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泛紅暈的瑪麗·阿德萊德小郡主,再想到她不過八九歲的年紀,路易自然知道她只是因為剛才的誤會而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他安慰道:「你不用覺得尷尬,我並不在乎剛才發生的事。」
瑪麗·阿德萊德撩起裙角,再次行禮,並說道:「非常感謝,尊貴的公爵殿下。我為我剛才的無禮感到羞愧。」
路易微微一笑,直率地說道:「我這是第一次出現在宮廷舞會中,不要說是你,就算是其他的貴族也未必會認識我。況且,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你沒有見過我,沒有見過我自然也就認不出我了。你剛才不過表現出了一位淑女正常應有的反應,你又有什麼無禮的呢?」
他說完之後,向瑪麗·阿德萊德小郡主和她的姨媽看去,只見小郡主臉上仍有著紅暈,但其表情從之前的羞愧已經變為了感動。而她的那位姨媽,卻是一臉迷茫,似乎並不懂孩子們在說什麼。
路易在看著小郡主的姨媽時,才忽然意識到還不知道這位貴婦的姓名。雖然背誦過貴族名單,可是法蘭西的貴族多得比凡爾賽花園泥土中的蚯蚓還要多,他也不過是背誦了最重要的幾個家庭而已。很不巧的是,小郡主家族的名單他是最後背的,而且也是記得最不熟的。
路易向小郡主的姨媽說道:「非常抱歉,我還不知道您的身份,請問您是……」
貴婦急忙行禮,並且疙疙瘩瘩地答道:「馬爾什的讓娜·瑪格麗特。」
馬爾什也不知道是這個貴族的姓氏,還是這個貴族爵位的名稱。
路易乾脆便決定將小郡主的姨媽直接稱為夫人,連姓也不加,這肯定不會錯。
路易對小郡主問道:「剛才我見你時常向大門的方向望去,請問這裡有什麼原因嗎?」
只見小郡主的臉忽然沉了下來,隱約間路易甚至還能發現其中顯現著一絲悲傷。
路易沒有想到小郡主居然會有如此反應,急忙道歉,卻又不小心結巴了。
路易急喘著氣,結巴地說:「抱……歉,我……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我只是好奇罷了,並沒有其他什麼意思。你……你也不必說的,你可以當做我沒有問過。」
小郡主比想像的要堅強得多,路易本以為她一定會落淚,卻沒有想到她僅僅停留在面露悲傷之色的狀態,並沒有更進一步。
小郡主做了兩次深呼吸,她的臉色也變得好些了。
她平靜地說道:「事實上也並沒有什麼。我應該說過,我之前都是生活在修道院中的。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修道院,每年只有聖誕節的時候可以允許與父親見面。今年的聖誕節,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凡爾賽,可是,這一路上卻只有姨媽陪著我。我很想念父親,所以才不斷地向大門方向望去,可是卻怎麼也等不到。」
小郡主的話實在是令人動容。
這個年代的女子,除了窮人家的外,無論是貴族還是富人,甚至是普通的中產階級,都會將自己的女兒送到修道院中,直到成年才接回來。
對這個時代的女子來說,去了修道院便等於是能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修道院對那些未成年的小女孩來說,更為貼切的叫法應該是女子寄宿學校。可是,路易同時卻難以接受這種做法。對於一個心理素質不高的未成年小女孩來說,過早的離開家庭、離開父母,那實在是一種殘忍,可能會對這個小女孩產生一生的影響。
「一年只能夠見一次面,這實在是太殘忍了。」路易同情地感嘆了一聲。
可是,小郡主卻又用著略帶些幽怨的語氣立即接下說道:「沒有什麼,都已經習慣了。」
路易被她的話怔住了。他不自覺地觀察起小郡主來,只見她神情平靜,沒有微笑,甚至也沒有明顯的悲傷和遺憾,給人一種如水般寧靜的感覺。
她看上去沒有什麼怪異的表情,在路易看來卻是最大的怪異。
路易暗暗想道:「她說是她早就習慣了,那麼她有多少年沒有見她的父親了?」
他不解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郡主不再答話,她只是黯然低著頭。
路易又看向她的姨媽——馬爾什夫人,並說道:「請您告訴我。」
馬爾什夫人看了看身旁的小郡主,又看了看路易,猶豫了一下才說道:「瑪麗的父親彭蒂耶夫公爵殿下,每年的平安夜要來參加宮廷舞會。雖然每一年都提前離開,連夜趕回巴黎,卻只能趕在早晨送瑪麗會修道院。今年,是瑪麗請求我,我才將她帶來凡爾賽的,只是想讓他們共度一個聖誕節而已。」
說著說著,馬爾什夫人甚至流下了眼淚。
路易不知該說什麼了,他預料小郡主的心理一定不好受。
路易想著或許可以安慰她,又或許應該將彭蒂耶夫公爵找來。
他們有些相似,都見不到親人,只是路易並不怎麼在乎,也就無所謂了,但她不是路易,她是真正的孩子,是最需要親人在身旁的。
路易不由得覺得修道院這種女子寄宿學校的弊端。雖然在修道院,女孩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但這種純粹宗教式的教育方式,也可能令女子變成一個保守的,只會依從上帝、父親、丈夫的木偶。
他認為現在這個樣子,對於女子來說是極為不公平的。可是,他同時也很無奈,因為這就是這個國家的現狀。
雖然現在的法蘭西有適應各個年齡段的學校,甚至還有全世界最好的大學,但是,與現在的其他國家一樣,義務教育並沒有出現,而且在男女地位不平等的現在,男女出現在同一個教室,那幾乎是不可想像的情況。
最為重要的是,人們的觀念還沒有進步到女性和男性是一樣的地步。現在的普遍觀念就是:男性因為是家族的繼承人,因此需要接受全方位的教育,而女性僅僅是為社會生孩子增加人口的工具,她們最多可以用來聯姻,鞏固家族的利益。
現在,就是這麼一個男女不平等的時代,路易雖然對小郡主感到同情,卻也無能為力。
不過與此同時,他對彭蒂耶夫公爵的情況還是有些好奇,這個在他背誦的貴族名單上排列第三的貴族居然會沒有出現在舞會會場上,這令他十分驚訝。
路易正想說些什麼安慰小郡主,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著比其他貴族都要素樸的男性走了過來。
他穿著一套簡約的黑色禮服,但衣服上並沒有太多的花式和點綴物,雖然看上去使他比其他人都要精神,可是卻與凡爾賽的繁華格格不入。
他來到路易身前,行了行禮。
路易不解地問道:「請問您是……」
他還沒有回答,路易便聽見小郡主激動地喊道:「爸爸!」
路易頓時明白,這就是彭蒂耶夫公爵。
只見小郡主已經跑到了他父親身前,激動地抱住了他。
路易發現彭蒂耶夫公爵這個時候的臉上尷尬和不舍並存,他猜想公爵一定是因為覺得在王子面前失禮而不知所措,卻又不忍心推開女兒,因此才在心中產生了矛盾。
路易於是說道:「想必您就是彭蒂耶夫公爵,很高興能夠見到您,以及認識您的女兒。」
公爵隨即回答說:「是的,我們也很高興能得到尊貴的殿下的接見。」
小郡主在這時候,雖然仍然不離她的父親,可是卻也恢復了正常的姿態。
路易打量著彭蒂耶夫公爵,只見他眉角和耳鬢間,隱隱冒出汗珠。我猜測著他一定是從宮廷的其他地方跑過來,所以才可能在冬天出汗。
為了不打擾他們父女團聚,路易便準備離開。
路易對他們說道:「彭蒂耶夫公爵還有伊芙瓦郡主,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請便吧!」
他正欲走向小亨利那兒,但這個時候,彭蒂耶夫公爵忽然恭敬地叫住了他:「殿下,請等一下,我有些話想要對您說。」
彭蒂耶夫公爵神色凝重,這令路易有些不安。
路易點了點頭,說道:「請說吧!」
彭蒂耶夫公爵聲音沉重地說道:「尊貴的殿下,待會兒國王陛下進來後,他一定會借見您,但是,您在向國王陛下行禮後,可千萬別向國王陛下身邊之人行禮,她可不是王后陛下。」
路易反應過來了,今天一定會與去年一樣,國王會帶著蓬帕杜夫人而非是王后。只是,去年貴族們在事前沒有得到消息,而今年,貴族們都有了預料。
彭蒂耶夫公爵的臉上有著一絲慍色,路易知道像他這樣的貴族一定接受不了蓬帕杜夫人,並且從他的態度看出,也並沒有多少人能夠接受蓬帕杜夫人。
路易沒有立即答覆,他知道這件事中的嚴重性,如果處置失當,那可能造成的就是失去貴族的支持。
路易朝著彭蒂耶夫公爵點了點頭,心情鬱悶地回到了小亨利他們身邊。
路易回去的時候,小亨利特意問道:「和你說話的女孩是誰,她看上去和凡爾賽格格不入。」
路易朝小郡主望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此時此刻,路易對於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小郡主,僅僅是有讚賞,卻沒有想到,未來還會與她發生一件了不得的事。
這個時候,鏡廳中的音樂又一次停了下來,而那雄壯的聲音說道:「國王陛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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