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64 第 64 章

    池裡的滷水晶晶亮,反射著耀人的日光。幾堆鹵溜子並排陳列,地上全是硌腳的砂石,混著破碎的貝殼水草,散發著一股發酵了的海腥氣。

    在其中一個鹵溜子一側,參差不齊地立著幾排婦人。她們衣衫破舊,有的光著腳,有的使勁在衣襟上搓手,接過一條條削直了的木柴棒。好奇地掂掂重量,放地上比一比,跟自己差不多高。

    阮曉露也接過一條棒,朗聲道:

    「大家既然站在這兒,那就都是有血性的好女子,老天定能眷顧你們保衛家園。現在跟我做,從持棒開始,我教大家一些基本的動作要領。」

    一條細棍棒,別看它不如刀槍劍戟,但那是人類最原始的格鬥工具。上手快,老少咸宜,技巧相對簡單,進能打吊睛白虎,退可當生產工具。梁山上沒那麼多鐵器,很多小嘍囉只能配備哨棒,照樣嗖嗖立功。

    海邊煮鹽的灶戶,最不缺的就是柴薪。官府分配,堆在一處,各種長短大小應有盡有,拿來改改就能當兵器,簡直再貼心不過。

    鹽幫的朴刀雖然威力大,但新手用起來容易誤傷,而且刀頭沉重,對一些矮小瘦弱的婦女來說,掄兩下就耗去一身力氣,續航是個大問題。還是從棍棒開始,比較安全。

    但即便如此,阮曉露發現,大多數女子還是沒有絲毫用棍的經驗,必須從零學起。

    「這位大姐,拿反了,尖的一端朝上」

    「不不,別拿棒子頭。拿中間一點右手持棍觸地,看看手握在哪,以後就拿這裡」

    「哎呀,別瞎掄,打著友軍怎麼辦行進的時候,這麼提著棒。」

    「棒法博大精深,咱沒時間都學,先練三個基本動作:劈、攔、刺。」

    雖說阮曉露自己也就是個半吊子,對「棒法」的理解僅限於在梁山跟小嘍囉比劃,但矬子裡拔將軍,這教頭當得有模有樣。如果讓林沖看見了,一準會連連搖頭。但在這些灶戶婦人眼裡,她每示範一個知識點,都是給她們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不遠處傳來嗤嗤的笑聲。張如虎、王擒龍兩個小弟在阮曉露的吩咐之下,吭哧吭哧削了半天的柴,然後就靠在涼棚下休息,觀摩女俠訓女兵。倆人雖不是什麼高手,到底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看著一群婦人們生疏笨拙的模樣,明知不合適,但還是忍不住相顧偷笑。

    幾個麵皮薄的婦女低下頭。

    阮曉露不理會,命令全體向右轉,給倆大老爺們留一排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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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把個鬆散的隊伍給調理得稍微整齊一點。婦女們的頭腦倒是都挺靈光,三個動作不一會兒就學明白了,能跟著口號做動作。

    胡大娘子笑道:「不難嘛!當初煮鹽我還學了幾個月呢。」

    另一個大嫂瞅一眼涼棚,道:「比劃兩下有什麼難的?真打起來,咱們細胳膊細腿兒的,哪打得過那些臭男人?」

    一群婦女點點頭,神態不甚自信。

    阮曉露哈哈大笑,指著兩個鹽幫小弟。

    「細胳膊細腿兒,得看跟誰比,不能跟他們。跟他們比,我這樣的都算營養不良。」

    她綽起一根棒,輕鬆道:「當然,大家都是女人,爆發力可能比男的遜色一點,但俺在梁山的時候,山上也多的是瘦竹竿兒、猴子似的嘍囉,論體力比咱們這些姐妹差遠了。但只要加以訓練,三四個打一個,照樣能把官軍揍得滿世界找娘——記著,幾個打一個,別掉棍,別落單。這三條做到了,包你們完勝八成的街溜子。」

    胡大娘子詫異:「街溜子是啥?」

    「勤練不如實踐。咱們來模擬一下真正的戰場。」

    阮曉露回頭,叫過屬於自己的兩個正規兵:「張如虎,王擒龍。」

    這兩位大哥圍觀女兵訓練,正看得過癮,冷不丁被點名,跳起來茫然:「啊?」

    阮曉露給他倆各丟去一根短棍。

    「你倆當官兵,迎頭撞上這麼一群灶戶隊伍,任務是把她們衝散。」

    這是複製了當初林沖對她的教學方法。紙上談兵終覺淺,找個陪練最保險。

    倆鹽幫小弟面露不信之色。一打十,打官兵他們都不怕。現在讓他倆打一十個娘們,這不是給送人頭麼!看這些大嫂大嬸都挺苦的,也不需要挫折教育啊。

    「當然有規則。」阮曉露繼續,「你倆只是陪練,說好了,你們手裡的棍子只是個象徵,不該碰的地方不許碰,你倆心裡清楚,不用我多講;能碰的地方也只是點到為止,不許把人打傷」

    兩個小弟忙保證:「那當然,那當然。」

    婦女這邊,不少人忸怩。男的當陪練,雖說保證了不亂來,但到時候身體衝撞什麼的難免。自己雖然死了老公,但還是清白人家啊。

    阮曉露道:「官兵不是男的?抹不開面子沒關係,現在換隊伍還來得及。童大爺那裡缺人搬物資。」

    等了十幾秒,沒人走。

    「那好,現在開始。」

    張如虎王擒龍有點緊張,對視一眼,不太熟練地裝出一臉獰笑,朝一群婦女撲過去。

    幾個婦人忍不住尖叫。呼啦一下隊伍就散了,幾根棍棒掉在地上。張如虎輕鬆抓住一個大嬸的衣擺,作勢揍人。

    「停。」

    滿打滿算三秒鐘。阮曉露的手還沒來得及搭上自己的脈。

    那個被抓住的大嬸重重嘆口氣,羞慚滿面。

    反倒是張如虎有點不好意思,說:「誰人一開始不遜哩?我當初剛混江湖的時候,被人按著打了幾個月,才找到點反抗的門道。」

    安慰還不如不安慰。那大嬸急道:「可我們沒有幾個月呀!」

    阮曉露笑道:「你們也不需要混一輩子江湖啊。」

    幾個婦人若有所思。

    胡大娘子總結經驗:「咱們一開始就怯了。其實害怕沒關係,撤退也很正常,只是不能往四面八方散。阮姑娘說不能落單,就算跑也要朝一個方向跑。」

    有人點頭,補充:「棍子要拿穩,我還以為很簡單哩!誰知心裡一慌,手裡的東西都拿不住。」

    有人互相提醒:「下次他們再衝來的時候,咱幾個抱團,千萬不能散。」

    阮曉露一笑:「兩位大哥?」

    第一次實戰演練,婦女們堅持了十一秒,最後是一個少婦跟王擒龍撞了滿懷,她瞬間滿臉通紅,坐在地上開始哭。王擒龍跪下咣咣磕頭,一群大姐圍著勸,簡直成了個風化案現場。

    幾個大嫂勸那少婦看開點。那少婦抽抽噎噎地搖頭:「道理我知道,要當花木蘭,不能在乎這點虛名兒,但是,嗚嗚我不成啊,我不成啊我從小到大沒碰過陌生男人」

    阮曉露有點沒轍,一時間覺得自己成了毀人清白的惡棍幫凶。

    她敲敲自己額頭,靈機一動,輕聲問你少婦:「你姓什麼?」

    「姓李。」


    「夫家呢?」

    「姓張。」

    「嗯姥姥家呢?」

    有機靈的知會了她的意圖,搶說道:「她有個乾娘,姓王。」

    阮曉露一拍大腿:「那不得了。你倆攀個親,就不是陌生人了。」

    王擒龍巴不得趕緊脫身,馬上繼續咣咣磕頭:「姐姐受我一拜!」

    那少婦愣了一會兒,哭得更厲害了。

    「我的小弟,四歲時掉進鹵池淹死了。要是養活,也跟你差不多大」

    這話觸動大家哀情,不少人跟著抽泣出聲。

    不過,這招還真管用。「風化案」算是輕輕放下,沒人在乎了。

    阮曉露擦擦眼角,等眾人情緒稍定,叫道:「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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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鬥志一旦燃起來,就不會被輕易澆熄。很多時候,給人設限的並非體格和能力,而是心態和見識。這些心態和見識,需要不斷的磨練、實踐、怯魅和脫敏,方能嶄露頭角,讓一個人煥然一新。

    開始阮曉露還擔心,沒有練習過身體對抗的新手,如果驟然挨打,身體上的疼痛很容易影響心態,生出懼怕、憤怒的情緒,或者乾脆暈頭轉向,喪失鬥志。但在實踐中她發現,根本用不著什麼心理疏導。灶戶婦女們已經被監工鞭笞慣了,對挨打習以為常,反倒比一些性情暴躁的江湖好漢,情緒上穩定得多。

    婦女們逐漸總結出了戰術:把虛弱的同伴護在後面;不把後背留給敵人;撤退時抱團;跑動時雙手持棒

    第一十一次練習,婦女們圍成一圈,棒尖朝外,堅持了一分鐘隊伍不散。張如虎王擒龍沖了好幾次,愣是未能突破,最後使出蠻力才撕出一個口子。混亂中還有人趁機回身劈了一下,正敲到王擒龍的大腿。王擒龍捂著屁股慘叫,婦女們放聲大笑。

    阮曉露笑道:「擊中敵人也不能得意忘形,官兵帶的可不只是短棍算了,大家都累了,下次再說這些。」

    聽她這麼一說,大家才意識到,練得太投入,早就忘記時間流逝,也忽略了自己早就一身臭汗,腿都站不穩。

    阮曉露有氣無力地招呼:「拉伸,跟我拉伸。兩人一組按摩肌肉。不然明兒有你們好受。」

    張如虎王擒龍也趴下了,抱著個水盆牛飲。這陪練當得一點也不輕鬆。

    抬頭一看,李俊帶著其他鹽幫小弟,用一上午,磨快了所有的軍器,用舊布縫出粗劣的軟甲,趕製了彈弓彈丸灰瓶暗器,整修了全村所有的七八條船,人人也累得橫七豎八躺著。

    草房裡傳來嬰兒啼哭聲。胡大娘子猛然驚覺,抄起塊布,一邊匆忙伸進衣襟擦擦,一邊往草房裡跑。

    放遠目光,童老漢帶領著老弱後勤組,開了幾個灶,已經燒出了全村的飯。

    灶戶不做農事,靠官府撥發糧食度日。這糧食經過層層剋扣,質量不敢恭維。阮曉露粗粗一看,一大鍋稀薄的小米粥,混著少量帶糠稻米和芋頭干,當飯;一大鍋灰黃色的豆渣,拌著不知名褐色海藻,當菜。

    至於新鮮蔬菜和雞鴨魚肉,海邊鹽鹼地萬物不生,自然都沒有的。只有鹽管夠,不愁下飯。

    大家取了破碗破碟,每人各盛一勺「飯」和「菜」,再挖一筷子鹽,攪一攪,稀里呼嚕坐下開吃。

    阮曉露閉眼默念:「有碳水有蛋白有粗纖維有微量元素,這減脂餐是奧運會級別的。」

    坐下開吃。

    「等等,」童老漢忽然轉身,神秘兮兮地從廚房裡端出第三個鍋,打開蓋,一時間香氣撲鼻。

    那小鍋里一片潔白,竟是一鍋滷水豆腐,其中還纏繞著嫩黃的蛋絲,上頭還灑了翠綠的蔥花!

    一個老婆婆取了湯勺,盛了一勺雞蛋豆腐,恭恭敬敬放到李俊的碗裡。

    接下來每個鹽幫成員,都得了一勺雞蛋豆腐。

    老婆婆最後走到阮曉露跟前,鍋里剩個底兒。老婆婆猶豫一下,整鍋一傾。她碗裡一下子溢滿,全是碎雞蛋碎豆腐。

    老婆婆咧嘴一笑:「貴客慢用。」

    鹽幫眾人吆喝著道謝,開始狼吞虎咽。

    其餘灶戶眼都不抬,從老人到婦女到幼童,一心扒拉他們的「減脂餐」。

    只有阮曉露捧著碗發愣,再看看那些狼吞虎咽的大漢,怎麼瞧怎麼不順眼。

    在物質匱乏的古代,金貴吃食一般都緊著男子漢,因為他們負責多數重體力勞動,營養跟不上,那是要出人命的。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

    阮曉露是沾光,灶戶把她跟鹽幫算一撥。

    道理她都懂,但這雞蛋豆腐她可吃不下去。

    她走到胡大娘子身邊,不由分說,把自己的碗跟她的一換。

    「你們太客氣啦,」她高聲道,「老話兒怎麼說來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嫂你還奶著孩子呢,我從你們嘴裡搶食,那不是缺大德麼!你不吃好點,我都不好意思動筷子!來來,吃!」

    她這一擠兌,一排鹽幫小弟都有點吃不下,捧著碗,尷尬看他們老大。

    李俊面不改色,把自己一碗飯吃盡了,盛一碗水,朗聲對灶戶們說:「多謝鄉親設宴招待。按規矩,吃了你們的席,這一次豁出去給你們賣命。這一關能過去,以後大家依舊是我的衣食父母;過不去,我李俊絕不會跑在你們前頭。幹了!」

    將那碗水一飲而盡。

    灶戶們老淚縱橫:「李幫主有仁有義,是真好漢!」

    阮曉露圓睜雙眼,極其的不服。漂亮話誰不會說?她也能扯。

    童威湊過來,小聲跟她解釋:「說白了就是買命錢。鄉親們把好東西留給咱,咱受了,就得不辱使命。」

    一勺雞蛋豆腐買一個好漢的命,這麼說起來,鹽幫夠仗義的。

    若非如此,如何能讓百姓死心塌地,冒著殺頭的風險,給他們供貨?

    阮曉露卻依舊不買賬,笑道:「俺們梁山雖然也收點保護費,但向來只管富商巨賈、貪官污吏去要。人家一文不名的老百姓,俺們替天行道,免費保護,從來不多吃人家一碗飯。」

    「買命錢」被她說成「保護費」,格局驟降。鹽幫小弟剛鬆弛下的臉色又都黑了。

    李俊詫異地看她一眼。這年頭匪幫都捲成這樣了?還攀比上仁義道德了?

    「阮姑娘不是我鹽幫成員,不用守這規矩。」他順著她話說,「真到危急之時,我們也護你先走。」

    阮曉露氣炸:「瞧不起我?」

    從胡大娘子碗裡挖回一小勺豆腐吞了,氣壯山河地宣布:「誰先跑誰是小狗!」:,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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