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坐落於皇城內廷後宮,是大明曆代太后的居住之所,離乾清宮雖有一段距離,卻不算遠。
以宮中粗使太監的腳程,穩穩噹噹地把明景帝抬到宮門口,也不過幾炷香的時間。
明景帝斜靠在御輦的椅背上,疲憊地閉上眼,揉了揉眉心,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
自從寒梅宴之後,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失控了一般,像是背後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操控著。
宮女和李宗的私情為什麼恰好就讓他給撞見了?
就算是群臣逼迫的時候,他也能面不改色,為何一個小小的宮中私情,就能讓他怒極攻心甚至危在旦夕?
還有他的罷朝,王家的野心,太后的野心,李宗的野心……
這幕後黑手把所有人的性子都給摸透了,然後設了一個連環局!
一步算一步,一環扣一環,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現在又扯出了裴氏和李宗!
且不論這風聲是真是假,如果這幕後黑手的目的是算計裴氏和賢王李宗的話,不得不說,她成功了。
沒有哪個帝王會不計前嫌地寵愛一個名聲受損的宮妃。
而明景帝早就想找機會弄死李宗,恰好他自己犯了事,明景帝就有了名正言順地理由弄死他。
況且,自從知道,裴氏被太后關進了慈寧宮的小佛堂之後,明景帝就不敢確定,宮外街頭巷尾人云亦云的流言,到底是不是流言了。
如果這是後宮妃嬪的手段,為了把裴氏拉下馬而想的一連串陰謀,明景帝倒沒有絲毫懼色。
在他看來,後宮所有的女人,除了個別的之外,所有人都是玩物,只是分喜歡或是不喜歡的玩物。
作為皇帝,他想要什麼沒有?區區一個玩物,他並不覺得可惜。
他喜歡美人,卻不喜歡蛇蠍美人。
可是,他怕就怕在,並不單單是後宮妃嬪的所作所為。
老實說,明景帝這個位置,做得並不算穩當。
這和他的執政能力沒有關係。
這是歷代大明先祖都未能解決的問題——世家官員冗雜。
如果這是世家聯手,給他下的最後通牒……
明景帝嘆了口氣,只能拖了……
拖到這些高傲的世家大族主動向他這個皇帝低頭,主動來求他開恩科!
就在明景帝胡思亂想之際,慈寧宮終於到了。
&上駕到——」
慈寧宮內。
太后一聽靜鞭響起,知道是明景帝到了,放下了手裡的茶杯,也放過了自己的手,只是手心那清晰的紅痕,顯示太后的心情並不那麼美麗。
招來靜水,輕聲吩咐了幾句,一旁的小宮女依稀能聽見「太醫」兩個字眼。
小宮女並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看到靜水姑姑瞪了她一眼,便猛地低下了頭,面色蒼白,不敢言語。
太后對靜善並沒有吩咐什麼機密,只是讓她偷偷請個太醫而已。
她知道明景帝今日為何而來。
既然瞞不住了,她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讓一個太醫在慈寧宮候著,也好時刻救治。
太后如此小心,不是沒有原因的。
宮裡千挑萬選出來的太醫並非完全是庸才,也有真正有本事的人。
有位張姓太醫就私下覲見太后,稱皇上有可能是中了奇毒。
這也是太后對黃順起了殺心的原因之一,一個貼身太監,竟然讓皇帝中了奇毒,著了道,太后不殺他殺誰?
也許太后會懷疑張太醫誆騙於她,然而,她不得不相信王嬤嬤的話。
王嬤嬤的診斷和張太醫如出一轍,甚至王嬤嬤還特意囑咐了太后,在沒有確知是皇上中的何等奇毒的時候,切忌暴躁易怒,否則並不是每次都有大明先祖庇佑的。
太后始終忘不了她聽了王嬤嬤的話後,當時後怕的心情,也許她年輕的時候,有過好幾個孩子,然而如今,她也只有明景帝一個。
王家和她的所有身家性命全繫於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一個一個孩子。
一如往常,太后把明景帝迎了進來之後,奉於高座,待明景帝就坐,靜水也奉了茶水上來。
是大紅袍,明景帝最喜歡不過的茶。
輕輕撥弄著杯沿,露出了清澈艷麗的湯色,清遠、濃長,岩韻明顯、醇厚、固味甘爽、杯底含香。
明景帝端著茶水也不說話,來慈寧宮的路上,他也想清楚了,剛開始受人蒙蔽的怒氣散了不少,明白他的母親只是擔心自己的孩子。
太后拉著明景帝的手,寒暄了幾句,明景帝也異常配合,然而,該來的還是要來,只聽明景帝道,「母親,把那兩個人帶上來吧。」
說的,自然是裴雲若和李宗。
朝堂上李宗和順太妃的黨羽在興風作浪,然而,他們並不知道賢王李宗早已被太后軟禁在了宮闈,就在順太妃的奉先殿。
這還是順太妃低頭特意向太后求來的。
難得自己的死敵向自己下跪祈求,太后心情甚好,大發慈悲地鬆了口。
太后輕嘆口氣,吩咐了靜水幾句,命她帶了李宗和裴雲若上來。
對外說是在小佛堂清修悔過,實際上裴雲若被太后關進了慈寧宮的暗室里了。
一個穢亂宮闈的宮妃,太后還怕她污了佛門的清淨。
也許是在慈寧宮的暗室呆了幾天,被整治得怕了,陡然見了光,裴雲若還瑟縮了一下。
到底裴雲若現在還是明景帝的妃嬪,還有個婕妤品級,靜水還特意讓幾個小宮女替她上妝梳洗。
裴雲若呆呆地看著銅鏡里隱隱約約的宮裝麗人,神色有片刻怔然,隨即低掩眉眼,面容平靜。
她知道她躲不過了。
太后不會放過她,皇上不會放過她,所有人都不會放過她!
握緊拳頭,未修的指甲鑲嵌進了肉里,滾出血珠,刺痛了她的心。
手上的痛,再多加十倍百倍,也比不上,這短短几天的羞辱!
既然,你們所有人都不讓嬪妾好過……
嬪妾就只有賭上一次了……
反正都是一個死!
拉上一個皇帝,嬪妾也不算虧。
奉先殿離慈寧宮有些遠,裴雲若到的時候,李宗還未到。
明景帝靜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裴雲若,恍然間竟有隔世之感。
自從上次裴雲若遭人算計大鬧了謹身殿,被他禁了足之後,他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這個曾經寵愛至極的女人。
眉眼依舊清麗溫婉,梳著精緻的鬢髮,身著她最喜歡水藍色宮裝,清新而柔和。只是那雙總是含情的眸子,透出來的濃重的滄桑悲愴,讓人不忍直視。
她的膽子也變大了許多,平日裡總是低眉淺笑的樣子,如今卻敢抬眼直視。
明景帝搖搖頭,膽子能不大嗎?恐怕之前都是做戲吧,能穢亂宮闈的女人,膽子總是很大的。
過了好一會兒,李宗終於到了。
&臣李宗叩見皇上。」李宗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明景帝看著殿下並排跪著的,宛如一雙璧人的兩人,聲音甚是平靜冷淡,道,「說吧,你倆是怎麼回事。」
&臣……」
未等李宗說話,一直跪在那未曾言語的裴雲若便道,「嬪妾第一次見到王爺的時候,是在太后娘娘的壽宴,那時,嬪妾酒醉扶著宮女的手,便到了那片楓葉林,在綠樹紅花的掩映下,嬪妾遇到了賢王殿下……」
裴雲若像是沉浸在了回憶里一樣,滿臉的甜蜜與幸福。
她沒有察覺到的是,高座上的明景帝隨著她的一字一句,臉色漸漸陰沉。
誰也不想聽見自己的女人口口聲聲念叨著和別的男人的私情!
也許裴雲若是知道的,可是她別無選擇。
不按照那個人說的做,她就是死,做了還有一線生機。
&王殿下的文採風流,嬪妾自小便有耳聞,辭藻華麗優美,令人心折。」
裴雲若的聲音清脆悅耳,像是柔和了整個春日的清風,撫過在場所有人的耳廓,直入人的心裡。
&時候,嬪妾聽說賢王殿下喜歡古琴……」明景帝眼睜睜地看著她露出了和平日裡無二的柔情似水,臉頰微紅,親耳聽到她道,「特意央了爹爹請了古琴女師父,只為有朝一日能親手獻上一曲《鳳求凰》」
這是一曲流傳千年的思慕之音。
明景帝想到了自己親手賜給她的那把舉世無雙的焦尾,想到了在鍾粹宮的那顆樹下,手法嫻熟的一曲《鳳求凰》,想到了……
心緒一激,嘔了口血,順著他的下巴,流到了勾著金絲的玄色常服上,暗色的一片,頗為心驚。
&帝……」太后大驚失色,一邊拿著手帕替他擦拭,一邊道,「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就是這賤婢的目的!
要生生把皇帝給氣死!
不,不是這個賤婢的目的,而是這個幕後黑手的目的!
明景帝一擺手,制止了她,中氣十足,完全看不出剛剛吐了血的樣子,甚至臉上都染了一絲紅暈。
只聽他道,「你繼續……」
裴雲若看著他冰冷的神色,忍不住渾身一抖,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她的所作所為已經沒有了退路,身後便是萬丈懸崖。
暗自咬咬牙,裴雲若又道,「嬪妾知道自己和王爺相遇就是一個錯誤,可是,嬪妾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住自己的…>
這得有多厚顏無恥,才能說出如此噁心的言辭!
李宗本就一直低著頭聽著裴雲若在那胡說八道,一聽到她這句話,猛地抬起頭來,唇邊泛起一絲苦笑。
他們之間從來就只有一個擁抱,哪裡有更多的接觸?
終究是變了。
口若蜜糖,心如蛇蠍。
這句話也足夠,將他倆處死了。
明景帝閉上了眼,道,「來人,把這兩個人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既然已經丟了面子了,他也不介意破罐子破摔,讓天底下所有的人看看這兩個人的噁心的嘴臉!
明天,就要讓這兩個人自絕於天下!
他就是要看看這幕後黑手親眼看到她所有的布置,一步一步完成,然後露出這背後的狐狸尾巴!
裴雲若癱軟在地,任由粗使宮女把她拖下去。
她終於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然而,等待她的絕對不是無罪釋放。
她只希望,那個人能遵守諾言了。
翌日,天未亮的時候,一眾朝臣頭戴錦帽官翎,身著朝服朝珠,恭恭敬敬地按照品級站在太和殿,等候明景帝的到來。
然而,先等到的,卻是身戴枷鎖的賢王李宗和宮妃裴雲若。
市井流言這些宮外的官員,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相互對視一眼,又低垂著頭,當做沒看見。
這種天家閒事,可不是他們能管的。
&上駕到——」
黃順的聲音響起,是明景帝到了。
&事起奏,無事退朝——」黃順和往常一樣道,仿佛沒有看到正中央跪著的兩個人,特別淡定。
蘇正也配合著走了出來,道,「臣有本奏……西部軍情告急……戶部糧草……」
這本就是軍機大事,該是所有大臣共同討論的要務,然而,所有朝臣仿佛都靜默了一般,連明景帝也沉默地按下了奏摺,一言不發。
王家當家人,這個時候站了出來,看了跪在中間的李宗和裴雲若一眼,嘴角含笑,義正言辭道「臣有本奏,如今皇城市井流言甚毒,玷污皇家清譽,望陛下徹查此事!以證皇家清白。」
明景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於開口道,「此事先按下不表,黃順,宣旨——」
黃順側身從一旁小太監手裡接過一則明黃色的捲軸,緩緩展開,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自繼位以來……賢王李宗與婕妤裴氏……穢亂宮闈……今廢除李宗賢王之位,收回封地……圈禁于于石岩……處以裴氏凌遲之刑……」
石岩是什麼地方?
整個大明的極寒之地,尋常人都不會路過那,甚至連商旅都不會因為近道而選擇路過石岩。
剝奪了李宗的賢王之位,圈禁於石岩,明景帝這是要李宗自生自滅、生不如死啊!
群臣譁然,這可是先帝親子!哪裡是能如同尋常藩王一般廢封隨意的!
可是,一想到,李宗犯下的事,眾人也釋然了,穢亂宮闈加上謀朝篡位,按例是該圈禁。
只是,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們這些局外人就不清楚了。
也不需要清楚。
李宗一直未曾多言,低垂著頭,腰杆挺得筆直,看不清神色,就算聽到圈禁於石岩,也無動於衷,就連身形也沒有一絲變化。
讓人不明白,他現在的心裡是如何作想。
蘇正彎下腰,唇角露出狐狸般的微笑,果然是蘇家教出來的姑娘,才智毫不遜色於她的姐姐!
&上聖明——」
是已成定局,就算再有怨言,也無濟於事,群臣只能高呼萬歲高呼聖明。
這就是天子,群臣恭維,萬人相捧。
黃順得明景帝示意,高聲道,「退朝,皇上起駕——」
&慢——」
黃順話音未落,便聽見太和殿正門口,一個女聲傳來。
天已大亮,紅日冉冉升起,一名身著宮裝的女人,手上高舉明黃色物什,逆光而行,銀紅色的錦緞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艷麗而端莊!
銀紅色,是貴妃以上才配穿戴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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