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三大營門口只剩下了宋慎、張唯、徐允恭、朱元璋、蔣瓛,以及早早躲到了暗處的儀鸞司暗哨。
就連那些在門口擺攤的小攤販們,在看見地上張老三留下的一灘血之後也都收攤提前回家了,看著實在是晦氣不說,這秋老虎的鬼天氣還熱,血在地上放一會兒怕是就要招來蒼蠅無數,他們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擺攤。
徐允恭偷偷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那人,感覺有些不敢相信,還使勁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是眼花了。
但是,揉了半天,那人的面容也沒有絲毫變化。
他背後一點一點地浸出汗水來,額頭上更是汗流成河,可嘴巴囁嚅半晌愣是一個字說不出來。
看著徐允恭嘴巴開合,像是馬上就要喊出「陛下」兩個字來。
張唯果斷把他又給推開了點:
「陳叔,您怎麼突然過來了,是有事情嗎?」
怨氣歸怨氣,但是事情輕重緩急得拎清楚。要是讓徐允恭在這兒喊陛下,宋慎又不是傻子,立即就會知道陳國瑞是朱元璋的假身份。
張唯可不想玩九族消消樂。
而徐允恭剛剛緩過來一點,又開始汗流浹背了。
他終於意識到,現在陛下的打扮十分低調,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普通富商,絲毫沒有要表明身份的意思,張唯對陛下的稱呼也是什麼陳叔,所以
所以陛下是在隱瞞身份,微服私訪?
可問題是,他微服私訪的對象又是誰?
「沒事,我就是聽說燒刀子鋪今日將酒精給弄出來了,特意過來看看的。」
朱元璋眼帶警告地瞥了瞥徐允恭,又給了張唯一個讚許的眼神,對他的圓場能力表示認可:
「方才站邊上都聞見酒香了,沒想到誤打誤撞的,你們居然已經用上了,怎麼樣,這酒精效果如何?」
他本來只是想低調些看看情況,結果周圍那麼多人,竟沒一個敢給張老三拔刀,這才不得已站了出來。
還以為徐允恭能有點眼力見,能發現自己如今隱瞞身份的事情,卻沒想到這後生如此不懂轉圜,還得張唯出來給遞眼色遞台階才能明白過來。
朱元璋再次慶幸自己把這活交給了張唯。
仗著宋慎看不見,張唯動作幅度很輕地拱了拱手:
「那會兒的場景您也看見了,如今這酒精,我們也只是知道它澆在傷口上會劇痛無比,但作用還得等兩天才知道。」
「最近天熱,秋老虎厲害得緊,若在戰場上,這種天氣要是不用烙鐵封傷,恐怕只隔半日傷口便會開始紅腫,所以這酒精的效用其實挺好判斷的,至多明日便能曉得了。」
朱元璋高興地點點頭,還拍了拍張唯的肩膀表示肯定,只是礙於在宋慎面前的人設,他還記得自己如今是一個要攀附著張御史的遠房親戚,所以不能說些勉勵之詞。
而後,朱元璋走到了宋慎旁邊,親手把他扶起來:
「宋賢侄今日辛苦啦,方才我在邊上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可是正兒八經救了條命回來呢!」
「這手藝,軍中的醫士都比不過,最起碼那一手止血的功夫他們就沒有!」
宋慎借著這老陳的臂膀艱難站了起來。
他穿越時傷到頭之後有點腦震盪,先前就一直臥床,等搬出來了又天天待在自己那院子裡,走過最遠的路就是上次入宮的路,運動量實在少得可憐。
剛才給張老三止血的時候,正常來說他只需要按壓傷口的近心處動脈就好,可由於眼瞎看不見,宋慎只能選擇把那一塊全部按住,這樣一來,費的勁可不是翻倍,而是指數級上升。
可把宋慎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給累壞了。
起身之後還有點頭暈,他緩了口氣,才道:
「陳叔您說得哪裡話,剛才要不是您過來救場,還不知這刀要怎麼拔呢。」
「他們都害怕拔刀時會飈血不止,只有您願意信我,若您不在,我再怎麼想救人也是救不過來的。」
「對了,您說這次過來是想看看那酒精的效果如何?」
「先前我們來救人的時候原本帶了一壺,但應該都用得差不多了,您要是想看,回燒刀子店裡讓他們再來一壺便是,正好您幫了這麼大個忙,我也該請您吃個便飯的。」
朱元璋連連擺手:
「哎哎哎,哪裡就那麼客氣?咱們都認識這麼些日子了,別客套,走,陳叔帶你去喝點燒刀子!」
說著,他就要拽著宋慎往旁邊輪椅上坐,甚至還打算親自給推。
最後推辭了好一頓,才讓張唯以「您推的輪椅他可能會暈」這種藉口給拿走了輪椅使用權。
他們幾個人聊著天已經在往燒刀子店裡走了。
徒留徐允恭在背後目瞪口呆。
什麼意思?
陛下隱瞞身份,看著居然像是特意為了子畏兄準備的?
這圖啥啊???
而且,張唯張御史,他身為子畏兄的好友,還與宋慎祖父宋濂有著師生情誼,居然就這麼密不透風地幫忙瞞著?他對得起子畏兄嗎?!
正出神間。
「你是魏國公家的長公子,徐允恭吧?」
一道平平無奇毫無特點的男聲傳來。
徐允恭回頭一看,發現是剛才陪在陛下身邊,來了之後還跟張唯差點吵起來的男人。
對方的長相跟聲音一樣,也是平平無奇,扔進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那種。
他皺眉道:
「閣下是?」
那人拱拱手,表情平靜:
「在下蔣瓛,儀鸞司千戶,我們儀鸞司的毛指揮使因為宋公子的一句話,現在已經去種地了,所以目前暫時由我負責陛下的諸多事宜。」
「徐公子,您若是想過得安生些,在宋公子面前就最好不要亂說話,陛下絕不允許他的身份無端被泄露給宋公子。」
「張御史如今已經卸任御史台職務,專門陪在宋公子身邊,當他的眼睛幫他做事,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宋公子信任他。我知道,他以前跟你關係也不錯,但你要想明白,徐將軍的汗馬功勞得來不易,切勿因為嘴巴不牢靠,就毀了陛下與徐將軍的君臣之誼啊。」
徐允恭瞳孔地震。
他原本只以為,陛下如今隱瞞身份接近宋慎,是因為朝堂上的什麼隱秘,或是別的他想像不到的事情。
但他從來沒有考慮過,事情居然嚴重到這種程度。
一旦自己向子畏兄泄露了陛下的身份,或許會給家裡引來滅頂之災!
甚至張唯也
御史雖然不是什麼很大的官,也就七品八品的樣子,但那也是一個很好的文官跳板,做御史做的好,日後升官的可能性就極大。而張唯做御史做得好好的,突然就卸任回家,僅僅是因為他得到了宋慎的信任?
這也太荒謬了吧!
御史就這麼被丟去給宋慎當陪玩,他以前怎麼不知道御史這麼不值錢!
徐允恭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問出了口:
「不是我能問問,陛下到底為啥這麼看重子畏兄嗎?」
蔣瓛瞥他一眼:
「不能。」
「但你只要清楚,日後你要是能繼續跟他保持往來,那伱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機會就比如今多得多。」
「這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剛才那樣的事情別發生第二次,一次是喝多了,意外,兩次可就不是了。」
說完,蔣瓛就大步上前,往前頭那一行三人的方向追趕而去。
徐允恭愣了半晌,才追著喊:
「等等,等等我!」
不遠處。
一輛安靜停在小巷口的馬車上。
徐妙雲全程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切。
她身邊還有一個從家裡帶出來的婢女,是母親身邊臨時給她用的,因為王爺和王妃到鳳陽是去鍛煉的,不是去享福的,所以徐妙雲這次回應天府連一個貼身女婢都沒有。
見到徐允恭叫嚷著離開後,那婢女下意識皺眉:
「大小姐,您看這個作甚?不是要找公子談事情嗎?」
「這在軍營外頭都如此不知讓多少人看了咱們家的笑話。」
她是覺得徐允恭身為堂堂的國公府嫡長子,在外頭卻如此沒有禮數,吵吵嚷嚷的,還真的跟一幫軍卒混在一處,實在是丟了徐家的顏面。
但是徐妙雲聞言卻狠瞪了她一眼,厲聲呵斥:
「身為奴僕,隨意議論主人,這就是我娘的御下之道?」
「我看她是真的年歲上來了,一點都拎不清了!」
「你,自己掌嘴!」
那婢女像是被嚇傻了一樣,愣愣看著自家大小姐,一動不敢動。
以往在家裡,夫人都是這麼說長公子的,她們這些做奴婢的也就跟著附和了,如今私下說公子不好已經成了肌肉記憶。而大小姐在出嫁前,也從來沒有如此疾言厲色過,婢女一時間真的沒有反應過來。
徐妙雲安靜看著她:
「怎麼,掌嘴這種事情不應該是家法嗎,是不服氣,還是要我親自動手幫你?」
婢女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含著淚一巴掌一巴掌的往自己臉上扇去,甚至都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要挨這個嘴巴。
但徐妙雲知道。
不僅知道,她現在比徐家任何人都要拎得清。
其他人恐怕認不出來,但是徐妙雲今日剛從宮裡離開,距離面聖只過去了一兩個時辰而已,她不可能忘記陛下長什麼樣。
剛才,陛下就穿著一身富商打扮的衣裳站在人群之中,甚至親手幫一個普通軍卒給拔出了刀。
而在娘親口中,那個整日只知道在軍營中廝混不回家的大哥,正好在場,還就站在陛下旁邊。
這難道是巧合?
徐妙雲可不信什麼巧合。
她長了眼睛,會看眼色,自己這位皇帝公公剛還對她的丈夫朱棣怒而呵斥,是被皇后和太子一起攔著才沒有當著她的面動手,想來應該是有什麼極其要緊的事情,還要特意把自己支開了才說。
但現在陛下卻忽然出現在了三大營,在替一個普通士卒拔刀,又恰好,大哥也在伴駕。
要說這是巧合,她是萬萬不可能信的。徐妙雲甚至都不知道丈夫如何惹怒了陛下,可陛下這會兒緊趕慢趕難道就為了替人拔刀救死扶傷嗎?皇帝陛下的時間有多麼寶貴,怎能浪費在無用小事身上?
不論今天陛下趕來是否與大哥有瓜葛,可這麼看來,起碼大哥已經在陛下眼前掛上號、占上位置了。
得抓緊時間與他修復關係才行。
徐妙雲理清了思緒,掀開馬車帘子,對車夫冷聲開口:
「回家裡去。」
車夫也是被謝夫人安排來的,聞言詫異道:
「大小姐不去跟公子說句話麼?」
徐妙雲氣極反笑。
現在自己嫁出去了,這個家裡,連車夫都敢質疑她的決定了?母親到底是怎麼管家的,這些人一個個的簡直像是恨不能把主人家的事情給問個遍!
「我再說一次——」
徐妙雲聲音很溫和,但裡頭竟然透著點殺伐之意:
「回、家。」
車夫頓時打了個激靈,只感覺渾身毛骨悚然,再也生不起任何詢問的心思,只是低聲答應著,便調轉馬頭往徐宅的方向駛去。
傍晚時分。
朱棣罕見地沒有騎馬,而是乘坐馬車來到了徐家。
他看起來倒是沒有任何異樣,但實際上,只有他、朱元璋、馬皇后和朱標知道,今天挨的打有多慘。
渾身上下,除了臉,就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
今天這一頓打,比他小時候挨的加起來都要毒!
「嘶慢點,你那麼著急作甚,急著去投胎啊!」
馬車駛過一個大坑,朱棣屁股被顛了一下,在坐墊上來了個起落運動,差點把他眼淚給疼出來,直接罵出口了。
車夫滿是歉意的聲音從簾外傳來:
「王爺,奴已經是最慢的了,您不是說要趕著去接王妃嗎,這要是再不快些,就要碰上宵禁了。」
朱棣深吸一口氣。
忘了,忘了回應天府還有宵禁這回事了。
在鳳陽的時候,他們晚上想去哪釣魚捉蝦都沒人管。
可回了應天之後,哪怕是皇子王爺,不遵法紀的確不會有什麼人敢攔著,但要是傳到父皇耳朵里,那今天的毒打可能會複製粘貼再來一次。
「行行行那你,那你趕吧。」
朱棣咬牙含淚說出了這句話後,感覺這馬車比剛才更顛了幾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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