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籠掛在低矮的墓道內壁上, 被從裡面吹出來的濕熱暖風拂得左右搖動,艷紅的燈光隨著燈籠在潮濕的牆壁上來回晃,在牆面上映出許多高矮不一的影子, 宛如皮影戲般照在牆面上。道友閣 m.daoyouge.com
這些影子的動作僵硬呆板, 彼此之間伸頭探耳似乎在交談, 發出那種白柳剛剛聽到悠遠模糊的話語和腳步聲,隨著燈光一搖一晃變動位置, 往主墓室里走去。
主墓室入口的兩邊在燈籠的映照下, 一左一右立著兩個恭敬彎腰的影子,似乎是在迎接賓客, 這兩個影子這黑漆漆的眼睛部位是空的,在影子的臉部上靈動地轉來轉去, 好似在打量入口處的人,或者說影子。
影子的嘴唇處緩緩張開一道裂口, 那詭異又尖利的聲音再次從牆面里傳出:
「有客兩位來賀喜,請進主廳!」
但牆壁上有這麼多影子,墓道里卻空無一人,只有影影綽綽的紅光在晃動, 光暗交錯間是不停變換動作形狀往裡走去,在牆面上變得愈來愈清晰的影子。
入口處的那兩道迎賓的影子在催促了兩次之後, 白柳還是沒動,笑成月牙狀的眼睛上揚轉下沉,原本大笑的嘴巴也收斂也不見了,只剩兩個紅窟窿般的光圈眼睛盯著白柳。
影子原本站在牆面上的腳詭異下沉了半隻,詭異地彎折到地面上,離白柳站定的地方越來越近,它聲線尖細地催促了第三次:
「有客兩位, 請進。」
白柳垂下眼帘,抬步向里走去,牧四誠緊跟其後。
守著入口那兩道影子揣著雙手,弓著半身,轉動眼睛目送白柳進入了墓道,嘴巴的地方緩慢的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弧度:
「貴客來,主賓迎客!」
白柳一走進墓道,墓道兩邊的影子往裡行進的步伐和喧鬧的交談聲都瞬間停止了,這些影子紛紛站定,用映著紅光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進來的白柳和牧四誠。
這些影子大大小小,形態不一,有挽著髮髻的女人牽著雙辮的小女孩,有撐著拐杖的駝背老人,還有穿著短打馬褂的中年男人,皆一言不發地站在牆裡,盯著白柳緩慢向主墓室里走。
牧四誠看得頭皮發麻,他湊近白柳,壓低聲音詢問:「這些影子是什麼?你不是說陰間只有活人有影子嗎?」
「活人可以在陰間照出影子,但陰間不是只有活人能照出影子。」白柳目不斜視地往主墓室里走。
「影子是人的三魂七魄聚形之後被光印在實物上形的一種影像,影子的本質和鏡子裡的照出的我們是一樣的,所以民間和道教都有鬼沒有影子,鬼印不出鏡子的說法,因為鬼的三魂七魄不全。」
「有形而無影,為魂所化,有影而無形,為魄所化。」
白柳用餘光掃了一眼牆壁上的影子:「這些影子應該是那些死掉,但是被困在這裡永世無法超生的陰山村人的魄。」
牧四誠環顧四周這些影子,打了個寒戰:「所以這些影子只是魄化的,比起外面的魂化的殉橋鬼殭屍什麼來說,沒什麼傷害性吧?」
白柳收回視線:「《茅山邪術》描述的是,【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魂在,則其人也;魂去,則非其人也。」
「世之移屍走影,畢魄為之,惟有道之人為能制魄。(注1)」
牧四誠吞了一口口水:「這話什麼意思?」
白柳簡單解釋:「意為魂是善良的,魄是邪惡的,魂是有靈的,魄是愚昧的。」
「有魂在,這個鬼還可以稱之為有人性存在的事物,而一旦魂完全消散了,這個鬼就連一點人性都沒有了,這個世間最厲的鬼都是魄化的,只有道法高深的人才能制裁魄。」
牧四誠情不自禁地吐槽:「不是吧?!就外面那些魂化的殉橋鬼殭屍什麼的,還算是善良有人性了?!」
白柳平靜回答:「和魄比起來,的確是。」
墓道里的燈籠紅光越來越盛,不知道什麼時候,牧四誠發現兩邊的影子開始緩慢地行進了起來,它們被紅光映照出的雙眸絲毫不轉動地盯著白柳,腳下行走的步伐幽浮虛幻。
影子的嘴巴裂開大小不一的紅縫隙,彼此貼在一起竊竊私語,說話聲十分模糊,就像是隔了一層牆在聽隔壁鄰居說悄悄話,隱秘又聒噪。
牧四誠完全聽不清楚它們在說些什麼,但那絕對不是什麼好話,因為這些影子看向他們的視線讓牧四誠感到一種揮之不去的惡意。
正當牧四誠看這些影子看得後頸發涼,皺眉出神地問:「這些影子,是不是越變越矮了?」
白柳拉了一下牧四誠,讓牧四誠走到了自己的正後方。
「注意腳下。」白柳淡淡提醒,「這些魄作為影子被困在牆裡,現在都沒有襲擊我們,應該沒辦法脫離牆面主動襲擊我們了,但它們的影子可是能碰到我們的影子的。」
牧四誠下意識低頭,驚悚地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影子的腳已經從牆上慢慢地下滑到地面上了,並且還在離他們的影子越來越近。
難怪他剛剛看這些影子越來越矮了!!
牆上的影子似乎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靠近的陰謀,齊齊地裂開嘴一笑,幾乎一模一樣的笑面紅口同時出現在不同的男女老少影子上,同時還伴有不同聲線的嬉笑聲從牆面里傳出。
牧四誠被嚇得立馬開始在白柳身後走直線正步,儘量讓自己的影子居中離這些魄遠一點。
白柳斜眼用眼尾餘光掃了一眼牧四誠映在地上的影子,淡得幾乎看不出了。
沒有影子,說明現在的牧四誠已經快魂魄分離了,才會照不出影子。
而這邊的牧四誠是有人性而無影子的,那麼這邊的牧四誠就是魂化的,那麼留在牧四誠身體裡的東西,不言而喻,自然就是魄了。
魄是沒有人性,只有惡性的。
事情變得稍微有點麻煩了,魄這種東西只有正法的道術才能降服,但白柳這些沒有正法,只有邪法。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柳走到墓道的盡頭,推開一扇狹隘褪色的紅雙木門。
牆上面的影子一邊用那種讓人頭皮發緊的垂涎目光看向白柳,一邊互相恭維著大笑進入了木門內。
白柳也領著牧四誠走進了木門。
一進木門,一直低矮的墓穴場景頓時敞亮了不少,墓頂高度比之前翻了好幾倍,看起來得有兩三層樓那麼高了,主墓室的裝修是按照舊時大宅正廳仿製的,到處點著紅燭白燭和燈籠,幾乎能稱得上是燈火通明。
魚貫而入的影子們在牆上四處遊蕩,牆上繪製了不少宴請賓客的場景,和影子們高談闊論,嬉笑打鬧的聲音恰如其分的應和,當然,要是這些影子不直勾勾地盯著白柳看,他會更加誠心誠意地祝福這個熱鬧的宴席。
正對木門以某種規律放置了七張八仙桌,八仙桌上蒙著厚厚的灰塵,但隱約能見到八仙桌上的奇門八卦圖案,八仙桌的桌子腳被金色的釘子釘死在地面上,無法移動。
八仙桌的周圍一圈放的不是桌椅板凳,而是一具具豎著立起來的棺材,這些棺材都被打開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棺材盒子,地面上豎七橫八地隨便堆放著棺材蓋子,棺材上還纏著紅線。
棺材的內部腐朽得非常嚴重,還在往下滴水,頭部的位置鑲嵌了一面銅鏡,和白柳之前在廟裡看到的那個新娘棺材差不多。
白柳走上前去,他繞著這些棺材行進了一圈,蹲下來仔細地摩挲了一下棺材蓋子上的紅線:「斷口上沒什麼灰,剛被扯斷的,裡面的屍體應該還沒走多遠。」
然後白柳站起身,他一具一具地繞過這些棺材,口中還輕聲數著:「1,233。」
「只有33個空棺材。」白柳環顧一圈,「少了16個。」
牧四誠遠遠地站著,他一看這些棺材就瘮得慌,根本不想靠近:「你怎麼知道少了16個?」
「這應該是個以七為極數做的陣法。」白柳指了指這七張八仙桌,「紙人趕屍的殭屍,橋上的殉橋鬼,我們在廟堂里守的棺材都是七個,按照這個規律來,這裡每張八仙桌對應的也該是七個棺材。」
「從地上的灰也能看出來。」白柳示意牧四誠看向地面,「這些地方上的灰不重,還有拖拽的痕跡,應該原本也是放了棺材的。」
「這16個棺材應該就是被我們路上遇到的那些倀鬼被搬運出去了。」
白柳若有所思:「但這些倀鬼原本就是因為墓主人而形成的,它們應該也只會聽墓主人一個人的命令,而這個陣法應該也是墓主人百年之前布置的。」
「為什麼這個墓主人要百年之後,讓這些倀鬼將這些新娘棺材搬出墓穴,破壞自己百年之前煞費苦心布置下的陣法呢?」
白柳垂眸搓了搓自己手上的灰塵:「明明只差一步,他就能匯聚陰氣,將自己練成絕世陰屍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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