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房內,贏缺再一次和傅採薇見面。
「傅小姐,你好。」贏缺笑道:「請坐。」
傅採薇坐了下來,望著贏缺笑道:「其實我來之前,還是很擔心,你會讓我非常難堪的。」
上一次贏缺和傅採薇的單獨見面,差不多是四年多前了。
當時的贏缺對傅採薇極其羞辱,極其諷刺,絕對的難堪。
贏缺道:「因為當時在假冒申無缺,所以絕大部分都活在他的情緒和記憶之中,難免會非常偏激。當然了,一無所有的人也很容易偏激。擁有很多東西的人,才能相對從容。」
傅採薇道:「倒也是很奇怪,你明明不是申無缺,但此時此刻,卻依舊難免將你當成是他。」
贏缺一笑,便沒有再說話。
傅採薇道:「您和申公家族的結局,其實讓我們非常意外。」
贏缺道:「我自己也覺得意外。」
傅採薇道:「但是,我非常讚賞。」
贏缺搖頭道:「這很難的,不僅僅對我很難,對申公家族更難。」
申公家族為贏缺付出了多少?
不計其數。
無數的傷亡,無限的忠誠。
甚至申公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最終,讓雙方成為了一體,成為了親人。
傅採薇的意思很清楚,羋氏和贏氏,還能化干戈為玉帛嗎?
足足好一會兒,傅採薇道:「贏缺大人,羋氏還有機會嗎?」
贏缺道:「我和申公家族之所以成為一體,變成親人。歸根結底,我們雙方是情感驅動,而不是利益驅動的。中間伴隨著近乎顛覆的過程,伴隨著無數人的死亡,犧牲。我和羋氏之間,真的沒有這個基礎。」
「況且,在滅亡贏氏家族一事,羋氏是罪魁禍首。」贏缺又道。
傅採薇道:「在滅贏氏家族一事上,羋氏和申公家族一樣,都只是刀子而已,真正的幕後黑手,另有其人。」
贏缺道:「我相信這一點,但我是一個非常短視的人,我現在視野之內的最大仇人,就是羋氏。」
傅採薇沉默了下來,足足好一會兒道:「您的話,讓我無言以對。」
過了好一會兒。
傅採薇又道:「西方教廷全面入侵在即,要不然我們先停手,一起聯手,擊敗西方教廷入侵再說?」
贏缺道:「傅採薇小姐,您說的這話,您自己相信嗎?羋王是這樣的人嗎?」
傅採薇又沉默了,又一聲嘆息。
羋王太會算計了,太利己主義了。
幾十年來,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會霸占天大的利益。
這種完全不吃虧的屬性,讓人完全無法信任的。
不像是贏缺,也不像是女皇夏旖。
這兩個人現在說的每一句話,在東方世界最高層,就是金口玉言。
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會兌現。
哪怕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哪怕會帶來巨大的被動,但只要答應過,承諾過,不計任何代價,都會辦到。
不出賣盟友,不出賣屬下。
反而羋王,平常小恩小惠不斷,一直都在收買別人。
但關鍵時刻出手,都獲取天大的好處。
這種屬性,放在三五年內,是大賺的。
放在十年,二十年,甚至也是大賺的。
但在更長的跨度上,更大的戰略利益上,就未必是賺的了。
所以,那天在朝堂上,女皇的話說得非常誅心了。
我們本來對你羋尤有更高的期待的,覺得你會更了不起的。但非常失望,我們看到你的天花板了。
你就是一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就是一個絕對的權術者。
但你不是一個偉大的戰略家。
被人看扁是最痛苦的,尤其是被非常了不起的人看遍。
女皇為何敢孤注一擲,把皇室的命運和贏缺徹底捆綁在一起,互相交出了所有。
這當然是對贏缺的了解,但更多是因為贏氏家族完全證明過自己,而且用滅族的代價,證明了自己的勇敢和正直。
贏缺笑道:「你們說,我們兩家先罷戰,聯手對付西方教廷的全面入侵。但我們兩家真的沒有戰略互信的基礎,尤其你們羋氏和西方教廷有密約,你們的立場是非常模糊的,非常不堅定的。西方教廷全面入侵的時候,當如果有機會借刀殺人,借著西方教廷的手滅掉我,羋氏願意放棄這個機會嗎?」
傅採薇又陷入了沉默。
根據她的理解,羋王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雙方,真的一點點都沒有戰略互信的基礎。
「所以,不能停戰的是嗎?」傅採薇道:「您一定會繼續攻打東海行省,直到把羋氏滅亡對嗎?」
贏缺道:「對,除非明天西方教廷就全面入侵。否則在這個世界大戰之前,我一定要滅掉羋氏。」
傅採薇道:「贏缺大人,您應該知道東海行省非常難打,想要滅掉羋氏非常艱難。」
贏缺苦笑道:「我太知道了,我對羋氏的估計,從來都非常高,當成最強最強的敵人。」
傅採薇道:「那為何還要冒這個風險呢?您來攻打東海行省,不管是不是滅了我們羋氏,您的實力都會巨大的損傷,甚至雙方會同歸於盡,那屆時拿什麼抵抗西方教廷的全面入侵。您也知道,面對西方教廷的入侵,天空書城一開始肯定會坐視不理的,坐等西方教廷把您滅掉,您應該積攢力量對付西方教廷,而不是把力量白白浪費掉。」
贏缺緩緩道:「傅採薇小姐,您把我想得太複雜了,把我想得太高瞻遠矚了。對於我而言,羋氏是第一敵人,西方教廷是第二敵人。羋氏家族滅掉了我的家族,是我的生死大仇。而西方教廷只是要來滅東方文明而已,這是公敵。我這個人,一直是先私後公的。先報私仇,再拯救家國。」
頓時間,傅採薇啞口無言。
贏缺道:「而且,女皇陛下也非常支持我這一點。」
傅採薇更加無言以對。
不管是贏缺,還是女皇陛下,都是都不是典型的政治人物。
尤其是女皇陛下,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做皇帝,之所以坐上這個位置,就是要為夏氏皇族撐住一口氣,但如果撐不住,那就算了。她是要夏氏皇族重新偉大起來,而不是苟且殘存。
為贏氏報仇,也是女皇陛下心中的這口氣。
她覺得當年先帝對不起贏氏,所以她這一代,一定要彌補回來,要代替夏氏皇族證明這股氣。
你和他們談利益,完全沒有用的,她壓根就不是典型的皇帝。
贏缺道:「況且,我覺得我若留下羋氏的話,等西方教廷全面入侵的時候,我就會面臨兩個敵人了。羋氏一定會勾結西方教廷來滅我的,你覺得是嗎?」
呃?!
在絕頂聰明的人面前,說假話沒有意思。
傅採薇也覺得一定會是這樣的。
贏缺又道:「你說我們去打東海行省,去滅羋氏的老巢,可能會輸,也可能會同歸於盡。這一點我也完全認同你的觀點,但說句真心話,我們不怕輸的。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們就不怕輸,甚至也有點無所謂輸。」
「因為對於我們而言,只要不是最徹底的勝利,那都是輸。」贏缺道:「囫圇吞棗的贏,夾生飯的贏,我們都不要,我們只要徹底的贏,純粹的贏,不知道這句話,你能理解嗎?」
傅採薇能理解,但不透徹。
換成一個現代中國人,應該就非常理解了。
民國就是囫圇吞棗的贏,就是夾生飯的贏。
而49年就是徹底的贏,就是純粹的贏。
「我能理解,但是沒有太深的感觸。」傅採薇道:「但是,我嘗試著理解。」
接著,傅採薇又道:「羋王讓我帶一個話,您還記得羋月夜嗎?」
贏缺道:「記得,當時在天水書院,她非常同情申無缺,甚至有朦朧的好感。」
傅採薇道:「羋月夜已經嫁人了,但羋王隨時可以將她夫君殺掉,然後送到您這邊,成為您的女人,哪怕是沒有名分的,您願意接收嗎?」
贏缺道:「應該是不願意的,壓力太大了。我家的女人已經足夠多了,真的再也容納不下了。」
傅採薇道:「也就是說,您接下來一定會攻打東海行省,消滅羋氏的對嗎?沒有任何第二種可能性,我們任何談判空間對嗎?」
贏缺道:「是的。」
傅採薇道:「那我明白了。」
接著,她忽然問道:「那關於我呢?」
贏缺道:「脫離了申無缺的記憶和情緒後,我對你沒有多大的仇恨了,但也很難對你例外。」
傅採薇一笑道:「知道了。」
贏缺道:「況且,如果現在讓你轉變陣營,徹底背叛羋王投靠我。並且納投名狀,做出一件對羋王無法挽回的背叛之事,你願意嗎?」
傅採薇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應該是不願意的。」
贏缺道:「這就是了,你只站在勝利者這邊。在你心中,你仍舊覺得羋王會是最後的勝利者。你仍舊覺得我們攻打東海行省的時候會輸,你對羋王的秘密軍團,對他的神秘力量,充滿了巨大的信心。」
傅採薇陷入了沉默。
贏缺道:「你不敢賭的,你覺得我贏面太小了,況且你覺得羋王背後有天空書城的支持,基本上是會贏的。如果你的家族是幾百年傳承的貴族豪門,或許還會把雞蛋分開放,在家族中挑選幾個人來效忠我。但偏偏你家不是,只能孤注一擲,站在你覺得可能的勝利者一方。」
贏缺的話誅心了。
想要把雞蛋分開放,也是需要資格的。
不是東方世界的頂級豪門,就不要做這種操作了,上不了台面。
偏偏現在的傅氏家族,就不夠資格做這件事情。
傅劍之很厲害,傅採薇更厲害,都是萬中無一的人傑。
但是傅氏家族,只是剛剛起步而已,連百年豪門都談不上。
傅採薇道:「我是希望,傅氏家族的千年豪門之路,從我開始的。」
贏缺道:「那你只能祈禱接下來我和羋氏家族在東海行省的決戰,我徹底一敗塗地了,否則你傅氏就沒有機會了。」
傅採薇道:「那我先告辭了。」
然後,傅採薇離去。
回到江都。
傅採薇把和贏缺的談判的內容,完完整整告訴給了羋王。
羋王陷入了沉默。
足足好一會兒,他自嘲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引以為豪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我出手的每一次,都給家族帶來了巨大的利益。直到不久之前,女皇不屑地對我說,我讓她很失望,她看到我的天花板了。當時我非常非常憤怒,因為她說的是對的。」
「這幾十年來,我是最大的勝利者。但但在天下人眼中,我永遠是一條最兇狠,最歹毒的毒蛇,最陰險的捕獵者。」
「梟雄,毒蛇,布局者,權術者,唯獨不是王者。」
「但我的野心,我的目標,是一個王者啊。」
「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大大的帝國,讓羋氏家族成為東方世界最頂級的家族之一。」
「有些時候,太過於聰明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大家不敢和你打交道了,大家都不敢相信你了。」
羋王緩緩坐了下來,自嘲道:「這個世界,最容易影響你的人是誰?就是你的敵人,你最強大的敵人,最大的敵人。他真的會讓你懷疑自己,他會感染你。」
「現在非常悲劇的一點是,我信任贏缺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承諾。但是他不會相信我的話,也不相信我的承諾。」
「你們發現了沒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贏缺想要做什麼,他都會先說出來。哪怕別人覺得再荒謬,再不可能,他都會先說出來。一開始會非常非常被動,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就越來越主動了。」
「所以,不要心存任何幻想了,準備迎接贏缺攻打東海行省吧,準備他來打我們的老巢吧。」
「大家決一死戰,哪怕同歸於盡,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傅採薇道:「我們贏面很大,不是嗎?」
羋王道:「對,贏缺來攻打我們東海行省,來打我們的老巢,對於他而言是最不利的戰局。我們的贏面非常非常大,他對我們老巢實力完全是未知的,比大海戰時候對我們的艦隊還要未知。所以我們的贏面,比大海戰還要高得多。但是」
羋王沒有繼續說下去。
「把羋岐,羋道元,羋寰叫進來吧。」羋王道。
片刻之後,羋岐、羋道元、羋寰三人走了進來。
羋岐已經好久不見了。
差不多四年前,他敗給了贏缺,然後被剝奪了一切權勢,出家為僧。
之後,贏缺又把畢肖肖劃破了半張臉,放了回去。
如今,畢肖肖和羋岐已經生活在一起幾年,還生下了一子一女。
「拜見主君。」羋岐上前跪下。
羋王道:「羋岐,你對贏缺觀感如何?你輸在他的手中,可想要報仇雪恨?」
羋岐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可以說真話嗎?」
羋王道:「當然,要的就是你說真話。」
羋岐道:「我不想報仇雪恨,我只想安靜過日子,我曾經以為我很厲害,但結果發現我不厲害。」
「好,好。」羋王道:「你有這個想法很好,那我交代給你最後一個命令。你帶著畢肖肖,還有兩個孩子,投靠贏缺去吧,去效忠贏缺。是真正的效忠,哪怕他命令你對付羋氏家族。哪怕未來,他命令你砍掉我的腦袋,當然了他不會這樣做的。」
羋岐一顫道:「我,我真的需要這樣做嗎?」
羋王道:「對,你需要這樣做,羋氏家族需要你這樣做。」
羋岐道:「那,那我遵命。」
羋王道:「那你現在就去吧,徹底離開羋氏,效忠贏缺去吧。」
羋岐叩首道:「遵命。」
然後,他轉身離去,帶著妻子畢肖肖,帶著兩個孩子,乘坐馬車南下,前往鎮海城。
羋王望著羋岐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這或許還不夠吧。
應該還不夠。
羋岐一般,還支撐不起家族使命的。
接下來,他目光望向了羋道元,沙啞道:「羋道元,聞道子曾經招降過你對嗎?」
羋道元身體一顫,不敢置信道:「是的。」
羋王道:「贏缺攻打東海行省,已經無可避免。所以接下來這一戰,我們兩個家族,最多只能活一個。要麼贏氏再一次徹底滅亡,要麼羋氏滅亡。我覺得我們的贏面非常非常大,超過九成的概率,我們會贏。因為贏缺選擇了最難的打法,選擇在我們的老巢進行決戰。」
「但萬一,萬一他贏了。羋氏就徹底滅亡了,徹底從歷史中消亡了。」
「所以我讓羋岐是效忠贏缺,萬一對方贏了,羋氏不至於絕種。但光羋岐還不夠,你的道心已經毀了,甚至很難在戰場上面對贏缺了。但你又足夠分量,所以我想要請你也去效忠贏缺。」
「我們會徹底清洗掉你大腦裡面的部分記憶,尤其是關於羋氏家族的絕密。而且你也可以堅持在接下來的決戰中不參與,但除此之外,你要服從贏缺的任何命令。全心全力輔佐他,哪怕是對付天空書城,又或者是對付西方教廷。」
「你有才華,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或許贏缺會收你的。」
「有可能他斬草除根,將你和羋岐全部殺了。但如果他不斬草除根,那就算是給羋氏留下一個火苗,未來還有其他可能。包括我們和贏氏之間的關係,也有另外一種可能。」
羋道元忽然道:「兄長,如果你是贏缺,你會怎麼做?」
羋王道:「如果我是贏缺,就會先收下你們,等擊敗了羋氏家族後,再將你們全部殺了,斬草除根。不過,贏缺終究不是我。我不知道他會怎麼選擇,但總要試試。」
羋道元跪下叩首道:「臣弟輸給贏缺三次,尤其第三次,道心全毀,留在家族,確實毫無益處。如果能為家族做出最後一絲貢獻,我我願意去投靠贏缺,為家族保留最後一絲血脈。當然如果他殺了我們斬草除根,那就請恕臣弟無能了。」
羋道元道:「無妨!不管如何,幾條後路,我都已經鋪完了。可以放心大膽地和贏缺決一死戰了。」
幾個時辰後!
羋道元精力了一場強大精神師的洗禮。
將腦子裡面的部分記憶,徹底清洗。
然後,他拿過一張面具,浸泡在濃度很高的強酸裡面,深深吸一口氣。
猛地將面具貼在自己的臉上。
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徹底毀掉了自己的面容。
昨晚這一切後!
羋道元一人一劍南下,前往鎮海城,效忠贏缺!
註:終於寫完了,有點低血糖手抖,吃點東西,然後去做核酸。
有月票的恩公,給我幾張吧,稍稍刺激一下疲倦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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