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百名右營新兵排隊在訓練場領第一個月的軍餉。
白花花的銀子堆在旁邊,由樂森緊急選出的幾個後勤兵看守,邵全忠站在桌子後面。
邵全忠要徹底掌握這二百兵,軍餉必須親自發。士兵的忠誠關乎軍閥的身家性命,決不能嫌麻煩。
邵全忠一伸手,旁邊的樂森遞過兩個小錁子,一個一兩一個二兩,一共三兩白銀。
那個——月餉不是四兩五錢麼?那是包括伙食費的。
圩子裡開伙,扣掉一個月的米錢八錢,菜錢、肉錢、炭錢七錢,三兩才是到手的餉銀。
這可相當不少,綠營兵每月可才一兩餉銀,知縣一年才四十五兩,月餉剩下的三兩足夠一家五口過上溫飽的生活。
最能吃的勞力本人吃住在圩子,錢已經扣掉了,三兩銀子只需要養四口人,那就還能攢下。
再說,家裡其他人也不能就天天干吃飯不是,這生活就馬上就由貧困奔小康了。
第一個發餉的士兵盯著兩個銀錁子兩眼放光,手顫顫巍巍剛要接,旁邊的樂森忽然插言,「慢著!」
士兵一愣,連邵全忠都愣了,樂秀才這是演的哪出?
樂秀才盯著士兵,「我問你,你拿的誰的餉?」
士兵撓撓腦袋,想了半天,「朝廷的?」
「不對!」
樂森一甩袖子,「朝廷的綠營兵才一兩銀子餉銀,你這四兩五錢餉銀是誰給的?」
士兵吭哧半天,忽然醒悟,「是邵團總給的!」
「這就對了,那你當的是誰的兵?」
「邵團總的!」
這回回答的順溜多了。
「咱們給誰出力?」
「給邵團總出力!」
樂森揮揮手,「好了,拿走吧!」
第二個兵比第一個機靈,又有了前面的榜樣,不用樂森提醒,站到桌子前,立刻大聲高呼,「拿邵團總的餉,當邵團總的兵,給邵團總出力!」
這下三兩銀子最快速度到手。
邵全忠笑眯眯只管發銀子,沒幹涉樂森。
看來樂森是個聰明人,不是死讀書的。
儘管沒有諸葛亮的才幹,但知道我需要啥啊。這話我自己不好提,樂秀才願意出這個頭正好。
樂秀才原來肯定是沒有這個覺悟的,自己一副對聯,就敲醒了他。
二百人的軍餉發完,軍官的軍餉是另發的,團副二十兩,隊長九兩,都是參照邵全忠記憶中「湘淮精銳」和小站新軍的軍餉。
排長六兩,棚長四兩八錢,現在還沒選出來,不急發。
大家領完軍餉,摸著腰包里硬硬的銀子,一個個面露笑容。
效忠邵團總就對了,剛來就發軍餉。
大家都知道,正規綠營兵的軍餉都是要押後兩個月發的,而且大多數不是足額,還可能再拖欠
邵全忠背著手,面對二百新兵,開始第一次訓話。
「兄弟們,你們當我的兵,拿我的餉,就得聽軍法。
具體軍法訓練的時候講,現在我就強調一點,有了錢,一律不准抽大煙,發現的,軍法從事,打軍棍,攆出去,再也別想拿這份高薪,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回答聲稀稀落落。
邵全忠提高了聲音,「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好,解散,今天好好休息,明天開始訓練!」
等大家解散,田星過來,朝邵全忠挑大指,「不讓抽大煙的團練,你這獨一份,就憑這個,你就不像大清的官。」
咸豐皇上帶頭抽長壽如意膏,下面的已經根本管不了了。
咸豐七年,為了給圍困太平軍的江南大營籌軍費,欽差大臣到上海給鴉片收稅,一箱十二兩白銀,然後就可以隨便賣了。
咸豐九年,浙江海關已經開始直接把鴉片當進口貨物抽稅,從天竺往東海運輸鴉片的高速飛剪船達到九十多艘,鴉片源源不絕流入我大清。
清軍大都是「雙槍將」,只有太平軍是禁菸不抽鴉片的,邵全忠這麼搞,很有「通匪」嫌疑。
田星巴不得邵全忠真的通匪,極力支持邵全忠在右營禁菸,
倒是樂森進言,「主公,你應該首先強調忠誠,我大清禁菸很難,也不是必須的啊。」
邵全忠咬牙切齒,「你那是自己沒受過鴉片的害。
娘的,老子上輩子有個抽大煙的兒子,打的天下交給他一點都不放心,臨死都閉不上眼啊。」
樂森剛加入邵氏團隊,還不習慣邵全忠這種說話方式,深感主公說話天馬行空,有拿上輩子做比方的麼?
了解邵爺的田星、張斯文卻知道,他多半不是做比方。
「好了,明天就要忙起來了,今天我請你們進城喝頓酒聚一聚。
一是為樂兄接風洗塵,二是咱們四兄弟結拜後,還沒一起喝過酒,今天咱們一醉方休。」
邵全忠拉過宋老三,「兄弟你負責先把兵器庫里的刀槍棍棒發給大家臨時用著,然後安排人在城牆上、倉庫重地站崗。」
倉庫里不但有糧食,還有銀子,今天運來的餉銀邵全忠一文沒拿,都放倉庫里了,跟楊永截然不同。
宋老三應命而去,邵全忠四兄弟加上樂秀才,步行前往不遠的城裡。
田星故意落後,跟樂森攀談,「樂老弟,剛才老二發餉銀的時候,你來那一手可真不錯,一下子我就認可你是自己人了,一會咱們一定多喝兩杯。」
樂森苦笑,「我可是剛剛被敲醒啊。
我一直自詡有才,覺得以我秀才才學,到一個團練里還不富富有餘?
剛來的時候,主公考驗我,我還裝高人提上中下三策,現在想來,羞愧死了。
主公做聯,不通平仄,一看就是真正的武人,可浩然之氣,躍然紙上。
今日方知,『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啊。
我的三策,不過為主公覓封侯之機,格局實在是太小。
主公有沖天之志,我卻無郭嘉之才,只能當華歆的角色為主公竭盡忠誠了。」
五人在明月樓宴飲至深夜方止,樂森卻沒喝幾杯,似乎還有什麼心事。
從明月樓出來,樂森朝邵全忠躬身一揖,「主公,明天起我就要住軍營,沒事不出來了。
現在我要跟一個人告別,多耽擱一會,你們先回去吧。」
田星喝得有點多,「告個別能多一會,同去同去。
這麼晚了,早已宵禁,要是沒有老二這個六品軍官帶著,你可出不了城。」
樂森遲疑半晌,「那就麻煩諸位了。」
眾人跟著樂森,在漆黑的小巷裡拐來拐去,等樂森停下腳步,邵全忠赫然發現,前面這不是吳文錫的蜇園麼?
不過這裡不是大門外,卻是蜇園的東牆根。
這麼晚了,樂森跟誰約了跑牆根告別啊?
樂秀才抬起頭,望向蜇園內。
這麼晚了,蜇園內黑漆漆的,只有一座叫來青閣的二層閣樓上,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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