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3月6日。
凌晨4點,劉波少校的第一步兵營推進到了渠縣縣城以北約29公里處的土溪鄉趙家坪,並在這裡停了下來,進行休整,同時搜集船隻。劉波少校準備沿著渠江順留而下,以節約被自己浪費掉的時間。
因為他的失誤——看錯了地圖——部隊是從達縣進入渠縣的,而不是按照原訂計劃那樣從大竹進入渠縣——從大竹過來的話,他現在應該是在縣城東面與縣城隔河相望的錫溪鄉,比現在離縣城近得多。
離得越近,就意味著捉到楊森的機會越大——倒不是因為楊森會跑掉(他現在沒地方可以跑)或者說他會自殺成仁(他捨不得他那些老婆),而是因為第一步兵團的主力部隊並沒有跑錯方向,他們肯定會比第一營提前抵達渠縣城下。
這是很讓劉波擔心的事情。
以團長郭勛祺少將(這可是正牌的國民革命軍少將)的性格,再加上那3個渴望獲得勳章的、壞心眼的傢伙——第2、3步兵營以及炮兵營的營長——的慫恿,主力部隊有很大的可能會不等他的到來就對渠縣發起進攻,並且有很大的可能在他抵達戰場前結束戰鬥——確切的說,是肯定可以在他抵達戰場前結束戰鬥。
那麼,他不是白跑一躺了麼?
那麼,他渴望的勳章不是泡湯了麼?
而且他還得忍受那些壞傢伙的嘲笑——嘿,要不是你自己跑錯了方向,怎麼可能會沒勳章拿!
劉波少校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開什麼玩笑,從奪取巫山縣城起,他指揮的部隊就是戰場上的絕對主力,指揮官手中的重拳,永遠沖在最前面的精英,怎麼能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而被排除在戰場之外?要真是那樣,又怎麼對得起「第1」這個番號?
再說了,勳章……這可是第一次頒發的東西啊,不拿到手對得起自己嗎?
所以劉波少校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排除萬難,不怕犧牲,準時出現在戰場上,把屬於自己的勳章搶到手,一定要搶到手!
「我要勳章——!」少校終於忍不住喊了起來。
「朋友,你想得到勳章嗎?我可以幫助你。」冷不丁的,黑暗中傳來了一個聲音,帶著誘惑的語氣,就像是一個搞推銷的。
劉波被這個聲音給嚇了一大跳——任何人被這麼突然的來一下,都會嚇住的——接著,他才發現,因為一直想著勳章的事情,自己已經遠離自己的部隊,離自己最近的士兵,也在50米外——現在沒有人可以保護他。
好吧,人,一定要靠自己。
劉波以他最快的速度拔出了手槍,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同時低喝到:「誰在那裡,出來,不然我開槍了。」
「鎮靜,保持鎮靜,朋友,你那東西走火就不好玩了。」說話的人緩慢的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同時解釋著:「你看,我沒有任何惡意。要是我想殺你的話,你早就見上帝去了。朋友,相信我,我只是想幫助你……」
「少羅嗦,把手舉起來,動作要慢,不然我會開槍。」
「好,好,沒問題,如你所願,朋友。」來人慢慢的舉起了雙手,走到了劉波的對面。借著微弱的光線,少校已經看清了這個打扮成標準的四川農民的傢伙的臉,一張長著淺淺的鬍子的、他曾經見過的臉。
但他實在想不起這個傢伙是誰。
「你是誰?」
對面的人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看到白痴的表情,然後他向劉波敬了一個標準而優雅的軍禮。「參謀部偵察突擊隊『剃刀之刃』指揮官,陸軍少校,鬍子笑。」
「很高興見到你,鬍子笑少校。」劉波連忙把槍收了起來——就像鬍子笑說的那樣,走火了就不好了。他看著鬍子笑,眼睛裡儘是疑惑——他不知道安德烈指揮官出動了「剃刀之刃」,這種事情是不會通知他這樣的小人物的——然後問到:「少校,你在這裡的任務是?」
「就像我們部隊的名字那樣,偵察。」
劉波當然知道這是在胡扯,其他人也許不知道「剃刀之刃」是什麼部隊,但是他知道。而且剛才鬍子笑提到了「勳章」。「你剛才說的『幫助我拿到勳章』是什麼意思,少校?」
「勳章嗎?少校,安德烈將軍閣下制定了一個新計劃,需要你的部隊的配合。」鬍子笑將頭湊到劉波的耳朵邊,低聲說到,「完成它你就可以拿到勳章了。」
「什麼計劃?」
「關於這個計劃……」鬍子笑開始向劉波闡述安德烈指揮官的計劃。當他們在那裡竊竊私語的時候,第一步兵營的士兵們已經全體進入了夢鄉之中。
很多的事情是不需要小兵操心的,他們的唯一任務就是殺人,或者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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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8點。
渠縣縣城裡,楊森公館的書房裡,這位曾經顯赫一時的川軍名將(確實很有名),國民革命軍第20軍軍長(可惜已經被南京撤掉了,現在是自封的)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房間的轉來轉去,不斷的念叨著:「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辦才好……」完全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因為一個小時前,第一步兵團連同跟隨它行動的一個後勤輜重團,接近6000人的部隊,出現在了渠縣縣城對岸的錫溪鄉。
於是楊森就六神無主了。
他知道自己的20軍軍長是當到頭了。
他現在手上還有1萬3千人不到,包括4個獨立旅,1個直屬隊以及李君實那個只剩了一個營的旅——當他和楊漢忠徹底失去聯繫之後,他就把李君實召回來了,然後全體人馬縮回了渠縣縣城內。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清楚自己的20軍軍長怕是要做不成了——很明顯,日本人的計劃沒有成功,不然重慶那邊早亂起來了。
被21軍盯上,他這個20軍軍長還能當得下去就有鬼了。
不過,楊森心中還是有一點僥倖心理的,畢竟他們是幾路人馬,十數萬人在進攻21軍。這麼多的兵力,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把21軍給打敗了呢——他就一直這麼安慰著自己,直到第一步兵團出現在渠江對岸。
他的幻想,就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
現在楊森不得不去直面一個殘酷的現實——戰,或者降。沒有第三條路,他現在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跑路了,除非他脫掉這身軍裝,或者再去寄人籬下,依附於劉文輝或者鄧錫侯。但這和被21軍打敗而失去自己的地位,或者直接投降又有什麼分別?
所以他只能在戰或者降之間做選擇。
不過,楊森確實很難選。
自己打,那是肯定打不過的,毫無懸念;求援,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幾個不願出兵的傢伙,其他人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誰會來幫他啊!再說了,即使有人願意來幫他,這一時半會之間,援軍也趕不來呀!
可是要他就這麼投降,放棄自己的權力和地位,他又捨不得——權力這種東西,總是讓人難以捨棄的,大多數人都渴望把權力抓在自己的手裡,直到永遠……這一點,楊森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一旦放棄了自己的權力和地位,他拿什麼來養活自己那麼多妻妾兒女?
誰都知道,他的妻妾兒女,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啊!
因此,楊森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想了整整一個小時,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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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楊森六神無主的時候,他的參謀長風風火火的衝進了他的書房。
「軍長,好消息,好消息。」參謀長的臉上滿是喜悅,完全看不出敵人大軍壓境、兵臨城下時的那種緊張感。
楊森覺得,自己的參謀長的腦殼,一定是壞掉了。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軍長。」
「什麼好消息?」楊森黑著臉,很不高興的問著自己的參謀長。
「羅師長來電,他親率一個旅的援軍來增援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定遠(鄉)了。軍長,我們有援軍了……哎喲。」興奮得手舞足蹈的參謀長的大腿上,狠狠的挨了楊森一腳。「你個豬腦殼,這個消息好個屁!」楊森毫不客氣的罵到,「你自己好好想想,前天我們發電報給他,向他求援的時候,他還說他正受到21軍的猛烈進攻,抽不出兵來。現在咋個又有援軍了呢?還親率呢!」
「軍長,你是說……」
「羅澤洲肯定是吃了敗仗,丟了地盤,跑我這裡避難來了。」楊森很肯定的說到,接著又更加的沮喪起來,「要是他再把21軍的部隊引過來一些,那我們不是更慘了啊!」
「啊——!」
「啊你個頭,快去給羅澤洲發電報,讓他火速向我們靠攏。」楊森又踢了參謀長一腳。
「軍長,你不是說……」參謀長有些轉不過彎來。
「我給你說,我們的對面,現在有21軍的幾千人,我們肯定是擋不住的。既然擋不住,羅澤洲引不引人來,那都無所謂。」楊森的眼珠子快速的轉動著,向參謀長解釋著他的想法,「但是反過來說,他不來我這裡,我是一個死,他來我這裡,我還是一個死。既然反正都是死,我不如再拖個墊背的。」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楊森還是有一點幻想——說不定兩家合兵一處,還能撐過去呢?
「軍長你……」參謀長被楊森的想法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哼哼,既然是盟友,那大家就一起完蛋好了。」楊森得意的「哼哼」了兩聲,然後沖參謀長揮了揮手,「快去發電報,不要給他說我們這裡的情況,免得他跑了。」
「是,軍長。」參謀長敬了個極不規範的軍禮,一溜煙跑出了書房。
跟著第五旅旅長夏炯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軍長,大事不好,敵軍要開始渡河了。」就像是為了證實他的話一般,楊森的耳朵里聽見了「隆隆」的炮聲。
他的臉一下子就變成了慘白的顏色。
「走,上城頭去看看。」良久,楊森才從牙縫中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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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楊森帶著夏炯,走上渠縣縣城那狹小的城牆的時候,無數20軍的士兵正擠在一起,看著第一步兵團渡河。
這些士兵是幸運的,因為有郭波的禁令,所以第一步兵團沒有向縣城的方向開炮,不然,他們早就去見上帝他老人家了。只是,他們不挨打,不代表著那些去阻擊第一團渡河部隊的士兵不挨打——現在,他們正在炮兵的打擊下四散逃竄。
那是李君實的部隊。
自從返回渠縣之後,實力大為受損的李君實連同他的士兵一起,就處處受到其他部隊的壓制,什麼髒活累活,都交給了他們這個名義上還是旅的營,搞得從上到下,都是叫苦連天的。
不過,現在這種日子,對他們來說結束了。
當楊森走到城牆上的時候,正好看到了李君實旅的殘部打出了白旗——如果仔細看,打白旗的還是李君實本人。而這個時候,第一步兵團的先頭部隊還在河中央。
看到這一幕,楊森氣得渾身直哆嗦,幾乎就要暈過去了。
不過,他的表現比起夏炯,還是要好一些。
「看著幹什麼?為什麼不還擊!」也許是對黯淡的前途感到絕望,夏炯拖過一個士兵劈頭蓋臉的又打又罵起來,「為什麼不還擊?是不是早想好了,等著敵軍過來了,你們好投降?是不是?」他使勁的打著那個倒霉蛋的耳光,「想投降,老子斃了你……」說著,他的右手就去摸槍。
楊森把他拉住了。「好了,夏旅長,對方火力強大,還擊也沒用。」接著楊森對在場的士兵大聲的宣布到:「弟兄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的援軍就要到了,只要大家堅持一把,撐到援軍到來,勝利還是屬於我們的。」他這麼喊的目的,只是想讓這些士兵出死力,好多拉幾個墊背的——也許是過於絕望,楊森的腦子開始發熱了。
他的話並沒有什麼效果,除了那些死忠於他的士兵和軍官以外,其他人依然是一副士氣低落的樣子。
援軍,這種東西靠得住嗎?
看著士兵們對自己的話沒反應,楊森又喊到:「另外,我在這裡宣布,凡是在戰鬥中擊斃對方士兵的,賞50大洋,擊斃排長以上軍官的,賞500大洋,官升一級,要是有誰能擊斃對方營以上級別軍官的,老子賞他2000大洋,官升兩級!」儘管自己其實沒那麼多錢,但是楊森也顧不了了,穩定軍心是關鍵,不然,這些士兵把自己賣了,恐怕自己都還不知道呢。
但是他的話還是沒效果。升官就不說了,誰都知道那沒什麼意義。至於賞錢麼……誰都知道楊森沒錢——大家拿2塊1的軍餉,已經快一年了——而且也知道渠縣這地方也刮不出油水來了,以前倒是準備回萬縣去繼續刮,但現在也成了一片浮雲……
大哥,都知道你沒錢了,你還裝什麼大款啊!士兵們在肚子裡咕噥著。
看著還是沒效果,楊森也豁出去了——反正也是死定了,不如拿錢來買幾條命,自己黃泉路上也不那麼寂寞——他對自己身邊的衛隊長吩咐到:「去,到我的公館裡,拿兩箱大洋來,讓弟兄們看看,我楊某人說話是算數的。」
衛隊長有些猶豫,楊森踢了他一腳。「讓你去,你就去,你還傻在這裡做什麼。」說著還瞪了衛隊長几眼。
衛隊長只好帶著兩個衛兵去拿錢。
看到他這個樣子,士兵們的士氣總算上升了一些,然後,在一些忠於楊森的官兵的帶動下,士兵中爆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聲。
楊森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點笑容。
他再次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第一步兵團渡河的方向,現在第一波士兵已經登陸了,他們迅速的接受了李君實旅殘部的投降,同時開始構築陣地。而在河面上,另一些士兵正在架設浮橋。
決戰將在下午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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