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軍本來就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又是幾十年沒回來過了,誰也不認識,如今看到有個當年幫忙入殮下葬的村民,不但還在世,還願意幫忙,王建軍趕忙給發煙。
「叔,麻煩你了,專門給帶路跑一趟。」
「沒事,都是一個村的,誰家有事喊一聲就行,沒啥麻煩不麻煩的。」老人接過煙,樂呵呵的回了句。
在村子裡,這種事情很正常,以前默認的規矩,紅白事都來幫忙,不給錢,但是管飯。
誰家有事就都去,一個村子就靠這種事來團結了,現在村子的人少了,年輕人更少,但紅白相關的事情,去幫忙也依然還是習慣。
王建軍幾十年沒回來,也知道這些,可知道歸知道,他還是給塞了條煙表示感謝。
畢竟現在跟以前還是不一樣的,不能認為這些事是理所當然的。
新來的老鄉也姓王,都是本地大姓,大名叫什麼,王建軍不清楚,只知道同輩之中排行十五,這麼多年就一直叫王十五。
幾人吃了早餐,就帶了點吃的和水,萬一中午回不來,就留著中午和下午吃。
行走在山間小道上,走出去一個小時,王十五便抽出了柴刀開路,他砍去了那些低矮的樹枝,撥開乾枯的雜草,才能隱約看到,這裡似乎真有一條已經被雜草覆蓋的小土路。
深秋初冬的季節,依然沒法一眼就看出來這裡有路,起碼證明這裡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中原郡的大半地方,都是地勢相對平緩的平原,但是西部卻還是有大片連綿的山地,這裡開發程度不高,種植面積也不高,跟往東走的大片地方完全沒可比性。
行走在這種地方,王建軍回憶著腦海中從昨天到今天才浮現的回憶。
他想起來了,他小的時候,他爺爺要出門的時候,會鎖好大門,將他關在家裡,出門前都會給他準備好吃的,偶爾還會給他蒸一個滿是蜂窩的雞蛋羹,再給點兩滴香油。
他現在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現在的香油不香了,總會有一個固執的想法,現在的香油比不上以前。
他這輩子都不太可能再有那種只是幾滴香油,就感覺整個廚房都是香味的感覺了。
這種濾鏡,只會越來越重,不可能消失。
所以,他後來干廚子,都從來不用香油,覺得沒意思。
這才剛回到村子裡一天,他就回想起了不少事情。
現在自然是迫不及待,他想去看看,希望看到他爺爺的墳塋時,能回憶起更多的事情。
看看能不能回想起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現在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在他爺爺換了裝的時候,喊了一聲,之後再能想起來的,就是第二天,也有可能不是第二天,他爺爺已經去世了,村裡的人在幫忙辦喪事,他在那茫然無措。
他已經覺醒了深埋在血脈里的力量和知識,想起來他爺爺傳授給他的知識。
他現在滿心糾結的便是,是不是當時的他,害了他爺爺。
因為他現在也知道,在帶上了面具的那一刻,被親近的人喊破了身份,可能會有什麼後果。
他昨天夜裡,都沒怎麼睡得著,翻來覆去,每一次睡著的時候,都會夢到,他爺爺因為他的過錯,落得身死當場的下場。
每一次閉上眼睛,夢到的都是不同的死法,這給他帶來了難以抹去的陰影,帶來了巨大的恐懼、糾結、痛苦。
他甚至害怕到想要離開,想要跑掉。
可是睜開眼睛,他就安定了下來,他不想逃避了。
他現在都懷疑,他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的他,在逃避這種結果,讓自己忘記了。
他看過書,學過東西,也看過視頻,聽說過有些小孩子,小時候遭受到什麼心理創傷的時候,會讓自己忘掉那些事來自我保護。
他小時候,就應該知道規矩的,肯定知道。
他非常確定這點,他今天就想起來,好幾次他爺爺辦事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不得不帶上他,他都會坐在遠遠的地方,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巴。
他那時候無法理解更深層次的含義,卻也記得爺爺帶上面具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應該閉上嘴,不要說話。
不懂為什麼,也知道該怎麼做。
想起來的事情越多,他心裡就越是難受。
王建軍琢磨的時候,他的一隻手被人抓住,他回過神,一回頭,就看到他老婆抓住他的手,給他一個微笑。
「想什麼呢,別想那麼多了,看路。」
王建軍低頭一看,他的一隻腳,都踩到了小路側面的小坡上了,萬一崴到腳,八成是要直接從山坡上滾下去。
「我沒事,繼續趕路吧。」
王建軍深吸一口氣,目光逐漸堅定了下來。
他要弄明白,他要想起來所有,只是這麼幾天,就讓他活在痛苦之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一晚被噩夢驚醒好幾次。
要是不弄清楚,他後半輩子都不可能安穩了。
前面帶路的王十五,回頭看了一眼,笑了笑道。
「快到了,這地方現在來的人很少了,現在都不讓土葬了,村里人也越來越少,就算是有人辦事,也不會埋這麼遠了。
不過這麼遠也有好處,你是不知道,早些年強制推廣火葬,就是不讓埋。
再加上修路遷墳,很多墳都不見了,真是造孽喲。
咱們這的領導,帶頭先平了他們家的墳,這人可真夠狠的。」
「這領導一看就能升上去。」王建軍隨口搭了句腔。
擱以前的話,他可能還會覺得這是單純的強行推政策,可回想起,炸貨店外面的每個路燈上,都掛著一個惡鬼,他就知道這事怕是沒那麼簡單。
再想想,村子這邊的人,幾十年了,都沒聽說過什麼詐屍的事情。
就中原郡這個人口數量,再加上這裡一直以來,根深蒂固的入土為安的觀念,沒詐屍,只可能是出過事,但是被人解決了,事情沒鬧大。
絕對不可能是從來沒出過事。
王十五揮舞著柴刀,聽到王建軍在附和,立刻嘟嘟囔囔的繼續陰陽怪氣了幾句。
溫言跟著王老爺子離開了家,背著東西,直奔山里而去。
老爺子看起來年紀大,可是走在前面的時候,溫言都覺得他除非是爆發狂奔,不然的話,也就這配速了。
一路進山,走了一個多小時,在一座石山的背面,找到了一道巨大的裂縫,那裂縫上窄下寬,最底下的部分,約莫有不到一米寬,剛好夠一個人通過。
到了這裡,王老爺子就停了下來,他取下了背著的東西,換上了羽衣大氅,然後割破了自己的手臂,以鮮血混雜了不知是什麼東西的顏料,然後以手指在自己的臉上勾勒出一個溫言認不出的面痕。
老爺子抬頭看了一眼溫言。
「等到我戴上面具,就不要跟我說話了。」
「明白。」
「我會嘗試著幫你打開一個離開這裡的路,你自己見機行事。」
「老叔」
「我已經死了,唯一一個可能讓我死後,也依然能在這裡見到你的死法,就是死在裡面,你一定要逃出去,離開之後,有勞你把建軍帶走,我沒什麼能謝你的東西,只能厚著臉皮求伱了。」
「老叔,快別這麼說。」
「有勞了。」
當王老爺子說完這句話,他便一臉鄭重的舉起了手中的面具,對著太陽,嘴裡不知道念叨著什麼語言,他緩緩的帶上古怪的面具。
那一瞬間,溫言手臂上就開始起雞皮疙瘩,寒毛炸立。
蒼茫古老的氣息,撲面而來,兇猛蠻荒的氣息,開始無聲無息的浮現開來。
老爺子一言不發,口中低誦著怪異的音調,拿起了那支像是沁了血的木仗。
他腰身略微佝僂,行走之間,都像是在跳動,那幅度特別像跳大神。
看起來頻率不快,可是溫言只是一眨眼,老爺子的身形就已經在好幾米之外了,依然是那怪異的,像是在跳動的步伐,可前行的速度極快。
溫言不敢耽擱,立刻狂奔著追了上去。
墜入到山體的裂縫裡,一束束光,不知道從哪照耀到昏暗的裂縫內部,被那一束束光晃著眼睛,溫言眼裡,老爺子的身形就像是在卡頓著閃現。
看起來最多一秒一步,速度卻快到溫言悶頭狂奔才能勉強追上。
順著那裂縫跑了好幾分鐘,這裂縫裡的路,依然是直直的向內,還看不到終點。
而這座山,頂多也就是百米高,他剛才從外面翻過這座山,都沒用幾分鐘,按理說,這個時間,跑出去的距離,都足夠橫穿整座山了。
十幾分鐘之後,直直的裂縫裡,終於有了點彎曲的地方,兩側的石壁里,除了有垂落的一束束光之外,終於開始出現了別的東西。
一具具骸骨化石,堆疊在一起,一隻只枯骨爪子,從石壁里伸出來,試圖去抓他。
但是當溫言跟緊了點老爺子之後,那些枯骨爪子就像是畏懼著什麼,只敢頭頂揮舞,根本不敢觸碰。
老爺子單手握著木仗,口中怪異的音調,愈發激昂,一身羽衣大氅上,都開始滲出了鮮血,伴隨著血腥味浮現的還有慘烈狠厲的兇惡氣息。
一眨眼,石壁上出現的枯骨利爪,齊刷刷的縮了回去消失不見。
兩側的石壁都開始向著兩側退開,很是侷促的裂縫,越來越寬。
溫言回頭看了一眼,不是他看錯了,的確是石壁在動,後面的裂縫也變得更寬了。
隨著路變寬,這好似沒有止境的裂縫小道,開始了變化。
石壁上開始浮現出一些符號,出現了一些明顯是圖騰的東西,再然後便是一些簡單的壁畫。
看符號溫言的確看不懂,可壁畫多少能看出來點。
那壁畫似乎是在描述一場祭祀,很多人,還有很多動物,都被斬下了頭顱,他們的脖頸里,噴出了鮮血,化作了血腥祭祀的力量。
這些祭品的骸骨,被堆積到一個大坑裡,化作了一處祭祀場所。
溫言聽說過,古老的年代裡,可沒有那麼多溫情脈脈,人祭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有記錄在龜板上的,很多次有關人祭的事情。
這壁畫裡描述的,不是單純的人祭,有很多獸類,溫言猜測,可能是奴隸或者戰俘之類的角色。
隨著路越變越寬,壁畫裡的內容,也開始越來越多,越是到後面就越是抽象了起來。
他看到的就是一次次祭祀,到了最後,他看到了最初的那個大坑,被屍骸填滿了,到後面就再也看不懂了。
抽象的像是有一頭巨大的,揮舞著觸手的巨大觸手怪,可溫言又總覺得那殘缺的壁畫,畫的好像不是什麼觸手怪。
溫言沒細看,還在一路狂奔著趕路,只能用手機嘗試著錄下來一路的所見所聞。
而這時,老爺子也停下了腳步。
這時,兩側的石壁,飛速的後退,這裡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山洞,腳下很平坦,有明顯的人工開鑿的痕跡。
老爺子揮舞著木仗,重重的將其插在了地面上,他環繞著木仗,跳動著古老的儺舞,口中呼嚎著怪異的音調,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嘶吼。
那種蠻荒的氣息愈發濃郁,那身穿羽衣大氅的老爺子,身形都好似膨脹了起來。
他舞動的身形,看似怪異滑稽,但這一次,溫言看清楚了。
老爺子的雙手雙腳,看起來滑稽怪異,是因為四肢同時在做四件事。
他每一次落下,腳下都會有一個符號,雙手的舞動,到一定範圍,空氣里就會留下一個符號。
伴隨著那怪異的嘶吼聲,所有的符號,都像是產生了共鳴。
同一時間,山體裡,數不清楚的骸骨,殘魂,匯聚成洪流,呼嘯而出,撲向了中間的兩人。
下一刻,溫言就要換臨時能力的時候,就看到密密麻麻,堆積在一起,猶如洪流一樣的鎖鏈,憑空從那些符號里鑽出來,數不清楚的鎖鏈,伴隨著一陣咄咄咄的聲音,刺入到山體裡。
沿途之中,所有從石壁里鑽出來的骸骨,所有的亡魂,都在鎖鏈的衝擊下,當場煙消雲散。
老爺子身後,血氣蒸發,慢慢的匯聚成一張巨獸大嘴的形狀,所有鎖鏈的源頭,都被那張大嘴咬住。
那一剎那,整個山體都在晃動著。
同一時間,另一邊,之前那幾個馱著小鬼的年輕人,帶著一臉懵的小屁孩,穿行在山中。
他們的臉色青里透白,一個個像頸椎前傾,脖子上依然像是壓著什麼重物,小鬼灰飛煙滅,他們受到的負面影響,也開始逐漸爆發。
他們的意識帶著點癲狂,一人拎著小屁孩,帶著怪異的微笑,來到了那座石山的裂縫前。
「到了,他就在這裡。」
「帶上這個小屁孩,帶好了。」
幾個年輕人進入裂縫,那條溫言要狂奔好半晌才走過去的裂縫,這幾個年輕人,卻只是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進入到了裡面的山洞。
其中一個年輕人將茫然無措的小屁孩拎起來,向著裡面喊了一聲。
「王老頭,看看這是誰!」
另外一個匆匆包紮了一下腦袋,紗布都還在滲著血的年輕人,端著一把土獵槍,一臉猙獰。
「再不停手,就讓你好看。」
王建軍跟著老鄉一路前行,終於來到了深山裡,來到了一座山體上有一條直直裂縫的石山前。
「就這裡了,要不是這個地方挺好辨認的,我也很難記住,按照你爺爺的意願,葬在了裡面的山洞裡。」
王建軍站在山前,感覺腦袋有點昏昏沉沉,他喝了口水,眼神裡帶著一絲茫然。
他好像來過這裡。
「裡面是不是一個古墓?」
「好像是吧,不清楚。」
王建軍抬起頭,看向山體上的裂縫,總感覺這裂縫莫名的透著一股猙獰的味道。
趁著王建軍發愣的功夫,那老鄉在附近搜索了一下,揮舞著柴刀,砍出來一條路。
「走吧,檢查過了,這地方沒什麼野獸。」
王建軍從包里翻出來個手電筒,打著手電筒,進入到山體裂縫裡。
進入到這裡之後,那種熟悉感就越來越強了。
走著走著,手電筒閃爍了一下,石壁里,開始泛起一些微光,像是一束束微弱的光,照射到裂縫裡。
王建軍一抬頭,就看到了裂縫在前面就到頭了,裡面應該就是那個大山洞了。
他快步走上前兩步,石壁里的一束束微弱的光越來越強,他看到了大山洞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有光在照耀著。
可是他的腳步越來越沉,仿佛空氣變得粘稠,阻攔著他的前進。
他感覺到了,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就能看到了。
他拼了命的往前擠,努力睜大著眼睛,看向裡面。
他看到了,大山洞裡,石壁上是壁畫,有符號,他看到了一個穿著羽衣大氅的人,圍繞著插在中間的木仗,跳著怪異的儺舞。
他的目光,也同時看到了另一邊,一個年幼的小孩,一臉懵,像是被嚇到了一樣站在那裡。
而那小孩身邊,還站著幾個年輕人,還有一個年輕人面色青白,手裡端著一桿土獵槍,不知道在說著什麼。
王建軍的意識,一下子就炸開了。
他想起來了,就是這裡。
他小時候見到他爺爺帶著面具的時候,就是這裡。
他的眼睛都紅了,腦子裡嗡嗡的,他咬著牙,不顧一切的往前沖。
「不要喊,不要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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