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代留過學 第135章 范純仁:又是一個拗相公

    第135章 范純仁:又是一個拗相公

    范純仁聽著司馬光的嘆息:「連堯夫也已經退縮了嗎?」

    他的心就忍不住的軟了下去,感覺很慚愧,仿佛欠了眼前之人很多很多一樣。

    他就是這樣的人。

    於是羞愧的低下頭去,想要謝罪。

    就在話要出口的剎那,范純仁想起了那日在文彥博府上,文彥博和他私底下說的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方才延和殿上,少主對他的勉勵,也在他心中迴轉。

    乃父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文字,在心口跳動。

    居廟堂之上,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他如今,正居廟堂。

    豈能不憂百姓蒼生?

    於是,范純仁想起了,他從在河中、成都、慶州……

    這十餘年所見的種種……

    民生之苦,超乎想像!

    百姓之難,無法形容!

    他再次吁出一口氣,仿佛得到了勇氣和鼓勵。

    「純仁非是退縮……」范純仁拱手說道:「只是實在不知,司馬公想要做到哪一步?」

    這是問題的關鍵!

    也是范純仁想要知道的事情。

    司馬光坦然的回答:「當然是盡罷王安石諸般邪法,還天下蒼生一個朗朗乾坤!」

    這是他畢生的追求。

    也是他拖著殘軀活到現在的一切支撐。

    司馬光想起富韓公臨終,依然在苦苦哀求著大行皇帝,盡罷新法。

    想起了邵雍在臨終時,連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一直用著眼睛看著他,滿懷期望的模樣。

    更想起了,上次和這次離開洛陽,來到汴京的時候,洛陽群賢相送時,那些多年好友,正人君子眼中飽含的期望。

    他不是一個人啊!

    他在為很多人活著!

    活著的目的,就是完成那些已去之人的夙願。

    范純仁嘆息一聲:「敢問明公,何謂王安石邪法?」

    司馬光依舊坦誠的答道:「自然是那些病民、害國之法!若新法之中的法令,無病於民,無害於國,老夫豈會為難?!」

    「可如今都堂上,卻連一封求直言的詔書,也要阻攔也要拖延……」

    他看著范純仁,嘆道:「如今,彼輩尚敢這般以文字蒙蔽兩宮,蠱惑聖君……」

    「使上下之冤不能伸張,令內外之民不得發聲……」

    「往後,他們不知道還能做出怎樣的事情!」

    「堯夫一點也不擔心嗎?」司馬光平靜的看著范純仁問道。

    「司馬公……」范純仁拱手道:「純仁,正是自地方而來……」

    「地方情弊,也算略知一二,百姓之苦,也曾親身感受,與之共患難、災荒……」

    范家子弟,自幼受范仲淹薰陶。

    俸祿只留自用,余者盡數拿出來,捐與義莊、義學。

    范家的女兒,即使是嫁出了,在夫家也會勉力維持上下,同時在宗族建立義學,設立義田。

    這些年來,范純仁輾轉地方,每到一處,都遵循父親教誨。

    他不止一次的,冒著被貶官罷黜的風險,開倉賑災。

    也不止一次的,釋放了一個又一個因為貧困而鋌而走險,干犯國法,卻又罪不至死的犯人。

    論起對基層的了解和熟悉,范純仁自認為,自己可居當代前十。

    於是,他直接問道:「敢問明公……將兵法,算邪法嗎?」

    司馬光看著范純仁。

    他悠悠嘆道:「自然不算!」

    「此乃文正公首倡善法,只是王安石用於邪道上,自侍武力,擅起邊釁,禍國殃民!」

    「當勒令諸將,謹守邊界,不得生事!」

    范純仁聽著信了。

    因為司馬光的人品道德,天下無雙,范純仁知道,他從不屑於撒謊。

    他現在既然這麼說,那他也一定會這麼做!

    「那,免役法、青苗法呢?」范純仁看著司馬光問道。

    「邪法!」司馬光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的回答!

    「王安石就是以這些法度,禍亂國家,殃及天下聚斂生利……」

    范純仁的心跌入谷底。

    因為,他在地方上所見,並非如此啊!

    青苗法……只要減掉攤派、強迫,只以自願借貸的話。

    荒年之中,可活民無數!

    二分年息,遠比大戶們九出十三歸的利滾利要優惠無數倍!

    至於免役法……

    范純仁想著免役法,就深深吸一口氣,問道:「嘉佑年間,先父臨終,猶以衙前害民而憂慮……」

    司馬光點點頭:「衙前害民不假……」

    這是舉世公認的!

    連他當年也曾反覆勸說朝廷改革衙前,減輕上等戶負擔!

    「免役法,難道就不害民了?」

    「與衙前相比,免役法害民尤甚!」司馬光說到這裡,就激動起來。

    「衙前殘民,只殘上等戶……」

    「免役法害民,卻害了所有人!」

    「兩害相權取其輕!」

    范純仁嘆道:「奈何衙前,破家滅門……」

    衙前的恐怖,只有經歷過差役法時代的人才會知道。

    江南富庶之地,富戶比較多,衙前的危害相對要小。


    可在北方的廣大地區,特別是陝西、河東……

    大部分上等戶,一旦被輪上衙前……破家都是好的,滅門者比比皆是。

    所以,很多人為了不服衙前。

    紛紛賣田賣屋,甚至舉家流亡異鄉!

    那些被抽到去服衙前的家庭,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裡的老父親,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可以活著回來,直接就在家裡上吊自殺。

    

    衙前就是這樣的恐怖!

    一種只針對鄉村戶中少數人的苛政!

    於是,在一段時間,大宋的上等戶變成了催命符!

    而偏偏,評定上等戶的權利,屬於地方上的形勢戶!

    所以,差役法的時代,是形勢戶們權力最大的時代。

    村中民戶,但凡敢得罪這些人,就必然被評為上等戶。

    然後等著破家滅門!

    司馬光閉上眼睛,說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這是范仲淹慶曆新政時的話。

    「如今天下,因免役法,人人皆要交錢!」

    「大部分百姓本就無錢,卻還是不得不每年交錢……」

    范純仁嘆道:「可純仁在地方所見,並非如此……」

    「青苗法雖有病民之處……」

    「可只需去其強貸、攤派之利,則不失為良法……」

    「至於免役法……韓相公如今正在主持役法檢討……」

    「可以等一等,看看韓相公和都省的檢討結果再議……」

    司馬光都被氣笑了!

    王安石的法度,還有好的?

    特別是青苗法!?

    居然還有好?

    他看著范純仁的模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就像是第一次認識一般。

    「堯夫,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青苗法害民殘民,天下公認!」

    「富韓公臨終猶在言青苗害民!」

    「邵堯夫(邵雍)在世時,屢屢言及地方青苗法害民!」

    「難道他們都錯了?」

    司馬光都快被范純仁氣笑了。

    「至於韓子華?」司馬光毫不客氣的說道:「他本就和王介甫,乃是一丘之貉!」

    「如今,假惺惺的說什麼役法檢討,以老夫之見,檢討到最後,除了攤派、克倍之外,不會有別的結果!」

    范純仁卻堅定的搖頭:「不然!」

    「某在都堂,親見韓相公布置役法檢討……」

    「還言及數月後,就要在京畿開始試行……」

    「鄉村戶三等戶以下,田產不足三十畝者,及家丁不足三人者,免役錢皆只取舊法五分……五等戶以下,及田產不足二十畝者,或家丁不足二人者,則可免納免役錢……」

    司馬光冷笑起來:「昔年王介甫變動法度,亦是在京畿試行!」

    「最初就連市易法,也都說『與民不無不便』……」

    「如今呢?」

    「韓子華不可信!」司馬光斬釘截鐵的說道。

    「可是,文太師,也會十日一聞役法檢討之事……」范純仁嘆了口氣道:「司馬公總不能連太師也信不過吧?」

    「文寬夫早就被名利迷了眼睛!」司馬光搖頭:「哪裡還值得信任?」

    文彥博要是可信,就不會託病不去都堂。

    假惺惺的說什麼『君實之見,就是某之見』。

    呵呵!

    范純仁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

    他想了起來。

    熙寧二年的政事堂上,那個一意孤行,根本聽不見任何反對意見的王安石王介甫,似乎也是如此!

    那個時候,他似乎也是這樣,苦口婆心的勸說王安石。

    但王安石根本聽不見他的意見,甚至連緩一緩,慢慢來都不接受!

    范純仁無奈的嘆息一聲,只能做最後的努力。

    他輕聲道:「即使一切皆如公所言一般……」

    「公如何說服兩宮慈聖,如何讓官家支持公呢?」

    「子曰:魯莊公之孝,其它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

    「又曰:父喪,三年不改父之道,謂之孝也!」

    司馬光早就想好了。

    他笑了笑,道:「幹父之蠱,有子,考無咎也!」

    「父有弊而子救之,此乃繼承父業,光大先帝美德之事,是成父之美!」

    「漢文帝有肉刑之弊,景帝即位,當月便除肉刑,天下歡欣!」

    「漢武帝,有鹽鐵、均輸等害,昭帝即位,用賢良文學之法,盡改其弊,至今稱頌!」

    司馬光面朝大內方向拱手:「少主聰俊仁聖,必知於此!」

    司馬光想著那日少主御筆所賜的文字。

    也想著少主在朝堂上看著他的眼神。

    他知道的,他是正義的。

    范純仁聽著,也看著司馬光的樣子。

    現在的司馬光和當年的王安石開始重迭。

    「又是一個拗相公!」范純仁在心中絕望的嘆息。

    抱歉,晚了點。

    這一章寫寫改改,不斷的看司馬光在這一時期的上書和文字,想要貼近他的想法。

    但始終難以貼近。

    我盡力了!

    司馬牛的想法,實在無法揣測和猜度。

    他不是那種一般的偏執狂,而是會講道理,但你說的他不聽不聽的那種偏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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