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把六國搬去咸陽,要麼把咸陽搬來臨淄。沒想到太子竟然是這麼說的。」
蒙毅不住地咀嚼著這幾句話,說實話,他覺得太子這兩句話說的太有味了。
蒙毅已經把這句話記錄在了自己的腦海里,準備以後在上朝時也來這麼兩句,來個語驚四座!
蒙恬、蒙毅離開了扶蘇的雅舍,兩個人回到自己的住處,兩個人卻不由自主都在地上徘徊,難以安坐下來議事。
蒙恬則是憂心忡忡。
「我不知道,太子到底在想什麼。既然太子公然承認了是他所為,我們又如何能夠不上報呢。」
蒙毅驚訝,「這若是上報給大王,恐怕大王不會覺得有什麼,但是那些臣子怕是要起非議了。」
「是這樣沒錯,但是我們現在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蒙恬心裡很困惑,太子到底想做什麼呢。如果是真的有謀反之心,大可以低調處理此事,可偏偏又如此高調。
而且這件事也不是他這樣地位的的將軍,應該去考慮的。
此時此刻,扶蘇則穿著白色的深衣打地,外披著白羽編出來的鶴氅。
他的面前是一一望無際的湖泊,這座湖泊並沒有被冰凍,恰恰相反,一些候鳥時不時在湖泊邊上起起落落,在水中覓食。
「太子意圖建立一個全新的世界,但是眼下似乎時機並不成熟啊。」
「我聽說,天要給你一件東西,你躺著都可以拿到;而人要追求一樣天不打算給你的東西,就是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無功。但是,我選擇第三條道路。」
邵平作揖,「敢問太子,那是什麼?」
「順應人心,順乎局勢。」
帝國還未建立,扶蘇就已經預見了它將在嬴政手下走向衰亡,而作為帝國的繼承者,扶蘇自然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扶蘇要走的,是群眾路線。
――
春天到了,冰層在解凍。
六國殘垣斷壁的土壤下,正萌發著勃勃生機。
沛縣,劉季的歸來讓當地住戶夾道歡迎。
給父母準備了禮物的同時,劉季給自己的兄弟每人在沛縣兩處酒肆付了整整一年的酒錢。
整沛縣的人迎來送往,不住地給劉季送禮物,劉季也一一收下了。他相信這都是鄉親們對他的心意。
眾人白天喝酒,大宰牛羊,宴飲,敲鑼打鼓,叮叮咚咚,非常熱鬧。
沛縣的鄉民問劉季說,「這秦國的王宮,是不是金子做的床榻啊,秦王是不是在用金色的鋤頭啊?」
劉季聽得皺起了眉頭,不住地給眾人說著王宮裡的實際情況。
太陽的光芒穿透春冬之交的霧氣,落在劉季英俊的面容上。他咂著酒,心裡卻產生濃濃的失落。
「怎麼了,這酒是不是兌水了?」樊噲瞪大眼睛盯著酒家。
「豈敢為之啊?」酒家王負大聲辯駁。
劉季不禁感慨,「沒有,酒很好,這是沛縣最好的酒。」
說著,劉季就開始流起眼淚來。
「這是什麼了?」
劉季望著昔日的兄弟們,他們都穿著襖子,灰頭土臉圍著自己,「曾幾何時,季喝到這樣一口酒,覺得甘美異常,一碗難求;如今再飲,卻覺得難飲至極。」
樊噲一臉迷茫,「大哥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周勃用碗磕著桌,「不是酒變了,是人變了,回不到從前了。」
劉季望著周勃,怪異一笑,「喝過了咸陽的鳳酒,那是真的烈啊。」
夜裡,在盧綰家的草廬內,好兄弟們四個人一起睡在了一張榻上。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呢。」盧綰拍著劉季的肩,「一走就是半年多啊。當時也太突然了。之前還擔心你緩不過來呢。」
周勃則感慨,「兄弟你富貴了啊,我看你今天回來,乍一看還以為是朝中來個大官。還是這咸陽的風水好啊,養人。」
劉季縮在被窩裡,「秦國廷尉李斯說,倉庫里的老鼠,比廁所里的老鼠過得幸福。這話果然不虛。」
「聽說你做了太子的衛尉。那是個多大的官啊。」
「說實話,這個官不大。是給太子看宮門的。」劉季笑著,「但是太子是什麼人,未來的秦王。那麼等到太子做了秦王,我以後就是給太子守國門的。」
一直都很安靜的樊噲突然問,「守國門,那是什麼官?」
「為一方之將也。」劉季拉長了語調,看著自己的兄弟那一雙雙清澈的眼中閃出對自己的崇拜。
回到老家,劉季還是感覺過去的兄弟好,個個雙目清亮;這與咸陽宮裡許多雙目渾濁的新『兄弟』截然不同。
三人圍著劉季,紛紛祝賀他。
只是失去了神秘鬼神色彩光環籠罩的劉季,一旦沒有那種天命傳說的特徵與其吻合,劉季的心態目前來說並不算膨脹,更沒有那種捨我其誰的自信。
而在他的兄弟、下屬眼中,劉季自始至終還是個普通人,只是他的運氣非常好,未來能夠成為將軍了。
劉季這次回來,一是想念家人,二就是告訴自己的弟兄們一聲,「日後我若是為將,必定任命們幾個為先鋒。我希望你們未來一定不要觸發秦法,好好地在這裡等我。」
三人聞言,就開始在榻上給劉季以水代酒敬劉季。
劉季絲毫沒有嫌棄,一飲而盡。
兄弟三人之所以感謝劉季,是因為他當了大官後沒有嫌棄他們,還把他們當兄弟;而不是因為劉季給他們做出這樣的允諾。
因為,從小劉季就對他們幾人畫餅,說日後為將必定善待他們。
幾人正興酣,樊噲突然間問了劉季一個問題。
「你當大將軍的時候,就是太子繼位的時候。那太子什麼時候繼位啊。我怎麼聽說當今秦王要給自己修一座曠古絕今的陵墓。調動了二十多萬人參與。」
劉季聽到,也是嘆了口氣。
上次看了秦國的歷史,看到秦國很有作為的君主昭襄王的在位時長,差點讓劉季背過氣去。
若當今秦王的命和昭襄王的命一樣長,那他劉季到時候已經老了。
別忘了,劉季只比嬴政小三歲。
看著劉季臉色耷拉下來,樊噲忍不住問,「那運氣若是不好,你不是要當一輩子的衛尉嗎?」
周勃瞪著樊噲,使勁擠眼睛,「那也好過留在沛縣做個小吏啊。」
盧綰則雙手抱拳,他看到劉季陷入沉思,眉頭皺起。
「我看恆陽太子對你十分厚愛啊。讓你帶兵回沛縣,這排場,那多威風。太子深得大王厚愛,以後肯定有再次出征打仗的機會,太子會把機會給你呢。」
劉季聽了,還是沒有說話。
他在思考問題,太子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呢,這個世界上沒有誰人會無緣無故地對自己好。有的只是無盡的利害衝突和權衡利弊。
曾幾何時,劉季初次抵達咸陽城,立刻就發現了咸陽宮裡的端倪,太子是一隻羽翼沒有豐滿的鳥,而大王如日中天。
那時候劉季對蕭何說過的話,言猶在耳。
沒有什麼事情能瞞過劉季那雙眼,他很清楚自己對於秦太子的作用是什麼。
「不提這個。我吃人家的俸祿辦事,不能考量這種事。」
劉季一言出,眾人眼裡都閃著驚喜。
「大哥,你現在說起話來,也開始有些文氣了。」
「廢話!我本來就是很有文氣的人。」劉季瞬間又本相畢露,「誰人不知道我劉季擅長音律歌賦啊。」
幾人喝著酒,這種歡快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快了,很快劉季就要到了不得不要走的時候。
劉季在此期間,趁著鄉里鄉親,兄弟朋友都喝得上頭,就問了他們幾個問題。
「當今天下,秦王的威望高嗎?」
鄉親們回答說:「那自然高啊。不都是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嗎。」
劉季又問,「當今天下,太子的威望高嗎?」
「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今大王和太子,誰更勝一籌呢?」
「當然是太子啊。」
劉季聽了之後,非常高興。他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能在變老之前成為將軍。
但是他事後就對此守口如瓶,堅決不提今日鄉親們的酒後之言。
至於手下的士兵們,他們都是劉季的手足、耳目。
――
冬日漸漸遠去,春天的腳步已經響起。
巨大的冰層下時不時響起斷裂聲,從早到晚。
一個偉大的帝國即將誕生,身在秦國官制體制內的每一個秦人都能感受到這種氛圍。
巨變即將開始。
已經有一部分很聰明的人,懂得把握時代大勢,原先在部隊裡的人都已經在給自己申請轉職換崗位了。
當然,聰明人只是少數,大部分士兵還沉浸在舊夢裡。
人與人的差別幾乎都在於未來的判斷上。
少有一部分政治嗅覺非常敏銳的人預感到自己未來即將失業,已經開始積極的轉職了。
兩名昔日戰時的斥候,他們在楚國大戰結束之後,就立刻申請調職,加入了護送文書的隊伍。
正月間,齊魯大地上正是大雪紛飛的時候,兩名昔日戰場上的斥候正跟著秦國驛馬千里加急護送官府文書。
他們騎著健壯的駿馬,迎著風霜,在中原大地上馳騁,跨過高山、穿越峽谷,小心翼翼牽著馬走過結冰的河面,一路向咸陽城走去。
在齊郡的呈報文書還沒有送達之前,咸陽城裡下著春雪。
春雪淋淋,散落在來往行人的肩頭。
咸陽城街道上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只是春雪和寒冷的空氣,讓大街上的行人都有所束縛,眾人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起來。
熱飯的蒸汽和酒氣味兒在大街上四處飄蕩,行人們沐浴著微雪,走在寬敞的道上,灑掃大雪清理道路的士兵在一旁凍凍瑟瑟。
而咸陽宮裡,此刻殿內燃燒著鼎爐,室內被烘得暖意洋洋。
在這個天下一統,天下萬象更新的時代初端里,每個人都是很歡喜的。
舊的歲月已經結束,新時代的締造者們都喚醒雀躍地來到章台宮中,等著分享偉大的碩果。
曾記否,團隊開會的不二原則,小事開大會,大事開小會。
今天,嬴政和他少有的骨幹大臣們正在章台宮裡議事。
人越少,事越大。
來的是王綰、隗狀、馮去疾、李斯、內史騰、蒙武、還有嬴政勉強叫來的國尉繚。
「今天下已定,我們秦國接下來該如何治理天下呢?」
嬴政坐在上座,他等這一天很久了。過去他曾經激動地一夜難眠,但是在召開這場核心首腦會議時,嬴政的心情卻極其複雜。
他要做一件過去從沒有人做過的事情。
這樣一個重大的會議,事先嬴政肯定和王綰有過切磋商議。
畢竟王綰是他的團隊首腦。
在今天的會議之前,王綰也是苦心孤詣,思考了幾乎長達半年。
關於未來天下制度的思考,王綰考量了非常多的因素。王綰苦心孤詣半年之久的成果,歷史證明是非常正確的。
需要注意的是,這種高端會議往往比朝會更加程式化,過程也極其僵硬,全部都看事先準備,然後走一個形式流程。
首腦們要先各自提出各自的看法,讓彼此仔細權衡思索,最後共同商議出某些結果。
在嬴政提出問題後,丞相王綰就按照規矩率先說。
「當初周武王平定天下,周成王將天下分封給有功的大臣和王親國戚。裂土分封,自此周朝天下八百年之久。」
「而今大王一統天下,當以太原郡、三川郡、潁川郡、南陽郡為界限,以此往西,都劃定為大王的國土。」
也就是說,王綰把天下七分之四的國土都給了嬴政。老秦國完全都在嬴政的控制之中。
「而剩下的疆土,因為地域遙遠,政令難以到達,六國貴族剛剛被平定,心有怨恨,勢必伺機而動。懇請大王設立諸侯王填之。」
嬴政望著王綰,心裡感到難過。
『丞相已經不再是能夠理解寡人的人。』
比起王綰對嬴政的不理解,更讓嬴政感到難過和壓力巨大的是,隗狀、馮去疾、鄭國,他們都對這個方法表示贊成。
自從秦國率兵開始攻打楚國伊始,就已經不斷有在外的部將來來回回穿梭他們的府邸,打探這些事情。
將士們遠赴戰場一線,又作為邊遠地區的管理者,深感地域遙遠帶來的管理不變。
秦國現行行政體制的困難卻讓他們看到了機會所在。
分封是必然之舉!
這兩年的秦國咸陽城,流行著一句話,「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
所謂已有之事和已行之事,都是指周天子分封天下。
這些消息,也都傳入了嬴政的耳朵。
嬴政聽到,自然是忍著。
試問,『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這樣的四句話,落在嬴政的耳中,難道會是喜訊嗎。
嬴政聽到這四句話,他腦海里浮現出的則是祖先們和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再度走向被瓜分的畫面;以及秦國王室的子孫後代則被諸侯國集體迫害的畫面。
所以,嬴政在見到眾人齊齊附和王綰的意見時,他露出了十分滿足的笑容。
只是那個笑容在李斯看來不太和善。
而王綰堅信,要想讓秦國長久地保住天下,就要使得秦國的力量絕對性地遠遠大於分封諸侯國的總合。
所以,王綰在劃分地盤時,幾乎是把諸侯國的命都遞給了嬴政。只要有誰敢胡作非為,嬴政絕對可以單手滅了那個國家。
而眾臣對於王綰明顯偏心於嬴政,也都各懷心思。
他們都認為,這是王綰為了獲取最大的封地,所以故意這麼說。
比如沒有能夠參加這種高級會議的姚賈,他事先就知道了消息,此時的他正在家裡吐槽,「他是丞相,功勞最大,所以想要追求最大的封地。眼下進言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事實上王綰的苦心,既沒有得到眾臣的內心認同,也遭到了嬴政內心深處的厭惡。
為了嬴政和天下,王綰只能犧牲他的追隨者的利益。
否則,這些年的辛苦都被白費了,天下的庶民也根本無法過上安穩的日子。
但是雙方都沒有表露出來對王綰的厭棄,他們的反應讓王綰對局勢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在其他臣子都附和王綰之後,之前沒有表態的李斯、蒙武,他們也跟著附議了。
這樣一來,就是所有的臣子都附和王綰的意見。
因為他們看到王綰所做的利益劃分,嬴政是得到了最大蛋糕的人。
他們都了解自己所鍾愛、追隨的大王,須知大秦國的蜂后,深受秦國的臣民擁戴,他們願意為他源源不斷地奉獻。
而漸漸地,蜂后嬴政霸道、專權、任性、自私自利的本性也為他親近的臣子所了解。
大家都不約而同選擇了王綰的方案,好滿足嬴政的權力需求。
郡縣和分封並列,這幾乎是此時的大秦帝國最佳的選擇。
臣子全票通過。
這場會議,自然很快就結束了。
嬴政笑著對眾臣說,「看來未來的天下,大概就是如同丞相所說的這樣了。」
有幾個人稱讚王綰,「丞相為天下萬民而憂,苦心孤詣,提此善舉,日後天下臣民都會記得丞相啊。」
王綰很平和地說,「我當初走入朝堂,為的就是這一天啊。」
大多人只是笑笑。
尉繚則憂心忡忡地看著嬴政,他感覺嬴政今天平靜地不像話。
怎麼今天這種日子,不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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