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和離
說完靖安坊的事情,趙煦就問道:「卿來見朕,可是北虜那邊已經有了回應?」
刑恕立刻坐直了身子,低頭答道:「聖明無過陛下。」
「遼使已經應允,將在西賊使者入朝後,如陛下之意行事。」
「此外,遼使也接受了臣代陛下賜其之宅邸!」
耶律琚在看到,無數人蜂擁著揮舞真金白銀認籌後。
他嘴都笑歪了。
他根本無法拒絕,一棟價值一萬貫以上的宅邸。
趙煦輕笑了一聲。
那個遼國大臣耶律琚,正在慢慢變成大宋的形狀。
這很好!
刑恕卻低著頭,繼續說道:「就是,北虜有一個狂妄的請求……」
「嗯?」
「遼使言,北虜國主,想嫁女與陛下……」
趙煦的眼睛立刻眯起來。
遼國人從來自詡大唐正統,事事都喜歡按照大唐的風格行事。
尤其在對外關係上,遼國幾乎是照抄了大唐的政策。
而唐代最出名的對外政策是什麼?
和親!
從唐太宗嫁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開始,大唐在其整個王朝生命周期里,嫁出去了不知道多少『公主』。
連契丹人都娶過大唐『公主』。
這是一個很有效的羈縻、控制和滲透他國政治、經濟、軍事的手段。
所以,即使到了今天。
各國人民和他們的君王,依然對中原天子,以『漢家阿舅』呼之。
而遼國完全繼承並發揚了大唐的這一傳統。
所謂『公主』嫁的滿世界都是。
無論是草原上的阻卜,還是西北的党項、吐蕃,乃至於西域的黑汗甚至更遠的中亞地區的汗國,都可能有遼國公主的身影。
遼國人也借著這些公主,滿世界的搞風搞雨。
若趙煦沒有記錯的話,在他的上上輩子,西夏如今的那位小梁太后,就是被遼使在西夏皇宮,當著小皇帝乾順和文武百官的面,灌下毒酒而死。
真是好威風啊!
自然,趙煦難免會懷疑,遼國人想在他身上,也玩這麼一手。
刑恕看著趙煦的神色,趕緊起身,俯首謝罪:「臣死罪……」
「臣這就去回了遼人……」
但趙煦卻叫住了他:「且慢!」
刑恕楞了一下,抬起頭來,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陛下,萬萬不可啊……」
官家要是真的動心了,這個事情一旦傳出去,他刑恕刑和叔就要被天下人口誅筆伐了。
勛貴武臣們更是將恨他入骨!
趙煦搖頭,笑道:「卿莫急……」
「且先不要回絕了北虜。」
「不要給他們切實的回答,保持模糊……保持接觸……」
「就說,朕年少,當以讀書、習政為重,多謝大遼皇帝的厚愛……」
這就要學習綠茶養魚的戰術了。
你很好,但我現在還不想談戀愛……
就是想吊著遼人了,想拿著這個事情造一張牌。
刑恕聽著,咽了咽口水,低下頭去:「陛下……」
「如此一來,恐傷聖德啊。」
兩國邦交本就是很嚴肅的事情。
何況涉及到這種聯姻的事情,一旦玩脫了,就是對遼人的羞辱。
遼人屆時惱羞成怒定然與大宋翻臉!
三國的時候,關羽拒絕孫權的聯姻請求,最終就導致了吳、蜀反目。
趙煦呵呵的笑了一聲。
聖德?
他雖然愛惜羽毛,卻不會在乎什麼道德。
再說了……
他也沒說不娶啊!
只是想要讓遼國努力而已!
所以,趙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朕記得遼主早已老邁,怎還有適齡的公主?」
遼國如今的老皇帝,一輩子就只有一個兒子,三個或者四個女兒活到了成年。
不然皇位那裡輪得到耶律延禧?
刑恕楞了楞,答道:「臣不知,臣只知,公主閨名似是曰:南仙……」
「耶律南仙?」趙煦下意識的舔了舔舌頭。
這有意思啊!
以至於他感覺有些興奮。
李乾順的元後啊!
也是他在現代看過的很多武俠小說里,所謂的遼國第一美女。
趙煦頓時不困了。
「是……」刑恕俯首道:「臣是聽遼使所言。」
「嗯!」趙煦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刑恕抬起頭,看著趙煦的神色,他已經知道,官家的態度不可更改了。
再勸的話,那他多少就有些不識趣了。
而且……
這個事情,其實刑恕感覺很刺激——不然他也不會來趙煦面前稟報了。
換一個人,直接就當沒有這個事情,回頭和遼人說一句:吾主不允。
遼人難道還能來查證?
所以,刑恕只猶豫了一下,就再拜道:「臣明白了。」
他的心臟在這個時候,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刑恕很清楚,他在做什麼?
玩火!
而且,是拿他的身家性命在玩火。
這事情真的搞大了,按照過去歷代趙官家們的性子。
百分之九十,肯定會甩鍋給他——此皆刑恕一人妄為。
但他就是很亢奮!
理智告訴他,這個事情很危險,最好不要沾,回去後也不要再提。
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
仿佛要是不親眼見證著這個事情的發展,那他這輩子就算白活了一樣。
……
送走刑恕,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
「耶律南仙……」
「好名字!」
不過,在這個事情上,他個人的惡趣味,只是其次。
作為一個純粹的政治生物,趙煦看重的只是對方的遼國公主身份。
當然,並非是這個公主身份在未來能對遼國國內局勢發揮什麼作用——別說是一個假公主了。
就算耶律南仙是耶律洪基的真女兒。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指望契丹人因此而認可趙煦的子孫,有繼承契丹的可能性,那是做夢。
哈布斯堡的後宮開疆,大棒拓土之策,只適合歐陸。
在東亞這片土地是行不通的。
五胡時,劉淵天天喊自己是——大漢外甥,連國號都以漢以名。
有用嗎?
誰認了?
自古以來,也就只有周世宗柴榮這一個外甥繼承舅舅基業的先例。
就這,還是因為郭威諸子皆死,沒有繼承人,所有過繼了柴榮為嗣子,才有的法理。
所以,人家柴榮生前死後的名字都是郭榮!
改回本姓,那是因為大宋太祖皇帝心念故主,害怕故主宗族香火無人繼承、供奉。
所以才好心好意的幫故主正名!
純粹是做好事。
所以,哪怕遼國耶律家的嫡系死絕種了。
遼國的法統,也輪不到趙煦將來的子孫繼承。
除非,趙煦肯讓自己的孩子姓耶律。
但這是不可能的。
孩子跟母姓,那趙家成什麼了?
耶律家的贅婿嗎?
趙煦自己肯答應,天下人都不會答應的。
趙煦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要在國際上造出『宋遼同盟』的熱點。
宋遼一旦出現同盟的跡象,至少在吐蕃方向,勝過十萬雄兵。
同時,在西域方面,大宋也有了抓手。
兩者相加,至少可以節省一千萬貫以上的軍費。
至於娶?
當然是可以的。
但要講方法、方式。
假若是遼國嫁公主,那大宋朝野,肯定反對。
但若反過來,是遼國有求於大宋,所以送公主入朝,充大宋天子宮室。
士大夫們就不會太大反對意見。
甚至有些人還會高興。
……
江寧城,保寧禪院。
季夏的陽光,很是熾熱。
王安石站在禪房門口,聽著房中的琴聲。
一席素衣的他,輕輕吁出一口氣。
他從琴聲中,聽到了哀切,也聽到了孤寂。
良久之後,琴聲終於停了下來。
王安石在這個時候,也終於推開了禪房的門。
他看到了,他的女兒,穿著白色的褙子,背對著他,坐在禪房內,望著窗外。
王安石走上前去,看到了自己女兒臉上,已是滿臉淚痕。
這個昔年驚才絕艷的才女,如今,已被她的婚姻折磨的不成人樣,再也看不到當年在閨閣時的浪漫與開朗,只剩下了悲切與傷心。
「鵲娘……」王安石喚著女兒的小名。
「父親大人。」王舒兒起身,盈盈一禮。
她是王安石在舒州為官時所生,所以就取名:舒。
小名則是因為出生那天,門外有著喜鵲出現。
皇佑三年出生的她,其實今年也就三十五歲。
但人卻憔悴的,好像四十多一樣。
王安石看著愛女的樣子,心中也是很心疼。
「鵲娘以後都可以舒心了……」王安石從自己懷中取出了一張紙,遞了過去。
「這是汝姑親筆所寫,吳安持籤押的和離書。」
「只消汝在此書上簽字,從此汝不再是吳氏婦,重新變成為父的女兒了。」
王舒兒看著被送到她面前的那張薄薄的紙。
她的手顫抖起來。
嫁給吳安持十幾年,她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哪怕是新婚時期,也是如此。
丈夫對她總是冷著臉,舅姑和妯娌們更是對她百般刁難,哪怕她懷孕、生子,也是如此。
在吳家,她度日如年,整日以淚洗臉。
但現在,當她看到那張寫著:和離書的紙時,卻遲疑了起來。
「父親……」她看向自己的老父親,清減、消瘦的身體。
「您付出了什麼?」
她已經不再年輕也不再天真。
當然知道,吳家人素來是有便宜要占,沒有便宜就要想辦法創造便宜占。
去年,先帝駕崩,吳家人就立刻上書朝廷,竟讓姑(婆婆)上書兩宮,以家貧無錢,不能償還的名義,請求朝廷免除舅公(吳充)在世時積欠國家的絕產錢。
這就是純粹的不要臉了。
而吳家人得逞了,沒幾天,太皇太后就下詔免除了吳家挪用和擠占的那些錢。
現在,吳家既拿捏著她的婚姻,又豈能不趁機賣個好價錢?
這是她所不願意看到的。
老父親已經老了。
而且現在當政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本就看老父親不順眼。
這個時候老父親若上書請求點什麼,兩宮恐怕都會趁機要挾、拿捏甚至故意羞辱他。
怎麼能讓父親為了自己,而去受那些氣,吃宮裡面的羞辱?
王安石笑了一聲,道:「鵲娘,為父什麼都沒有做。」
「只是讓吳家人知道,若不和離,那麼,吳家人的仕途全部都會受影響。」
「這不,前些時日,吳安時改官的時候,被吏部侍郎王子韶,以『資序未足,磨勘未夠』為理由駁回……」
這是上個月月底的事情。
也是王子韶走馬上任禮部侍郎後做的第一個事情——直接在合法程序上,卡主了吳家人的上升通道。
「另外,陸佃在上個月,在太學之中,將幾個吳家族人從上齋之中予以除名。」
陸佃現在主持太學。
而太學的上齋,都是准進士。
一下子被陸佃,從上齋除名,等於那幾個吳家族人,數年甚至十幾年的努力,一朝盡喪。
王舒兒聽著,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老父親。
「大人……這是您……」
王安石搖搖頭:「老夫早已致仕,哪裡還有這麼大的面子?」
王子韶也好,陸佃也罷。
平日裡,尊敬他幾句,喊他一聲『王公』、『介甫相公』,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官場上素來如此。
人去茶涼,人走政息。
真以為別人是他提拔的,就會聽他的?
再說了,如今已是新君在朝,兩宮聽政。
哪裡還有人肯給他這個老頭子面子?
王舒兒問道:「那這是……何緣故?」
王安石道:「只能是少主看在老夫在先朝還有幾分功勞的面子上,授意的別人……」
「啊!」王舒兒驚了。
「官家連這種事情也管?」
她根本不敢相信。
王安石道:「老夫起初也不信。」
是啊,一開始他也不敢相信!
從吳安持被送進了太學,到愛女被吳家人逼著回江寧,來他面前求情,想讓他出面上書朝廷撈人。
王安石都沒有想到,皇室會下場干涉大臣子女的婚姻。
所以王安石也只能將女兒留下來,希望藉此逼著吳家人來江寧和他談判。
即使如此,王安石也不能確定吳家人會服軟。
但……
王安石怎麼都沒有想到,在汴京城裡,一股由新黨大臣組成的勢力,開始了對吳家人的全方位圍剿。
從吏部到太學。
管著大宋天下官員、太學生前程的這兩個關鍵性部門,開始了對吳家人的打壓。
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打壓。
吳家根本招架不住。
而偏生,無論是王子韶還是陸佃的差遣,都是當今親除的。
所以,除了那位少主,還有誰能指揮的動王子韶和陸佃?
「簽了吧!」王安石對著愛女說道:「從今以後,就在為父身邊……」
「你的嫁妝,吳家人也準備好了,會逐次派人送回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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