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一路來到坤寧宮,趕到內殿之時,張氏已然到了彌留之際。
他沒有虛頭巴腦地行禮,徑直走到榻前蹲下。
「先生來啦。」張氏看著李青,一如她做世子妃時看到的那般模樣,這麼久過去,他仿佛被時間定格了一般。
「先生果非常人。」張氏輕聲說,「以後勞煩先生了。」
「娘娘客氣了。」
張氏問:「先生以後還會走嗎?」
李青沉吟片刻,「朝局不定,我不走。」
「那就好,那就好」張氏放心了,她真的放心了。
朱祁鎮娘倆一頭霧水,兩人對話有種強烈的違和感,他們總覺得怪怪的,具體哪裡怪,他們又說不上來。
張氏笑容溫和,眸中煥發著神采,卻又在快速流逝,最後,低不可聞的呢喃著:「我要去陪他了,先生…放心,話會幫你帶到。」
李青耳目聰慧,聽得分明。
一股傷感湧上心頭,難過,卻完全承受的起。
昔日那般難過,都挺過來了,他早已天塌不驚。
半刻鐘後,太皇太后張氏薨逝了。
她走得很安詳,蒼老的臉上還有著卸下千鈞重擔的輕鬆,就像是疲倦了好久,終於可以休息了一樣。
她走了…
朱祁鎮潸然淚下,孫氏哀哀痛哭,太監、宮女,盡皆嚎啕。
殿裡殿外,哭聲一片。
太皇太后薨逝,消息很快傳遍皇宮內外。
跪著的群臣聽到此消息,震驚中帶著悲傷,悲傷中隱藏著暗喜。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要是再逼宮就過分了,純屬找死。
這時代的人最重視身後名,甚至對身後名的看重猶勝於生前。
尤其當事人是大明的第一任太皇太后,且還是掌過權的太皇太后。
群臣顫顫巍巍地起身,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沒條件的哆哆嗦嗦地往家趕,開始準備孝服、寫輓聯、擬定尊號
雖然尊號不一定被錄用,但萬一呢?
要是能選上,足夠吹噓一輩子的了。
死者為大,在這種事面前,其他任何事都要讓路。
反正他們已經找到了新的突破點,自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再找小皇帝不痛快。
伴隨著太皇太后的薨逝,君臣大戰,暫時告一段落。
只是中場休息,並未結束。
接下來,就是日常哭喪了。
李青自己都忘記這是第幾次了,不過既然趕上了,不哭也說不過去。
許是時間久了,他已經真正融入了進來,儘管不那麼傷心,且不用生薑,但還是能哭出來。
只是,沒有一些文臣誇張罷了。
皇宮被白色籠罩,配著冬日白雪,更顯蒼涼。
故人凋零,馬上又是新的一年,枯寂中帶著生機。
李青仰臉望天,漫天的大雪,滿眼的白色,滿心的無力。
還有很久,還有很多個冬天
李青有無奈,也有悲苦,但他只能承受,只能經歷。
他想她們了,也想師父了,還有李景隆、朱允炆。
他們還好嗎?
李青想回金陵,很想很想,他想去看他們,但…他現在不能去。
朝局此刻正處於關鍵時刻,兩年的謀劃是成是敗,就看這次決戰結果了,他豈能一走了之。
李青拖著疲憊的身子出了皇宮,漫步在大雪中,一步一個腳印的走著,淒涼、孤寂。
他沒有騎毛驢,只是牽著它。
一步步走著大雪很快白了他的頭。
可惜,不是真正的白。
「呼哧呼哧」
毛驢蹭了蹭李青的掌心,溫熱的鼻息噴在他手心,熱乎乎的,李青轉過頭,冰涼的心有了絲溫度。
「驢兄」
「呼哧呼哧。」毛驢噴著熱氣,似是想溫暖他。
李青抱著它的腦袋,臉頰貼在它順滑的皮毛上;毛驢輕輕拱了拱,像是在安慰他。
一人一驢,靜立雪中,良久良久
『撲騰騰!』毛驢抖了抖身子,抖落了滿身白雪,又用力拱了拱他,腦袋低了下來。
李青強笑了笑,拍拍它的脖頸,騎了上去。
毛驢抬起頭,邁開四蹄往家趕,跑得飛快,一路顛簸著李青,似乎要顛落他心中的雪。
很快,
到家了。
李青拍拍身上的雪,取出上等草料餵毛驢,待它吃飽,拿起鐵鍬鏟雪。
終是沒忍住,又堆了三個雪人。
這些年過去,他手更巧了。
看著她們,他笑了,仿佛一切還是那般美好。
…
然,終究是曇花一現,太陽高高升起,釋放著它的熱量,溫暖世人,卻唯獨帶走了他的溫暖。
一汪清水前,李青無語凝噎。
眨眼,又過年了。
太皇太后剛剛薨逝,國喪期間不能張燈結彩,街上連個買煙花的都沒有。
李青買了好多年貨,他忙著蒸包子,包餃子,炸秦檜他用忙碌填補空虛。
除夕夜。
他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滿滿一大盆兒,擺上好多碗筷,有師父的,有婉靈,有紅袖的,有憐香的有小胖的。
「開飯了。」李青盛上餃子,咬了一大口,自誇道:「御膳房都沒我做的好吃。」
吃著吃著,視線模糊。
恍惚間,他看到了師父,小老頭兒一身白雪,鬚髮皆白,正衝著自己笑。
「師父」李青輕喚。
「你小子日子過得不賴啊!」張邋遢笑著上前,「豁,這麼一大桌子菜,你吃得完嗎?」
「弟子」李青吸了吸鼻子,倏地意識到了什麼,連忙眨了眨眼。
視線清晰,小老頭就站在他面前,一如從前。
「師父!」李青驚喜出聲,一把抱住小老頭,突然感到無限委屈,帶著哭腔說,「師父,你怎麼才來看我啊」
張邋遢輕輕拍著他的背,嘴上卻揶揄著說:「也不知是誰,說他看開了。」
「好啦好啦,挺大一男人,也不臊得慌。」小老頭推開他,走到主座坐下,頤指氣使道:「愣著幹嘛,盛飯啊!」
「哎,好。」李青忙不迭點頭,給師父盛了一大碗,「師父你嘗嘗,弟子這手藝不賴呢,御膳房都未必比得過。」
「吹吧你就。」張邋遢撇了撇嘴,但很快就真香了,「別說,是還可以。」
「那是。」李青自得一笑,接著,又正經起來,「師父,你真好了是吧?」
「你說呢?」張邋遢滿嘴流油,口齒不清的說。
李青見小老頭面色紅潤,能吃能喝,欣喜道:「師父萬歲!」
「哎呦…你可真孝順。」張邋遢差點兒噎著,李青連忙給他盛了碗餃子湯。
張邋遢『噸噸噸』一通狂飲,這才說:「枉你是五朝重臣,竟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讓人聽了去,你沒好果子吃。」
「這不是沒外人嗎?」李青嘿嘿笑道,「再說了,在弟子心中,師父可比皇帝重要多了。」
「行了行了。」張邋遢好笑道,「拍皇帝馬屁有賞,拍老頭子馬屁,屁也沒有。」
李青:「師父這次是從金陵來的吧?」
「嗯,離開龍虎山後,我又逛了數月,覺得沒啥意思,就去小朱那兒去了。」張邋遢說。
李青問:「他們都還好吧?」
「都還挺好。」張邋遢笑著說,「那個李景隆還挺有意思的,俺們仨老頭子日子過得很滋潤,你不用擔心。」
真好李青很開心,卻也有些生氣,「你們是滋潤了,那我呢?」
「師父,這次你得多住一段時間。」李青哼哼道,「怎麼說我也是你親弟子,我不管,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好好,這個年我陪你過就是了。」張邋遢好笑道,「怎麼還跟小孩兒似的,對了,朝局如何了?」
李青開心的說:「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如今是關鍵時刻,挺過這次,以後就好辦了。」
「有信心挺過去嗎?」
「有!」李青語氣篤定,「不會有任何意外。」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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