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30歲，女兒14歲 第六章

    「我要和姥姥去中國。」女兒用非常堅定不容反駁的語氣宣布了自己的決定。

    老公眉頭緊鎖，他當然反對了，但又怕惹女兒發脾氣，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竟然一個字都沒說。

    我媽一聽，可樂開了花：「好好好，夏夏來了姥姥就不寂寞了。」說著，她拉住女兒的手，「姥姥天天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水煮魚！」

    「還有回鍋肉！」女兒趕緊補充道，「麻辣香鍋！香辣豬蹄！泡椒牛蛙！還有還有……」說著，她竟然非常認真地思考起來，「火鍋火鍋！」一說到吃的，她那雙大眼睛就開始放光，整個一個小饞貓。

    「好好好，都給你做都給你做。」我媽已經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伸手就把她孫女摟進懷裡，輕輕撫摸著那頭烏黑的長髮。

    「媽，夏夏還小，而且我也暫時離不開英國，您要是想讓她陪您，等她放假我就帶她去看您……」老公憋了半天，終於說話了。

    沒等我老公說完，我媽瞪了他一眼，說：「我可沒說讓你一起來，夏夏來就行了。就算你不在，我們照樣能照顧好她。你以為離了你，她就沒法好好過日子了嗎？」說完，是一聲略帶嘲諷的冷笑。

    老公被噎得夠嗆，剛想再說什麼，卻被突然出現的婆婆阻止了。

    「親家母，夏夏回國的事我之前已經考慮過了。」

    聽婆婆這麼一說，所有人都略顯驚訝，尤其是我老公。

    「我們現在正在開拓國內業務，前段時間剛收購了幾家大陸的公司，這不正在走流程嘛，等一切都辦妥了，我會讓艾陽去負責大中華地區的業務，到時候他就能帶著夏夏去那邊陪你們了。」婆婆言簡意賅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後我就看到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我老公是最高興的，一樁難題被她母親大人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不過讓他回國這事，婆婆貌似並沒和他商量過，所以他還是顯得很驚訝。

    「耶！」反應最大的當然是女兒了，她開心得直接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奶奶我愛你。」說著，她嘟起小嘴在她奶奶臉上親了一下。

    婆婆也立刻笑開了花。這時我才注意到，我離開不到一年，婆婆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上竟然多了那麼多皺紋。

    我能感覺出來，婆婆一直很內疚，所以這半年多以來，她基本上滿足了我父母的所有需求，明的暗的幫了很多忙，大概是想以此來彌補他兒子給我們家帶來的傷害。雖然她做這個決定並不奇怪，但這樣的勇氣和決心不是一般女性能有的。把兒子和孫女送走，就意味著要面對孤獨的將是她，但她還是這麼做了。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自己比以前更佩服她了。這個女人，真的很偉大。

    因為這件事情，兩個原本就要變得支離破碎的家庭開始慢慢恢復狀態。媽媽的臉上又有了笑容，女兒也變得開朗了，而我老公那時常緊縮的眉頭也難得地舒展開了。（據說我老公家集團的股票也上漲了一些）

    而真正變化最大的，還是要數我女兒和她父親之間的關係。

    一天夜裡，老公替女兒蓋好被子準備離開，突然發現女兒正盯著他看。自從我走後，女兒已經很久沒有正眼看過她爸了，所以這一舉動讓我老公很吃驚，原本要替她關掉床頭燈的手伸到半空中又縮了回來。

    父女倆就這麼對視了大概幾秒鐘，老公突然笑了。

    「寶貝，」他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女兒的臉，而這一次女兒沒有躲開，「爸爸很對不起你和媽媽。如果有什麼辦法能讓你媽媽回來，就算用爸爸的性命去換，爸爸也願意。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就算再痛苦再悲傷，也都已經無法挽回，就像媽媽的離去……」他頓了一下，我聽到一絲哽咽，「爸爸現在能做的，就是代替媽媽好好照顧你，把媽媽沒法給你的愛都給你。所以，寶貝，再給爸爸一次機會好嗎？」

    聽到他用那充滿磁性的嗓音說出如此溫柔的話語，心都要被融化了。

    而女兒依舊安靜地看著她，眼裡沒有絲毫波瀾。幾秒後，她突然從被窩裡鑽出來，撲上前摟住她爸的脖子。

    「爸爸，我也愛你。」

    女兒用她慣有的稚嫩嗓音說出了這幾個字，然後我就看到她爸淚奔了。

    他們就這樣相擁著足有五分鐘，我在一旁又是感動又是興奮，感覺快被眼前的景象給萌翻了。更萌的是，那天夜裡，我老公睡進了女兒的被窩。看到女兒枕著她爸的胳膊睡得那麼香甜，而我老公也摟著女兒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睡臉，我長長地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是正常的畫風嘛！

    第二年四月，一切都準備妥當，老公準備帶著女兒回國了。

    臨走前，他牽著女兒的手，把杜倫的街道從南到北走了一遍，那些都是我曾經帶著女兒散步的地方，充滿了回憶。之後，他們又去杜倫大教堂里為我點了一盞蠟燭，我曾無數次帶著女兒到這座美麗的哥德式教堂里來聆聽evensong，這座宏偉的教堂是我生前最愛的建築之一。他們還去聖瑪麗學院旁邊的那個農場給那兩匹和女兒差不多年齡的馬兒餵了草，道了別。

    最後，出發的前一天，他們來到我的墓碑前和我道別。

    「媽媽，我今天是來和住在英國的你道別的。我和爸爸要去中國生活了，那裡是你的故鄉，而且姥姥還把你的骨灰帶回去了，所以，我覺得我不是在和你道別……」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頓了頓，一臉認真地思考著措辭。「媽媽，你會在中國等我嗎？seeyouinchina.」說完，她走到墓碑前，放下手裡那束美麗的百合，輕輕親吻了一下墓碑。

    父女倆走後過了兩個來小時，我老公又獨自一人回到了墓碑前，這次，他帶來了一束美麗的紅玫瑰。

    「老婆，這麼多年了，我好像從來沒好好叫過你一聲老婆，也沒送過你玫瑰花，不知道現在送你還能不能收到……」說著，他眼圈紅了。「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但是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留給我的小天使，不會再讓任何悲劇發生在她身上……」他聲音里有一絲顫抖，於是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還有話要說，但情緒過於激動，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後來，他就乾脆不說話了，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我的墓碑前，凝視著它，周圍安靜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他一人。而此時，我就站在墓碑旁邊注視著他。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但一定是幸福的表情。

    「梨兒，我真的很想你。」

    這是他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知道，這是他發自內心的話，沒有掩飾沒有偽裝。

    目送著他離去，我感覺我的人生這才真正完結，接下來他們的人生會在另一個國度開啟新的篇章。

    而我，從這一刻開始將完全變成一個旁觀者。對於他們的未來，我無比好奇，衷心祝願他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