,但是在現在事情已經出現的情況下,他只有無力地獨自在沉默中痛苦著。
「我可以容許她享受我所有的特權,但是前提是她不能越過我所不能忍受的界限。」王后用著惋惜的語調緩緩說道,「如果她沒有讓人去設計你的父親的話,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她語調不變地繼續說道:「她是我很欣賞的人,如果我們中的某一個人不是現在這種身份的話,也許我們可能成為朋友。」
「但是,」王后突然厲聲道,「她不應該在控制了我的孫子後,又企圖謀害我的兒子。」
她的神情變得狠辣,與之前完全不同,甚至令路易感到了一絲陰冷。不過,她現在這樣的神情也讓路易覺得她開始變得正常了。
王后狠辣的神情只是一瞬間,立即又變回了原先的平靜之色。
「奧古斯特,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教師有沒有和你講過我的事。」她神情悲哀地說道,「我的父親,是波蘭王國的國王,我曾經是這個東歐大國的公主。但是,這一切都在一夜之間改變了。我不再是公主,我的父親不再是國王,我們甚至不能夠留在自己的國家。」
她的神情變得堅毅:「在流浪中,我學會了心計謀略,同時也懂得了最厲害的謀略就是忍耐。我嫁給年輕的法蘭西國王,是因為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一個能夠成為王后,重新成為最尊貴之人的機會,我不想放棄。我可以令自己接受一生碌碌無為,但是我發誓我不能讓我的後代過上我所經歷過的生活。我不能允許我高貴的血液與普通人結合,我不能拋下王族的尊嚴。我要成為一國王后,即使沒人將我當一回事也沒有關係,只要我的兒子和我的後代將會世世代代統治這個國家就夠了。」
「我的兒子,他是我所有的夢想,而你,」她指著路易說道,「是我夢想的延續。你很不一般,和普通的孩子不同,可是你卻被她捷足先登了。但是我並不介意,她也是一個出色的女人,我相信她也可能令你變成一個優秀的王位繼承人。我並不介意你的政見與你的父親有多少衝突,無論你以後是暴君還是仁君,只要你能夠保住頭上的王冠就可以了。」
「但是,但是那個女人……」路易終於再度看到了王后那恐怖的神情,還有那比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狠怒聲,「我不容許她去碰我的兒子,即使那是為了你,我也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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