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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逮了個婆子細問,對方答,這些排場都是老太太吩咐的,她們做下人的也違背不得。
她這下倒不納悶了,只是愈發哭笑不得,祖母又想到哪去了?
她也不是不懂老人家的心思。祖母從前一道里不待見她,覺得龍鳳同出,是她搶了弟弟的慧根,才叫弟弟這般弱氣。可自五年前皇家春獵那茬過後,祖母對她跟變了個人似的。
從前常與母親謝氏站一邊的老太太竟開始維護她了。
納蘭崢覺得,虧得父親遵從皇命,瞞下了太孫也在雲戎書院的事,否則祖母豈不要將她日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須知便是如今十五及笄的二姐納蘭沁也還未定下親事來,老太太怎如此瞧得起她這還未長全的小女娃?
再說了,她跟湛明珩哪是「那一卦」的干係啊!
婦人們總亂點鴛鴦譜,妤公主也是。
兩名丫鬟服侍著納蘭崢將頭髮披散下來著迎枕鋪開,以玉梳子一絲一縷都打順暢,給她挽髮髻。又有四名丫鬟將幾身衣裳和幾套首飾遞到她眼下,問她喜歡哪些。
納蘭崢歪著腦袋瞧得眼花繚亂。
這些艷如桃李的著色,她實在是哪個都不喜歡啊!
正苦著臉呢,忽聽房門外下人恭敬道:「給太太請早。」
她「唰」一下爬起來,救星來了!
剛坐起見那穿了秋香色遍地金薄緞褙子的婦人搖著緩步進來,一身珠飾行頭粲然生輝,竟是堪比宮裡頭的貴妃。
她身後一小截跟著的女孩粉黛薄施,上身是件玫瑰金的織錦短襖,下著蔥白底繡紅梅束腰長裙,鬢角一支白玉響鈴簪幾分俏美。
納蘭崢下榻給母親和二姐請安。
謝氏的臉色卻沒好看起來,朝一屋子丫鬟婆子環顧了一圈後冷笑道:「崢姐兒如今派頭倒是大!」
納蘭崢一點不意外謝氏的態度。
五年前皇家春獵那會,謝氏可算徹底除去了本對她未有幾分威脅的阮氏,同年十月又順利誕下了一名男嬰。三年前,膝下長女納蘭汀也嫁進了京城有頭有臉的書香門第杜家,配的還是杜家那位前途無量的探花郎,杜才齡。說出去也算長臉。
謝氏如是這般過得順風順水,為人自然愈發趾高氣揚,她沒立刻將這一屋子人轟出去都算不錯的了。
納蘭崢可不生氣,若要為這點小事動怒,她恐怕早被氣死千百回了。
她只是很好脾氣地笑:「母親,阿崢也覺著實在太過了,只是祖母的好意卻不好回絕。您若瞧著不合適,替阿崢打發了她們吧。」
這丫頭倒伶俐,一樁話說的滴水不漏,還叫她得罪老太太去?
謝氏端著個架子道:「打發不必了,都是老太太一番苦心。只是這些個衣飾也太貴重了些,你才多大的女孩?」說罷朝身後道,「將我給四小姐準備的行頭拿來。」
納蘭崢吁出一口氣來。樸素點好,真要花枝招展的,可不得被妤公主誤會了。
有位婆子見狀遲疑道:「太太,老太太吩咐了,今日四小姐須得打扮得明艷些才是。」
謝氏剜了她一眼:「崢姐兒喜歡素淨,叫她穿這些衣裳,她連手腳都邁不開去!老太太那兒我自會說明,你們眼下照辦是。」
一屋子的人齊齊噤聲,不敢再有異。又見謝氏揀了上首的烏木長背椅坐下來道:「崢姐兒年紀尚小,進宮怕是沒得分寸,叫你二姐隨你一道去,也好幫襯著些。」
幫襯什麼?
衣襟方才合了一半的納蘭崢聞言訝異偏過頭來:「母親,可妤公主……」她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不再繼續了。
謝氏當然曉得妤公主只邀了她一人,也曉得叫納蘭沁跟去於禮不合,可若是納蘭崢「希望」姐姐與她一道,人家又有什麼話可講。
謝氏的算盤打得太妙,也太明顯了,便她真是個十二歲的女孩,也該看出了苗頭來。
納蘭崢看了眼打扮得天仙兒似的納蘭沁,朝她一笑:「那麻煩二姐與妹妹走這趟了。」心裡想的卻是,她才不信湛明珩那個拿鼻孔看人的會與二姐對上眼,二姐此去不碰壁怪了。
納蘭沁聞言睨了睨她。
真不曉得該說她這妹妹的出身是幸還是不幸。說幸吧,總歸比不得她這實打實的嫡小姐。說不幸吧,偏又繼承了那美婢阮氏的姿色。
從前她還是小豆丁的時候尚且瞧不大出來,多不過可伶俐些,這幾年卻是出落得愈發明麗了。竟連她也時常覺得驚心,怕這女孩真長成了得是個什麼絕色。
想到這裡,她神色冷了幾分,繼續回過頭去給母親捶背,過一會兒才皮笑肉不笑道:「四妹妹不必跟姐姐客套。」
……
魏國公府的馬車甫一駛入皇宮便被一干宮人簇擁了起來。有婢女替兩位小姐換了乘輕便的轎子,差人好生抬著往昭陽宮去。
納蘭沁坐在裡頭恪守著禮儀,腰板端得筆筆挺。
納蘭崢看了她一眼,心道二姐不能不說沒有長進。
自長姐出嫁,謝氏將一門心思都花在了納蘭沁身上,悄悄托謝皇后請了宮中資格極老的嬤嬤專門管教她,叫她很是收斂了幼年時候鋒芒畢露的性子。
而納蘭沁十歲那會兒對皇太孫所謂的「天人之姿」仰慕在心了,自然肯吃苦頭,如今舉手投足都是一套極標準的宮廷禮。
不過她雖端著,餘光倒也放在旁處,畢竟這是她頭一遭進宮。
只見皇宮裡頭瓊樓玉宇氣派至極,朱金兩色相輝映,雕樑畫棟處處奢靡,當真一百個國公府也比不了裡頭一角。
記起她那位嫁了個書香世家還引以為傲的長姐,她不免覺得好笑起來。
跟皇宮比,那不過清貧破落戶而已。
母親說了,舅舅稱聖上早便有意讓太孫與國公府結親,以此穩固勢力。去年冬,晉國公府的嫡孫小姐姚疏桐給豫王爺做了繼室,如此,她們魏國公府自然成了最最上乘之選。
而在國公府裡頭,數她與太孫的年紀最相當相配。
納蘭崢可不曉得與自個兒一尺相隔的姐姐已然是在以這皇宮未來的女主人自居了。她在想別樁事。
妤公主嫁的那位秦閣老出身十分傳奇,他的父親是開國六公之一的越國公,卻得了他這麼一位從文的嫡長子。秦祐當初不倚靠父親勢力,科考入仕,一路爬上如今的位子。
陛下重他,破格准許他繼承爵位,著降等保留,叫他成了大穆王朝歷史上唯一一位被封了侯的文官,且將女許配給他的同時未有削他的權。足可見對他的信任有多深。
不過,納蘭崢曉得,老皇帝這些繞來繞去的彎子,說到底都是為了湛明珩。
妤公主今日會帶小候世子一道來,她還記得頭一回跟湛明珩一道去建安侯府的時候,那方才足月的毛頭小嬰尿了湛明珩一手,將他氣得臉色鐵青的事。
皇宮占地廣,轎子足足抬了三刻鐘方才入了昭陽宮。
納蘭崢有些等不及想見小世子,卻奈何二姐的步子邁得緩,幾乎端莊過了頭,只好耐著性子陪她一道優雅。
兩人被宮人一路引著入了迤春園,遠遠瞧見亭下一方漢白玉石桌旁坐了個玉冠束髮的少年,一身月白暗雲紋窄袖長袍,分明該是風清月朗的行頭,卻偏是被這人過分出挑的氣質襯出了王霸之氣來。
湛明珩在書院低調行事,因而衣飾向來從簡,服色也多素雅,久而久之成了習慣,休業時候也是如此。
納蘭崢瞧見他這一身,低頭看了眼自己月白繡長枝的薄緞紗衫。心道還真是巧了……
納蘭沁卻壓根沒察覺這兩人著了同色。她出了個大神,連呼吸都找不著在哪了。
那是在她尚且不懂何謂男女之情時先懂得了仰望的人。劍眉星目,龍章鳳姿,顧盼間神采飛揚。他一筆一划眉眼,神工鬼斧難能琢,妙手丹青不可繪。
她甚至覺得,天底下沒有哪個妙齡女子能逃得過這樣的男兒,何況他還有一個足可叫人驚羨的身份。
湛明珩偏過頭來,先掠了納蘭崢一眼,繼而瞧起了納蘭沁。
納蘭崢覺得他看姐姐的目光有些不對頭。她與他朝夕相處五年多,可從未見他這般認真打量過什麼人。
再瞧身邊的姐姐,竟是被看得低下了頭去,兩頰都染上了酡紅。
她有些懵了。
難道兩人這一見傾心了?
她真是高看了湛明珩,還道他會對送上門來的姑娘不屑一顧!這麼說來,他這些年可是全然未將她當女孩家看了!
正是這你瞧我來我瞧你之時,忽聞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肥肥,肥肥!」
納蘭崢向聲來處望去,見妃色蘇繡百襉裙的湛妤和一個婆子站在檐下。婆子的懷裡兜了個朝她張牙舞爪的小胖娃。
她回過神來,和納蘭沁一道給湛明珩和湛妤分別福身行過禮,當先走到小胖娃跟前,一點他腦門:「你這娃娃,叫我什麼呢?」
小胖娃撅著嘴,拿肉嘟嘟的小手去撓她衣襟,嘟囔道:「是肥肥,肥肥!」
小胖娃是個嬌氣的,走不了幾步便要人抱,湛妤瞧納蘭崢的衣襟都被撓皺了,將他從婆子手中接過來顛巴了幾下:「瓚哥兒,阿崢與娘親同輩,你該喊她一聲小姨。」
名喚秦瓚的兩歲男娃不服氣地低哼了一聲:「明珩哥哥叫肥肥的!」
納蘭崢的臉黑了。
都怪湛明珩!當年因了那隻白玉鐲子曉得了她的**名,平日裡常拿來喚她,恰被彼時咿咿呀呀學說話的瓚哥兒給聽去了。小胖娃口齒不清楚,將「洄洄」學成了「肥肥」。
她也小的時候臉上肉了些,如今可哪裡肥了!
湛明珩聞言朝這向大步流星走來:「皇姑姑,你家這娃可是個聰明的,丁點大學會禍水東引了。」說著湊近了納蘭崢,負著雙手俯身向她笑道,「洄洄,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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