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死了,呵呵。我很清楚地聽到從自己嘴裡發出的笑聲,真的是「呵呵」。
眼前的畫面開始變得越來越亮,媽媽撕心裂肺的嚎哭聲也越來越小,而我的心也開始慢慢變空。漸漸的,眼前的景象變成了一片亮白色,什麼都看不見了,周圍也突然變得很安靜,什麼也聽不見。都說最安靜的時候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但此時我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我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胸口,啊,對了,我已經死了,怎麼可能還有心跳呢?想到這裡,剛才還一片空白的大腦里突然湧入了很多情緒,我不由自主地長長舒了口氣——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我怎麼會覺得如釋重負呢?我應該很難過很傷心才對。我可愛的女兒,不能再親吻她肉嘟嘟的小臉,不能再擁抱她,不能再感受到她撲進懷裡撒嬌,不能再聽到她用稚嫩的聲音喊「媽媽」……我的老公,那麼帥的男人,作為外貌協會資深女會員,這樣的生離死別我難道不是應該感到痛心疾首嗎?還有我的爸爸媽媽,大把年紀了,就我一個女兒,現在沒了,他們得多傷心啊……
然而我現在除了一身輕鬆外,再沒有別的感覺。
正當我還在為自己這種反常的情緒感到困惑時,眼前突然又有了變化,畫面一點一點浮現,聲音也一點一點清晰。我首先看到的是我老公,他站在一扇玻璃窗外面,悵然若失又不乏焦慮地看著窗戶裡面。他的臉還是有點紅腫,我走過去伸手想摸摸他,突然發現什麼都摸不到,我的手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我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能摸到,然後又去摸他,還是摸不到。我嘆了口氣,看來這就是陰陽相隔的代價。
我順著他的視線往玻璃窗內看去,看到女兒瘦小的身體躺在病床上,臉上戴著氧氣面罩,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無數條線吊在她周圍,像一條條蜘蛛絲把她困在中間,畫面觸目驚心。
這哪是病房,這根本是魔鬼的巢穴。
一瞬間,一股濃濃的傷感湧上心頭,我摸了摸胸口,疼,像被人用刀在割一樣疼。我以為自己哭了,伸手摸了摸臉,並沒有摸到眼淚。原來即使死了,心還是會疼。
我轉頭看了看老公,發現他也沒好受到哪裡去,眉心緊縮,臉上滿是焦慮和不安,似乎還有自責。突然很慶幸死的是我,如果換成他的心肝寶貝,估計他已經站不穩了。想到這裡,我心裡稍微好受了些。在這個家裡,我的存在感是最薄弱的,孩子小時候可能還好些,畢竟她離不開我,但是現在她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天地,身邊的親人又都那麼愛她,永遠都把她捧在手心,就算沒有我的陪伴她也能健康成長。也許失去母親會讓她傷心一陣,但她還小,時間和親人的關愛很快就會撫平傷口的。
想來想去,我覺得最對不起的還是自己的父母。從小我就是被他們寵大的,長大了好不容易嫁了個有錢人家,本來應該讓他們享福的,結果……要說存在感,我也就在自己家的存在感強些。現在想想,也許當初就不該邁出那一步,如果沒有認識我老公,今天的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雖然沒法當個有錢人家的少奶奶,但至少現在還能陪在父母身邊。
之前有說過,我是個沒什麼野心的人。當初我媽還讓我摻和一下我老公他們家的產業,說將來若是發生什麼變故,咱還能分一杯羹。我嫌累,嫌麻煩,都給搪塞過去了。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不孝,我這一走倒是一身輕鬆,但卻什麼都沒給父母留下。雖然我覺得我婆婆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人,不會放著我父母不管,但別人的施捨總比不過自己爭取來的。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像個孤魂野鬼(好像本來就是)一樣遊走在醫院的各個角落,我不需要吃飯睡覺,還能隨意進出任何地方,感覺特別自在,不過大部分時間我其實還是守在女兒床邊,儘管她感覺不到。後來,我發現自己有一個很強大的能力,可以快進時間,但是卻不能倒退,所以我把最無聊的夜晚通通都給快進了,除了發生事故的那幾天晚上。
首先,我旁觀了婆婆對我老公的「嚴刑逼供」。在婆婆的怒斥之下,老公把我們出事那天晚上他在外面「鬼混」的事情都一五一十交代了,包括跟誰在一起,在什麼地方,吃了什么喝了什麼幹了什麼。我看得出來,婆婆一直忍著沒有再給他一巴掌,畢竟是自己兒子,而且這麼好看一張臉,讓我打我都會手軟。老公這幾天明顯消瘦了好多,鬍子也不剃,頭髮也不好好打理,整個人感覺蒼老了不少,說話有氣無力的,聲音還略帶一絲沙啞。
婆婆給老公下了宵禁令,說以後晚上12點以前必須回家,沒有特殊原因絕對不準在外面過夜,如果他不能遵守就「滾」。我一直在琢磨這個「滾」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讓他從這個家族裡滾蛋還是不讓他住在我們家房子裡,畢竟像我婆婆這樣有涵養的lady,這個字不太可能輕易說出口。不過看我老公的表情就知道,婆婆這些「恐嚇」完全是沒必要的,他只怕已經把腸子悔青了。
除去愛玩女人這一點不說,我老公其實是個很不錯的男人,顏值和家境就不說了,脾氣也挺好的,責任感也強,然而像他這樣看似完美的人,往往唯一的缺點就是致命缺點。這下可好,把我的命給搭進去了。
這幾天他的話明顯少了很多,女兒昏迷期間,他有時候守在病床邊一守就是一整天,一句話都不會說。女兒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意識還沒恢復,醫生說她身邊必須24小時有人守著,我老公當然義不容辭了。雖然安排了人來換班,但他也絕不離開女兒半步,頂多是在旁邊的陪護床上眯一會兒,大部分時候是直接趴在女兒床邊睡。醫生說女兒的身體需要有人經常給她按摩,保持她神經的敏感度,於是老公就天天坐在她床邊,來回摩挲著她軟軟的小手。我也常常會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們,一看就是一天。以前我還活著的時候,很少有機會能一家人這麼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我們仨都是話嘮,嘰嘰喳喳整天說個不停,現在突然靜下來,這才發現好像從來沒有那麼仔細那麼認真地注視過彼此。
只可惜,我再也不能感受到他們的目光了。
女兒昏迷了好幾天才醒,可是因為腦震盪的原因,出現了短暫失憶的現象。我眼睜睜地看著老公消瘦的臉上那一抹好不容易浮現出的笑容,短短几秒之後就再次被愁雲遮住。他輕輕坐到女兒床邊,顫抖著握住那雙小手,嘴唇動了好幾下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而此時女兒臉上寫滿了迷茫與不解,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四下張望,像是在尋找答案。
好在這個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一周後,女兒一覺醒來就記起了所有的事情。然而,隨之而來的就是她歇斯底里的哭喊。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這幾乎是她恢復記憶後說的唯一一句話,從哽咽到抽泣再到嚎啕大哭,最後甚至哭得暈過去,醒來之後又接著哭,誰勸都沒用,就這麼來來回回折騰了幾次,她就開始出現喘不過氣來的狀況,結果再一次進了急救室。
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把她摟進懷裡,告訴她媽媽一直都在她身邊,可是我碰不到她,不管我怎麼喊她也聽不見,所以最後我只能和她一起哭。可是,我沒有眼淚。
從急救室里出來後,女兒變得很虛弱,別說哭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婆婆一看到這個情景,也哭了。
老公早就說不出話來了,上去就把女兒摟進懷裡,一邊親吻她的頭髮一邊輕拍她的脊背,可女兒卻在她懷裡不斷掙扎,最後甚至張口咬他,好在她很虛弱,咬過之後也就留下了一排淺淺的牙印。
「把媽媽還給我!還給我!」
稍微一恢復力氣,小傢伙就又歇斯底里起來,杯子、碗、枕頭、水壺,能夠到什麼砸什麼,可憐她爸就在離她最近的地方,所有東西全砸他身上了。
「都怪爸爸!是爸爸害死了媽媽!為什麼不是爸爸去死,把媽媽還給我!」
這是我聽過她說的最難聽的話,而且「效果」顯著,只見她爸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總覺得下一秒他那高大的身軀就要崩潰了。然而,禍不單行,正巧這時候小傢伙扔出了她不知道從哪兒夠到的一隻玻璃杯,直直砸向她爸腦門,只聽「啪」一聲,杯子碎了,鮮血汩汩地冒了出來。
所有人都嚇蒙了,包括「肇事者」。我老公大概是還沒從之前的打擊中緩過來,竟然都沒有用手捂一下傷口,幸好當時有護士在場,趕緊找來工具給他包紮了起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目睹了整個過程的我也是目瞪口呆。
——為什麼和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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