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王賁安排人過去,楚軍城中果然有人夜裡逃跑。
士卒們紛紛約定夜縋而出,第一天晚上跑走了幾百人,第二天晚上跑走了將有一千人。
士兵們臨走時紛紛哭泣道,「當初我們願意跟隨這些將軍來,並不是奢望他們能夠對待我們有多好,只是不想被秦人奴役罷了。」
「聽說秦人對待俘虜十分殘忍,為了軍功,不惜多報人頭。我們被他們捉到,不死也得掉只耳朵。就算是運氣好死不了,成為刑徒,那也是干不完的活。還要被攆去別的地方。」
「可是如今倒好,將軍們不可齊心協力想辦法怎麼抵抗秦軍,卻在對待我們這些士卒們的小過錯上無所不用其極。簡直是讓人寒心。」
士卒們紛紛嗚咽,很多人都連夜往家逃。
沒有繩子的人,便挖洞逃跑;也有的人趁著巡防,連夜帶著武器跳河往家的方向跑。
「這天底下,到底哪裡才能有庶民的活路!」
幾乎是一個從古至今底層百姓們共同的申訴!
項燕聞說了這些事,大為震撼。
「簡直是胡鬧!既然要懲罰士卒,為什麼不先過問我!?」項燕瞪著昭陽。
昭陽也氣得不輕,他沒想到經歷他嚴厲的懲罰,這些士卒們反而跑了。
「都是因為我心慈手軟,如果當時我砍了他們的雙腳,他們就會畏懼我。」
昭陽的回答,讓每個楚國貴族都側目。
「若要是這樣,我們和秦軍有什麼區別?」屈詰問。
昭陽說不出話來。
景欒則問項燕,「事已至此,將為之奈何?」
「不要走漏風聲。就算這些事情你我幾個都知道,可是不許對外擴散。將繩索全部收起來,不許有私藏的;補住城牆下的洞,收起所有的鐵鍬。每天早中晚都要點一次人。」
「還要,傳令給每個將領,不許無故懲戒士卒。務必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項燕雙手按著座椅扶手,語氣極重。
這些將軍從沒有見過項燕這般神色,一個都提心弔膽前去執行命令。
其他將軍走後,景欒獨獨留了下來。
項燕心中十分悲愴,這隨著時間的流逝,局勢越來越明朗,項燕很擔心,他最後會撐不住。
抬眼的功夫,見到景欒還留在他面前。
「將軍欒為何留下?」
景欒望著項燕周圍的親隨,項燕的眼皮急促地閃動了一下。
「都出去。」
等到帳子內只剩下景欒,項燕毫不客氣地道,「你留下做什麼?」
景欒賠笑,「我們都是同一個池子裡長大的人,彼此是什麼人,心裡都有數。前些日子固然有我的過錯,可是卻和大將軍的作為脫不開干係。」
「固然我心中也有私慾,可是為了楚國的大利,我也讓出了自己的小利。大將軍一向慷慨,難道會為這種事計較我嗎?」
項燕無奈地皺眉,「你到底有什麼事想說,直說吧。」
景欒便道,「我想問大將軍一件事。」
「說。」
「我們還能戰勝秦國嗎?」
項燕望著景欒。嘴唇蠕動一番,「時機,隨時都在變啊。」
景欒擺手,臉色發著青,「好了,不用說了。」
今天天氣又是陰沉沉的,烏雲籠罩;恰如帳內的氣氛一般,景欒面色陰鬱。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
「你說的其實都是對的,秦國的太子,算個神人。」
「迄今為止,他的每一個決策都是對的。反觀我楚國,上下只是嘴上一條心罷了。」
「可是現在這秦國有六十萬大軍,而我們楚國只有區區四十萬士卒。上次秦軍只是夜間偷襲防線,當時就已經軍心大亂;及至現在,將士們越發沒了信心。」
「我想現在的局面恐怕不是用人力能夠穩住的。」
景欒說罷,深深地望著項燕,「是也不是?」
項燕只捋須,「到老才知道,三分人事,七分天命。」
景欒當即眼睛就紅了,「那你覺得,你還能拖多久?」
項燕搖頭。
景欒滿心震驚,「半年總有吧?」
「兵敗如山倒,豈能由我來決定?這些事,你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說出去,人心散的更快。這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吧。我走啦。」
景欒沒有說話,對項燕恭恭敬敬作揖,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項燕一個人坐在帳子裡,帳子裡微微透進來些微風,可是這個天氣,就連風都是悶熱潮濕的。
他呆呆地坐著,想著自己能給子孫後代留點什麼東西。
很快,他就把項粱召了進來。
項粱本就在外一直候著,這景欒私下會見項燕,本來就是讓外人覺得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項粱當時就感覺不同尋常。
「父親,是出了什麼大事嗎?」
項燕望著項粱,十分冷酷,威嚴俱足。
作為父親,首先應該修煉好自己的演技。
這樣才能掩藏住老父親對兒子的愛,然後換上一副嚴肅不阿的面孔,用最嚴厲的方式去督導孩子直面殘酷的人生。
項粱立刻低下頭來,不敢再直視項燕。
「你怎麼看待秦國和楚國的戰爭呢?」
「秦人無道,這是不義之戰。上天不會讓他成功的。」
項燕搖搖頭,「這是世界上最淺陋無知的看法。」
項粱臉色稍變。
項燕緩緩又道,「這國與國的戰爭,從來就不是某個人的私慾所能導致的。身在這個亂世,要明白大勢是不可違逆的。天有天命,人有人事。天固然有天的安排,可是人也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
「父親――」項粱已經猜出了項燕的意思。
也許這就是他父親和他說的最後幾句話。
「叫你來,只是我希望我的子孫後代們能夠明白一件事。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有殘缺的,他的規則並不是完美的。戰爭的爆發,除了人的原因,還有很多我們人難以控制的原因。」
「如果我有一天回不去,我希望我的子孫後代們能夠瀟灑地活下去,而不是帶著滿腔的仇恨和怨懟。項氏一族的族人,應該堂堂正正立於天地之間,而不是整日拘泥於什麼私仇小恨。」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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