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了挖這個坑,可是生生浪費了大半日的功夫。
一個修行者,花費了這麼久的時間,所挖之坑,其深度可想而知。
而他現在下方土地傳來的震響,竟將他受傷的雙腳震得生疼。
賀梭臉色大變,怪叫一聲,扔下手中鐵鍬便跳到了一旁,抽出腰間軍刀,警惕的看著那方墳墓。
陵天蘇失笑道:「怎麼,你是一名修行者,竟然還怕這種東西?」
賀梭咽了咽口水,膽顫心驚的看著何修圖墳墓越來越大的動靜,臉色蒼白道:「修行者也是人,只要是人,便無法擺脫這世間常態,歲月枯榮。對於這些鬼怪之物,在下……在下還是向來避而遠之的。只盼在那何老宗主能看在將他安然掩埋的份上,可不要為難咱倆才是。」
陵天蘇道:「你這麼害怕,不走?」
賀梭搖了搖腦袋道:「不走,身為皇城守衛,若是此刻面對這般鬼物,我先行逃離。到那時,沒了他的蹤跡,遭殃的便是皇城的百姓,再說了,公子您不也沒走嗎?」
對於這年輕軍官的盡忠職守,陵天蘇呵呵一笑,沒有在接過話題。
因為,在那方墳墓之上,安插著的一座木製簡易墓碑,已經在某種力量下翻然倒塌,一小團土地緩緩的拱出一個小山包。
在賀梭頭皮發麻的表情下,一隻青得發黑的手,破土而出。
那隻手乾枯無一絲水分,如枯藤皮一般緊貼手骨,卻給人一種堅不可摧之感。
那隻手的五爪以一個詭異誇張的弧度扭曲,深深扣入大地,骨頭關節處,發出如同鋼鐵摩擦板的聲響。
緊接著,屍變了的何修圖破開土地,緩緩爬出地面,披頭散髮的扭曲姿態站在那裡。
毫無光澤枯草般的髮絲間摻夾著一塊塊的染血土塊,青黑色的面容皮膚之下此時已經布滿了黑色如蛛網的絲線。
他的喉嚨里發出卡了濃痰般的低沉吼聲,用慘白的瞳仁直勾勾的盯著陵天蘇他們二人。
陵天蘇卻是知道,死人根本無法視物。
不過是冥族遺留在他體內的本能,感知到了活人的生氣罷了。
賀梭握刀的手微微顫抖,緊咬著牙關不讓它打顫。
見他這幅模樣,陵天蘇有些於心不忍,便道:「你去一旁待著吧,這裡交給我來處理。」
「這怎麼能行……」
剛欲出口反駁,那方的何修圖聽到人聲,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般。
巨口大張,嘴角幾乎咧道耳後根,口中發出一聲根本不似這世間任何野獸能夠發出的巨吼聲。
「吼!!!!」
何修圖探出兩隻黑青的雙手,步伐闌珊卻速度極快的沖至賀梭面前。
突如其來的暴動,何修圖的身體化作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殘影,讓賀梭做不出任何反應。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雙沾滿泥濘的雙手朝他脖頸掐來。
「鋥!!!」
那是刀出鞘的輕鳴,賀梭眼前閃過一道明亮刺眼的刀芒,下意識的閉上雙眼。
臉頰上傳來的刺骨寒意不知為何竟讓他異常感到安心。
「咔嚓!」
如同金屬鏗鏘相擊的聲音在賀梭前方響起,賀梭脖頸前方的那兩隻乾枯青黑的手也險險停下。
賀梭睜開雙眼,便看到那位少年再度拔出了原先救他一命的短刀。
薄如蟬翼的刀鋒深深卡在何修圖的口中,撲鼻而來的腥臭熏得賀梭連退兩步,那是從何修圖口中散發出來的。
這時,他才發現,何修圖的口舌皆成了漆黑之色,仿佛中毒已久。
看著胡亂抓動的可怖雙手,賀梭想也沒想,一刀斬去,卻被他牢牢拽在手中。
刀鋒竟未割破他手掌一分。
只見那青黑之手用力一捏,手中質量不凡的軍刀頓時崩散,化作了寸寸斷裂的廢鐵。
賀梭眼中驚恐之色更濃。
他是大晉的軍人,亦是羅生門的官員,身上所配軍刀可是出自司兵部,堪比中品玄器。
不說斬鐵如泥,但殺伐在千軍萬馬之中,兵不捲刃還是可以的。
可這樣的一把軍刀,居然如此輕易的就被一個屍變者毀了個七七八八。
他如何不驚。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擔心那位公子的兵器,是否也會如他的刀一般,被咬得報廢。
不過顯然是他多慮了,陵天蘇的雙刀,出自北族,來歷非凡,即便在北族寶庫中來說,亦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凜冬,霜葉可憑藉著主人的修為而自行提升品階。
而陵天蘇如今的實力卻是凝魂巔峰,可將凜冬,霜葉發揮至上品玄器之威。
在青黑肌膚襯托下顯得異常慘白的牙齒咬合在那冰薄般的刀身上。
除了擦出道道強烈的火花外,卻不見刀身有任何損傷。
反倒是霜葉刀身散發出的縷縷寒霜,將他青黑的臉龐打上一層冷霜。
就連口中那低沉的嘶吼仿佛在這道恐怖的冰寒之力下,覆蓋的喑啞幾分。
陵天蘇目不斜視道:「都讓你待一邊去別礙事了,現在好了,佩刀都沒了,事先說好,我可不會賠你刀的。」
明顯的實力相差下,賀梭十分感到不好意思,臉臊得不行。
他如何看不出這少年其實修為與他相等境界,不敢再礙事連忙退到一邊。
心中卻暗自思量著這少年究竟是何來歷。
看著這樣面目全非的非人面容,陵天蘇暗自感嘆。
前些日子見這何老宗主還是一副意氣風發,寶刀未來的模樣,與那幾位安魄強者三足鼎立。
即便後來被鳳隕宮的隱司傾給廢掉一指,也沒有銼掉其銳氣。
可如今卻死在了冥族之手,成了這不人不鬼的存在。
微微一嘆,陵天蘇從他口中用力抽出短刀,霜葉刀鋒割過他的嘴角卻不曾留下一絲痕跡。
被冥氣侵蝕過的身體,堅硬程度非比尋常,用尋常修行手段根本無法毀掉這具身軀。
而這一舉動明顯觸怒到了何修圖,沒有瞳孔的白色瞳仁如死魚眼般詭異的轉動一下,枯瘦的雙爪朝著陵天蘇那方襲去。
一抹藍色幽火毫無徵兆的自霜葉刀身上燃氣,將冷冽的刀鋒染上一層藍意,更添冷意。
陵天蘇腳下兩個輕飄飄的滑行,輕易的避開他的攻擊。
藍色刀芒滑落,在何修圖左手臂間無聲滑落,卻沒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情形。
溯一說,萬物生生相剋。
而冥族的侵蝕冥力雖然頑固難出,堪比世上最毒之物,可卻也相剋之物。
而陵天蘇體內的幽冥劫火,卻恰好出字於冥界,可加以吞噬這跗在人身上的冥氣,壯大自身。
可附加了幽冥劫火的霜葉卻沒有齊根切下他的手臂。
只在他的手臂間,留下一簇灼灼跳躍的藍色火焰,熄不滅,也旺盛不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陵天蘇傳音向溯一問道。
「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那小子好死不死的,將這何修圖的屍首扔到這麼一個陰幽之地來。此地是亂葬崗,死氣極重,而這人間的死氣,卻是冥族的冥氣最為喜愛的養料,這何修圖的屍體吸收了此地的死氣,自然變得棘手起來,不過你小子可以應付得來。」
溯一懶洋洋的答道,話語間還摻夾這清脆的「咔嚓,咔嚓」聲,顯然又是在啃竹子了。
陵天蘇不再打擾它的好興致,手中藍色火焰大盛,徹底覆蓋住了霜葉的自身寒意。
藍色火焰增長至五尺之長,遠遠看去,仿佛更像一把散發著藍色光芒的巨劍。
在高溫的焚燒之下,無數看不見的孤魂陰靈,在這一瞬,皆灰飛煙滅。
這亂葬崗蘊盪的空氣,在這高溫火焰的焚燒之下,扭曲,時而空氣中傳來一聲聲炸響。
陵天蘇腳底下的屍水開始沸騰,翻騰的水泡炸裂,犯著屍體濃重的惡臭,將這片亂葬崗本就不好聞的氣味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數十道屍體上的屍油在高溫之下,自行燃起道道藍色火焰。
屍體的焦臭味與屍水的翻滾交織出濃厚的詭異味道。
賀梭被這味道熏得臉色慘白,哆嗦著手扶著一棵歪脖子樹稀里嘩啦的狂吐。
這味道,簡直要人老命。
此處高溫伴隨著惡臭,賀梭頭髮絲都開始乾枯卷邊。
陵天蘇持刀而立,明藍色的火焰襯得他臉龐忽明忽暗,愈發妖異俊美。
何修圖動作一滯,生硬的面容上明顯閃過一道忌憚之色。
他呆滯的倒退兩步,卻發現身後兩句屍體上燃著的藍色明火忽的暴漲。
他背後衣衫被火舌吞噬,卷邊燃燒,火勢頓如火海蔓延,覆蓋在他後背之上。
何修圖面目扭曲,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面上的蜿蜒黑線好似活了過來一般,如退潮般朝著何修圖脖頸下方退涌而去。
在何修圖掙扎之間,陵天蘇看到他背上布滿的黑線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粗大,猶如血脈青筋般鼓漲而起,像一條條黑色小蛇在他背後遊動。
黑色線絡仿佛十分牴觸藍色火焰的焚燒,遊動速度愈發迅猛,在何修圖背後形成一張黑色五芒星陣圖。
陣圖形成瞬間,仿佛陣圖內包含著一張無形的巨口,將背後燃燒的藍色火焰盡數吸收。
陵天蘇眼角一跳,看來那黑色五芒星便是冥氣聚集的關鍵所在了。
他右腳平抬而出,身子一個橫移,消失不見。
下一刻便生生出現在何修圖身後,手中霜葉高抬於頂,藍色的幽冥劫火形成一把巨大的藍色火刀,舉刀劈下!
那黑色五芒星陣圖中央,卻忽的出現一道裂縫,裂縫緩緩張開。
那是一隻黑如深淵的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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