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也不知從何處吹來這麼一陣邪風,在一片驚呼聲里,大紅蓋頭飄飛而起。
一張青黑交加,白色瞳仁都被染成濁黑之色的可怖面容就這麼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天吶,好嚇人的一張臉。」
嚴含瑤驚呼一聲,嬌憐蹙眉地縮至了旁人的懷中。
奇特的是,那人竟然並非她的同門師姐,而是燕天罡。
燕天罡咧嘴一笑,溫香軟玉在懷,目光卻是嘲弄自得地看著大紅嫁衣的新人。
場面一度譁然,有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面色鐵青,似是不忍直視。
有人喉結滾動,極為艱難的壓制,也未能壓製出眼底的嫌惡。
一時之間,那視線猶如一把把傷人肺腑的利劍,盡數朝著駱輕衣一人刺來。
葉沉浮的眉目一下子就沉了下來,猶如一隻欲吃人的惡虎。
一時之間,雅雀無聲。
駱輕衣腦袋微偏,視線卻是未動,仿佛察覺不到眾人的目光一般。
被污黑之色侵蝕的雙瞳無悲無喜,無淚無光,淡然得好似冰湖面上的微風,驚不起一絲波瀾。
這時,眾人才意識到,她此刻原來是看不見的。
難怪要葉家小郡主親自攙扶拜天地了。
縱然那充滿惡意憐憫的視線是無實質的,可陷入詭異的安靜仍舊叫她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她緩緩抬起手掌,破損的手指輕壓臉頰,不是撫摸而是輕壓。
因為她是面部上的知覺已經不甚明顯,覆在面上的紅帕子被風垂落也不曾發覺,唯有指腹在面頰上壓出刺痛感才能夠有所感知。
她在眾人蹙眉視線中輕輕一笑:「蓋頭掉了。」
立馬有婢女拾起吹遠的蓋頭,面色煞白隱含怒火的瞪了眾人一眼,隨即恭敬遞過去道:「世子妃殿下,您的蓋頭,是需要奴婢為您覆上還是由小姐來?」
眾人被那侍女含怒一眼也登出了火氣,心中不滿:這葉家果然是勢大欺客,一個小小婢子,也敢如此放肆!
「我來給嫂嫂披上吧。」葉離卿剛一接過紅蓋頭,便聽得駱輕衣隱忍低咳一聲,唇齒染血,她卻依然輕笑:「不必了,就這樣吧。」
反正蓋上了,也是由小葉子來替他哥哥掀蓋頭。
如若不是他親手來掀的話,那麼蓋與不蓋,便無了多大意義。
婚禮雖然布置的十分隆重,但葉公心系與駱輕衣身體的傷勢,禮儀過場什麼的,都盡數從簡了。
拜了天地,高堂與對拜。
從此刻起,便已經成就了這千里姻緣的一線之牽,她便不再是葉家黃侍,而是葉家唯一的世子妃。
葉陵的未亡人。
只是場間所有的人心中都十分清楚,這姻緣之線,一個在陰間,一個在人世。
陰陽相隔的一對新人不會分離太久,他們知曉,很快便會重逢。
就在新人即將退場之際,天空之上隆隆雷音灌耳。
暴雨連天的季節里,天雷滾滾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了。
只是這陰雷,卻覆滿了紫極之意,轟散了烏雲滾滾,逼退了千里暴雨,迎來了永安城久違的……
第一縷陽光。
眾人迷茫抬首,看著天空,心中忽然升起一個悚然的念頭。
多日之前,蜀國的戰報便已經鋪滿了天子書房的御桌之上。
對於蜀國滅國那一日,雷聲響徹整整一日,直至夜半時分,屍骨累累的蜀國皇宮之上,仍有餘雷整整,威勢久驚不散。
自此,雷聲便成為了九州的一場噩夢。
尤其是紫色天雷。
神霄門的人面色煞白起來,蜀國不復,他們不過是殘餘下來的門派勢力。
今日藉此葉家大婚,為的便是能夠在晉國,能夠求得一席平安之地。
只是驚雷一響,心中那抹求生的希望瞬間便支離破碎,猶如夢魘籠罩靈魂,絕望而無助。
公孫勝面色慘白得看著將天空劈成兩半的雷光,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在其中看到那抹熟悉的黑衣。
不過叫他失望的是,這一次,吳嬰的登場方式確實要低調了許多。
她因與一人同行,原本半日便可從北離抵達大晉的路程,她卻是走了整整七日。
她穿過永安城的城門,走過古老的暴雨街道,走過葉王府外那條無人古道,穿過府宅內院大門。
就像是一個尋常的賀喜之人,穿過長廊轉角,來至堂前。
場間所有人,包括堂前坐著的葉公,看到那雙熟悉的暗紅眸子,如夢魘一般的如夜黑衣,清瘦的身影。
無一不是汗毛根根炸起,如臨大敵!
這吳越太子怎會來此!
他滅了蜀國不夠,難不成真當自己天下無敵,連大晉都可隨意滅之了不成!
可他們卻不知,對於吳嬰而言,這是他的婚禮。
所以她收起了滿身戾氣,斂去了利爪鋒芒,帶著比之場間所有人都要真誠的祝福,出現在了這場沒有如意郎君的婚禮之中。
駱輕衣聽見了雷聲,感受到了場間詭異警覺的氣氛。
她目光空洞地遙看著某個方位,面上卻是並未多大警惕危險的含義,只是微微一笑道:「來著是客。」
吳嬰目光慢悠悠得落至她的臉上:「我以備好賀禮。」
想要表達的意思同樣很簡單,我只是單純來參加婚禮的。
可是場間,無人這般認為。
除了駱輕衣,因為她感受到了吳嬰朝她投來的視線,但是並非如方才那般內斂隱含的惡意。
那目光淡淡地,情緒很簡單,很分明。
就是單純的祝福。
對此,駱輕衣都感覺到了一絲不可思議。
那位越國的吳嬰,居然會千里迢迢而來,祝福她一人。
當真叫人受寵若驚。
但駱輕衣面上並未表露出多少受寵若驚的神色來。
她倒是理所當然的回應她道:「不理應如此嗎?難不成堂堂越國太子殿下,還想白吃婚宴不成,如今我們大晉暴雨肆虐,現下這肉價菜價都瘋漲了起來,你若是吃完拍拍屁股走人,那我這王府的新女主人可是要心疼死了。」
這番對話,讓眾人的目光古怪極了。
你都快中毒深重掛掉了,居然還擔心你葉王府里的這點銀子!
還有,吳嬰若真能老老實實吃完婚宴,拍拍屁股走人,我們才是該插香拜菩薩了!
得了您也別惦記著他那份禮了,我多給您備個十份百份可好?
就連葉公都露出了一個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怒的糾結面色來。
吳嬰抿了抿唇,強忍住嘴角上揚的那抹笑意。
這狐狸哥兒身邊的女人,倒也個個都是妙人。
「吳嬰……」
蜀國神霄門一眾弟子看向她的目光是又恨又畏。
而其他一眾大晉官員以及各方門派勢力修行者亦是滿目警惕危險地將氣機死死鎖定吳嬰。
哼,這吳嬰當真是恃才傲物,正當自己是天下第一了不成嗎?
違背盟約,屠國滅城,這般喜怒無常的邪戾小人,也倒是足以坐實了他那黃泉鬼嬰的噁心身份。
葉沉浮面色亦是不善,知曉這位越國太子素來與他那孫兒針鋒相對,視若仇敵。
今日怕是來此攪局搗亂的。
天空之上被雷霆劈開的烏雲久久不能合攏,蒼穹之上的曙光自那裂縫之中斜斜照射下來,將老者的眸光映得十分冷漠:
「越國太子,今日這場婚禮,老夫可不記得有邀請你。」
吳嬰口中發出一聲低笑,冰冷幽然的眸子將場內所有人慢悠悠地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並未帶一絲冷厲殺伐之意,再尋常不過的視線,可落在每一個人身上的時候,他們都感覺到脖頸之上被一隻冰冷的毒蛇盤旋而聚。
死死地吐著猩紅的信子,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她唇畔微掀,說不出的冷嘲:「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場間很多人……包括那位天子陛下,都未曾收到來自葉家的請帖吧?」
葉沉浮的面沉如水,一雙幽黑蒼老的眼瞳騰出一縷凶光。
吳嬰對那凶意十足的視線熟視無睹。
深暗之中無數妖獸壓抑低吼、無形不可見的符光滲入她立足的腳下大地、萬千影子氣機緊鎖她一人、天地之間的光線忽然以一種詭異的弧度扭曲折射成極為鋒利的空間線條、庭院之中細嫩的枝椏剎那綻放,盈盈花香沁人心脾這些古怪現象,她亦是好似未察一般。
而場間眾人感受到這不過是一個照面的功夫,葉家便已經動用了十大軍侍的力量,頓時,大半之人都坐不住了。
神仙打架,遭殃的可都是他們。
吳嬰歪著腦袋,仿佛心思根本不在這些針對他一人而來可怕殺機之上,只是睜著那雙暗沉卻別樣靜和的眸子看著駱輕衣。
她忽然朝著身側那位渾身套著寬大黑袍的少年輕輕一笑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所有人,從未見過吳嬰這般笑過。
他們頭皮深深發麻,這才發現吳嬰身邊還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少年。
只是自吳嬰現身的那一剎,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匯聚到了吳嬰一人身上。
相比吳嬰,那少年的存在感實在是太低了。
只不過……能得吳嬰這般微笑的,這少年怕是要有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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