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還不如讓呂惠卿來呢!
接下來數日,汴京城中平靜無事。
若說有事,也只發生在一些大多數人,關注不到的地方。
譬如說,宋用臣、章縡,將靖安坊中的民居,進行了丈量。
共量得民房百五十六棟,其中院子百三十,其餘皆為大宅,盈檻二三十到四五十之間。
不用想,這些大宅就是汴京城裡某些人養外室的地方。
這些宅子,也是汴京城裡出了名的宅邸。
一代代汴京達官貴人,都曾租過它們,用來安置一些不方便帶回家,但自己卻很喜歡的美人。
可能你會有疑惑,汴京城的達官貴人,需要養外室嗎?
這就是你不懂大宋了。
想當年,真廟還將章獻明肅養在張耆家裡面呢!
後來的趙佶,不也把李師師養在這靖安坊?
皇帝都有些不適合帶回去的女人,何況其他人?
宋用臣,章縡花了不少時間,將靖安坊民居統計、丈量完畢。
接下來,自然是收購靖安坊的民居,然後還得想辦法安置這些人。
這個事情當然需要一些時日,可能還得花上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除了靖安坊外,汴京新報的報童們,也換了一個地方住。
在趙煦的指示下,這些孩子從永泰坊搬到了汴京新城北廂的崇慶坊。
這個坊中有已經廢棄的舊汴京排岸司北司官署。
所謂排岸司,就是管汴京漕運糧食轉輸的機構,舊分東南西北四司,各掌汴京河道。
其中北司主管廣濟河漕運。
熙寧變法,整個排岸司併入三司,元豐改制又歸入司農寺。
因為廣濟河受黃河泥沙影響,來流日少,到現在已經很難再發揮國初那樣的作用了。
所以,現在司農寺的排岸司,已無北司,整個北司整體併入了南司,由南司統一掌管蔡河、惠民河、廣濟河漕運。
於是,本來在崇慶坊的北司官衙就此廢棄。
趙煦索性就廢物利用起來,將這些官署改造成報童們日常生活、學習、運動、起居的場所。
時光冉冉,一眨眼就到了三月辛巳(24)。
這天早上,趙煦起床,以為又是一個尋常的日子。
但馮景卻拿著一封通見司送來的奏疏,在他的床榻前等候著了。
「大家,提舉廣西都大右江安撫使呂嘉問奏疏到了。」
「哦!」趙煦點點頭。
自從韓階案,趙煦發了脾氣後,通見司那邊再也不敢怠慢了。
和趙煦有關的事情,現在是無論多晚入京,都會先送福寧殿。
趙煦接過奏疏,問道:「呂嘉問的奏疏什麼時候送入宮的?」
「昨夜五更時分。」馮景答道。
「哦!」趙煦頷首。
大宋的宮禁非常森嚴,理論上一旦宮門落鎖,除了皇帝沒有人可以出入。
仁廟時,宮中失火,宰執們都被堵在了宮門外,不得入宮,直到天亮。
但,涉及軍國的奏疏,是可以通過通見司,用吊籃的方式送入宮城的。
將呂嘉問的奏疏拆開,趙煦又問道:「兩宮那邊可謄抄了副本?」
馮景點點頭。
趙煦這才低下頭,看著呂嘉問的奏疏。
這是呂嘉問到任後,給趙煦寫的第一封奏疏。
在奏疏中,呂嘉問報告了他已按照旨意,於閏二月戊申日(20)抵達了歸化州。
並在歸化州的勿惡地,建立了都大右江安撫使衙司。
此外,他還見過了儂智會、儂盛德等地方土司。
大概內容就是這些,上報日期是元祐元年春三月癸亥(初六),也就是十八天前。
趙煦算了算時間。
「閏二月戊申日,到三月癸亥,差不多十五天,十五天時間,呂嘉問便在當地建立起一個可以履行職責,並和土司對接起來……」
「呂嘉問還真是人才呀!」趙煦喃喃自語著。
在這個時代,要從無到有,在一個大宋從未真正建立實際統治的土司地方,建立起一個官署的難度,自然是極高的。
哪怕這個官署的職責,只有經濟方面的權利。
但要說服土司,這本身就是個難題。
而呂嘉問做到了!
只用了十五天時間!
確實厲害!
不愧是當年能在幾個月內,就把市易務建起來的人才。
現在,趙煦開始期待,呂嘉問明年開始每年都能在交趾北方刮多少地皮了。
想了想,趙煦就對馮景吩咐道:「準備筆墨,我要給呂嘉問寫手詔。」
馮景楞了一下,然後迅速低頭:「諾。」
沒一會,相關的筆墨紙硯,就已經準備好了。
趙煦走到書案前,坐到為他身高特製的椅子上,提筆蘸墨,開始寫下文字。
皇帝直接給地方官員下手詔,其實是不合規矩的。
在大宋傳統上,皇帝手詔下達的對象,一般只有:宰執、樞密使、親王。
其他大臣,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可以直接拒絕這種沒有經過翰林學士/中書舍人草制,給事中覆核,宰執用印籤押的詔書的。
一句:此亂命也,臣不敢奉詔,就足以讓皇帝尷尬到摳腳。
然而問題是——很少有人敢拒絕接受皇帝的詔書。
有宋以來,有這樣膽量的人,十個指頭是數的清楚的。
因為,皇帝尷尬了是會殺人的。
得罪皇帝的人,皇帝有一萬種辦法,讓他生不如死。
頂多,把人整死後,掉幾滴鱷魚的眼淚。
然後用一句:朕只是小小的任性了一會啊,朕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啊!
事情就打發掉了。
難道還有人能追著皇帝要個公道?
而在大宋,這種皇帝手詔直接干涉地方或者有司事務的事情,被稱為『內降』。
趙煦提筆揮毫,很快就寫好了手詔內容。
檢查了一遍後,他拿起自己隨身攜帶的私人印璽,在其上用印。
然後,趙煦將它交給馮景,囑託道:「將此手詔密封后送通見司,命通見司將此手詔,送廣西章相公處。」
呂嘉問現在還是向太后的逆鱗。
趙煦也不好直接給呂嘉問下詔,只能通過章惇轉達了。
「諾!」馮景領命而去。
趙煦則眯著眼睛,看向南方。
「廣西的戰報,再過幾天也該入京了吧?」趙煦想著。
這是即位後嚴格意義上的第一戰。
去年呂惠卿打西賊的左廂神勇監軍司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是一場邊境衝突。
宋軍只是打贏了,但並沒有在橫山中開拓出什麼據點,也沒有對西賊的邊境城寨進行過什麼毀滅性的打擊。
像這樣的衝突,在漫長的宋夏戰爭中,發生過無數次,不值一提。
但章惇南下就不一樣了。
只要打贏了,趙煦就會立刻讓汴京新報這台宣傳機器開動起來。
標題他都想好了——五千王師下交趾!
五千禁軍,就拓土千里,打服一國。
只要汴京新報將這些東西用不同方法,從不同角度重複一千次。
那麼,恐怕就連遼人、党項人也會相信,大宋真的只用了五千人,就在南方拓土千里,征服一國。
至於,廣西本地的軍隊,土司們的集結起來的侗丁,還有交趾北方的那些帶路黨?
那都不重要!
您也甭管,這些力量加起來,可能十倍於南下宋軍的兵力。
就問您——大宋是不是只派了五千禁軍南下,然後就拓土千里,甚至打服了交趾吧?
這就是新聞傳媒學的真諦。
從戈培爾開始,一再為世界各國反覆使用,創造了無數奇蹟。
……
廣源城。
楊景通站在城頭,看著城下,已經打造出來的那一台台攻城器械。
巨大的投石機,已經在城外擺開。
高達三丈的巨大望樓,足有十餘台,陳列在那些投石機前。
在圍城十日後,城外的軍隊,終於出現了宋軍的部隊。
那是邕州、桂州來的廣西兵馬。
那些可怕的攻城武器,就是這些人在過去三天,打造出來的。
就在今天早上,宋軍發起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
數以百計的石子,砸在廣源城的城頭上。
砸死了數十人,百餘人重傷。
城頭上的守城器械,被砸毀十餘個。
直到現在城牆上的血跡,依然還沒有乾涸。
「太尉的援軍,為何還未來?」楊景通伸長了脖子,望向南方。
他已經很難堅持下去了。
圍城十日,城中存糧已經消耗了一半。
廣源城的很多百姓,都已經在捉老鼠,挖蚯蚓果腹了。
現在,還能吃飽肚子的,就剩下他嫡系的那三千多侗丁。
城中的不滿,正在蔓延。
很可能已經有人在想著賣了他楊家,投降城外的宋軍了。
楊景通正焦慮的想著,城外的宋軍營壘,卻發出了歡呼聲。
似乎是來了什麼大人物一樣!
楊景通勉強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宋軍營帳內來了什麼人?
可惜,他什麼都看不到。
但很快,他也不需要去思考,宋軍大營里來的是誰了?
因為在這天下午,城外的宋軍將數百封勸降書射進了廣源城內。
這封勸降書上,有著落款。
大宋資政殿學士、廣西經略安撫使、知桂州軍州事、管內勸農使、管內觀察處置等使章惇!
「不是呂惠卿!」楊景通先是一喜,然後瞳孔放大:「是當年那個開梅山的章惇?!」
還不如讓呂惠卿來呢!
呂惠卿這些年來,只是名聲大而已。
可章惇章子厚的凶名,卻早已經傳到了交趾。
那可是在南江一地,殺的人頭滾滾,殺的連南朝人自己都膽戰心驚,直呼:無辜者十之八九,浮屍蔽江,南江人不食魚數月。
殺人殺的下游的人都不敢吃魚了。
可以想像,這個人的殺性有多大?
而最讓楊景通膽戰心驚,瑟瑟發抖的是——這勸降書,與其說是一封勸降書,不如說是一封索命書。
其上的內容,非常直白且簡單的點出了——王師南征,只誅元兇,元兇者,賊臣楊景通及其家族而已,與眾等無干。
然後就是勸說:爾等當早開城門,以迎王師,王師入城,秋毫無犯。
不然……
一旦刀兵頓起,則滿城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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