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能看見時,便只能看見這一片汪洋大海。
她原本是座雕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才醒悟到了一絲神智。
但是她只能記錄,只能記錄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開始,她的身邊皆是魚群,有著種類繁多的海洋生物,它們好奇著、圍繞著,最後選擇拖家帶口的居住在她身側。
慢慢的,她的周圍住了更多更多的魚,也來了第一位小美人魚。
君臨記得那位小美人魚第一次見面時,眼睛瞪的大大的,明明一副明艷的面容卻呆呆的盯著她。
小美人魚觀察了她很久很久,幾乎每一天都會來看她,但是都只是在遠處默默的看著她。
直到過了很久,當她習慣性的以為小美人魚只會在遠處觀察她的時候。
小美人魚突然慢慢的靠近,認真的凝視著她。
還緩緩地伸出了一隻手,用細長的手指去觸摸著她。
她明明是個雕塑,卻能感受到美人魚手中的濕滑黏膩,和一股溫熱。
君臨慢慢的也生出了一些情緒,但是她並不懂這些情緒代表著什麼。
小美人魚與她越發的親近,會繞著她旋轉,繞著她跳舞;會給她唱歌,唱著各樣謠歌;會給她講故事,雖然她聽不懂。
再後來小美人魚呼朋喚友的將她帶回了自己的族中。
越來越多的美人魚慕名來看她,在她身邊舉辦舞會,繞著她跳舞。
甚至後來,這些美人魚開始對著她進行著祭拜和禱告。
她慢慢的能開始能聽見,他們對著她許下的願望的聲音。
也慢慢的開始懂得了人魚的語言。
這對一具雕像來說,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但是她樂此不疲。
她每天都會記下他們的願望,甚至晚上會一遍一遍的去努力回想,去努力體會。
期待著自己真的可以回應他們。
可是一場危機卻逐漸籠罩著這片海洋。
一隻又一隻的海洋生物死亡,他們的死亡千奇百怪。
一開始是他們失去了背鰭被天敵啃噬殆盡。
後來越來越多的他們被塑料貫穿,全身起泡潰爛。
再後來,存活的他們開始變異,變得越來越不像他們,變得短命且惡終。
一開始是魚,後來波及了全部海洋生物,包括人魚們。
「神,救救我的女兒…」
「神,救救我的媽媽…」
「神,救救我的爹爹…」
「神,救救我…」
「神,我們曾經是不是不該那麼貪心的向你求那麼多…」
「神,可我們只想活下去…」
「神…救救…救救我們…」
「神…」
她看著無數生命在她面前哭泣、吶喊、死去,流下了第一滴眼淚。
第一滴淚流下,便有著無數的淚流下。
她看著眼前生命的凋零,卻連動彈都無法動彈。
所以她只能記下眼前的一切,永遠記下,無時無刻的去回憶。
她無能為力的看著一隻又一隻的美人魚腐爛死去,直到這片海洋剩下最後一隻美人魚。
是那隻帶她回來的小美人魚,好像叫軟軟,而這隻美人魚在生命的最後,選擇圍繞著她在跳最後一支舞,直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開口說道:「我知道你不是神,所以你不用愧疚。」
「我給你取了名字,叫…君臨。」
「如果,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記住你的名字。」
「君臨,我好想,好想再看看我的父母…」
「君臨…」
她再也沒有了呼吸。
內心的悲痛讓君臨悲痛欲絕,她無法承受著面前的一切,整個雕像都開始顫抖,開始碎裂。
她任由身上的碎石剝離出身軀,她努力的合上了雙眼,不願再看見。
是長久的黑暗,長久到她開始有了自己的靈魂,長久到她意外的學會進入了夢境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裡,她不是什麼雕塑,她只是普通的一隻美人魚。
她和那隻叫軟軟的美人魚一起長大。
她們是密不可分的摯友,在海洋里暢遊無阻。
歲月靜好,無憂無慮。
可那個夢境很快的破滅了,在她無意間看到第一個失去背鰭的魚時,那災難再一次降臨。
她根本無法阻止,無法阻止任何生物死在她面前,包括她的軟軟。
當夢裡的世界也歸於虛無時,她醒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她只記得,醒來的時候,眼前生命的屍體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了。
可能是被海水捲走,可能是融在了泥里。
就像從未出現過。
這片海洋,只剩下了她。
她守望著這片毫無希望的荒洋。
本以為她不會再做夢了,卻還是又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
這個夢裡她依然不是雕塑,是一個美人魚。
但她在夢裡找了很久很久,也找不到她的軟軟,只能找到軟軟的爸爸、媽媽和姐姐。
於是她努力學著軟軟,像軟軟一樣的活著,去體驗作為美人魚是什麼樣的感覺。
在軟軟家人的幫助下,她慢慢的擁有越來越多的情緒,像一隻真正的美人魚。
也開始能理解曾經大家對她的期待。
所以她也有了期待,她期待,能見一見軟軟,哪怕是在夢裡。
過了很久,久到她以為這個夢不會再醒來時,她真的見到了軟軟,是沒有魚尾的軟軟。
雖然這個軟軟沒有魚尾,但是她依舊是張揚的黑髮,艷麗而溫柔的面容,所以君臨很遠就能一眼認出。
軟軟穿著一套君臨從未見過的衣服,像是從其他地方誤入而來。
她們在海里暢遊,去和曾經熟悉的魚們打招呼、嬉戲。
可當在她喊軟軟一起回家時,軟軟說她好睏好睏,想睡一會兒。
君臨只能答應,她拒絕不了軟軟。
她趁著軟軟睡覺,希望能送給軟軟一件禮物,就像軟軟當初給她的一樣。
她尋遍了海洋,都沒有能看上的。
餘光掃過自己魚尾時,才突然意識到可以送什麼給軟軟。
她可以送那一枚,軟軟爸媽說過的,人魚最重要的魚鱗。
於是她徒手將魚鱗掰了下來,劇烈的疼痛只能讓她慶幸還有機會見到她的軟軟。
君臨早已感受過這世間最大的痛苦了。
她看著光禿禿的魚鱗,拽下了自己的幾縷髮絲,將其穿了起來。
「軟軟一定會喜歡的。」君臨看著自己手中的成品,這應該叫項鍊吧。
她不由的勾起了嘴角,這是她第一次笑。
當她洗乾淨身上的血漬之後,回到了軟軟的身邊。
本想在她一旁看著她再睡一會。
卻沒想看到了一隻被割了背鰭的魚,瞬間驚醒。
她…她要帶她回去再見一眼她的親人。
於是君臨喊醒了軟軟,拉著她便開始往家游去。
她將那條鏈子狀似隨意的塞給了軟軟,便向前游去。
可她沒聽見軟軟的回應,只好停下看著軟軟,她想知道軟軟到底,喜不喜歡。
「嚇死我了...我很喜歡,從未見過這樣的貝殼,剛剛都看呆了。」
君臨聽著軟軟的回答,只覺得她整個魚都被溫暖的水包裹著。
她覺得她在這一瞬間,懂得了開心、珍惜、喜歡還有守護的含義。
但是當她帶著軟軟回到家後,卻發現軟軟的爸爸、媽媽、姐姐,已經不見了。
她沉默了下來,喉嚨就像被石頭牢牢的堵住,她知道發生什麼,但她無法跟軟軟說。
軟軟陪著她呆在沙發上。
她餘光看著陪著自己的軟軟,不禁的想,如果…如果軟軟能一直陪著她,就好了。
沒想到軟軟卻變得逐漸透明了起來。
君臨伸手想觸摸面前即將消失的軟軟,卻只能摸到一片虛無。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著,「軟軟,記住我的名字,君臨。」
可是她只能看見軟軟在說些什麼,卻無法聽見。
她明白,她無法再告訴軟軟了。
她還是一遍一遍的固執的喊著「軟軟,記住我的名字,君臨。」
直到軟軟消失在她面前。
君臨一個人像抽去線的木偶,維持著那個試圖再觸摸一次軟軟的姿勢。
她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流淚了,早已在這不計其數的時光里,流幹了。
卻感覺到自己情緒再一次崩潰,甚至比之前更加的痛苦。
這一次,她的眼眶裡流出了血淚。
她好後悔,是她為了給軟軟禮物,耽誤了時間。
她好後悔,都怪她非要和軟軟多待一會兒。
她好後悔,她為什麼一定要軟軟去回應她?
…不然,她一定可以讓軟軟再見一見她的家人的。
這可是軟軟最後的心愿啊…
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她真的好後悔啊…
好後悔…
她再一次夢醒了。
這一連串的打擊讓她一個雕像,真正的擁有了完整的靈魂和身軀。
雖然她不懂她一個死物,生出血肉和靈魂是怎樣的一個奇蹟。
但是她知道自己有了極大的變化。
她卻不願再面對這一切了。
她將自己關入貝殼裡,陷入無盡的黑暗,在夢裡,一遍又一遍的經歷著她所經歷的一切。
她要用疼痛懲罰自己,也要用痛警醒自己不要去忘記。
不要去忘記仇恨。
不要去忘記軟軟。
直到有一群人拿著神秘未知的力量在不斷的呼喊著她,讓她醒來。
她本是不願意甦醒的,不願意去面對這些人對她的強制喚醒,甚至想要捏碎這些人。
可這些人對她說,他們可以幫她報仇。
他們會將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送到她的面前,隨她處置。
只要她願意做出一個域給他們。
域是用她的一切負面情緒去構建而成,也需要她的部分去坐鎮。
她想起海洋的眾生死在自己面前的畫面。
她恨,她怎麼不恨呢?
她恨不得將一切都加倍的反還回去。
可是,她不願意被人利用,不願失去自己的記憶,不願意忘記軟軟。
於是,她將自己的軀體放在了域裡,當作域的域主。
而她的靈魂依然沉睡在貝殼裡。
直到,她感受到了軟軟的氣息。
她再次醒來,用積蓄的大半力量將軟軟庇護在域之外,讓她不參與整個域的滲透。
為了避嫌,甚至自己化為一個小男孩,再陪伴在她身邊。
她不可以冒險讓軟軟記起這無盡的痛苦。
可是沒想到這個域早已不是她能所掌控的了。
她根本無法在這個域中保護軟軟周全。
在面臨軟軟的瀕死,她毫不猶豫的選擇自盡,將自己的血灌注到了軟軟的身體中。
還好,還好她之前用神識獲取了一些外面的消息,不至於讓軟軟出去後變成異類。
她趴在軟軟的身邊,回憶起自己漫長又短暫的一生。
學起了向神求助。
這次,她不會再求軟軟記住自己的名字了。
神,只要軟軟能活下去,君臨願意做任何的事情。
她不知道這世間是否有神的存在。
她只知道,軟軟有著她的血液,自己那分離出的肉體是無法再傷害到她了。
希望軟軟可以因此獲得自保的能力,好好地活著。
如果她能做的再好一些就好了。
她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給軟軟,只要她平安。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只能抱著遺憾和悔恨,永久的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
她真的好希望軟軟永遠都只是那隻無憂無慮的小美人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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