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半妖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南風起兮

    本應該算得上稍緩欣慰的心,卻不知為何,仿佛有一張鋒利的薄紙,讓人無從捕捉的自她心頭划過。

    不痛,卻也裂開了一道鮮紅極細的血口,有鮮血在泊泊流出。

    平穩端水的手微微一抖,碗面傾斜,有水溢出。

    她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在微微顫抖的手掌,眼神茫然。

    將手中碗放在地面上,她雙手捧心,有些呆滯的坐在了髒污的土地上,思緒竟然是罕見的放空了片刻。

    她坐在坑旁,良久,看著那具屍體,幽幽說道:「也許,你是眼下這個世界中最後一個不帶任何怨憎死去的人,今日有緣重逢,雖然你只要一碗清水,但朕,也會贈你一場送葬之禮。」

    捧來塵土,她親手將他埋葬。

    此山已經無人居住,村落荒敗。

    孤墳一座。

    四野長淒。

    不過,倒也無人打擾了。

    岐山君埋完最後一蓬塵土,提劍起身,向北行。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春去秋來,她在荒山問世已十年。

    山隱隱繞天涯,怎覓故人信。

    水茫茫淹海角,難尋錦鯉書。

    岐山君以為,在這個世上,除了生死,其他劫難都只是擦傷。

    心魔劫如何?她依然能夠高山止水地活過這十年。

    紫薇帝星崩毀又如何?她依然是人間絕強的神遊境。

    失了民心丟了天下又如何?她仍是人間最強大的君王。

    只要她不死,九州就不會散。

    九州不散,人間不亂,亂世金戈,鐵甲仍在,舉樽迎風家國已安。

    可是,獨獨唯有他不在。

    崩毀的劍,在重塑。

    十年間,她尋遍青山萬水,見過千萬人,像他的發,像他的眼,像他的臉,卻無一人是他。

    在這片人間山河,青山綠水之中,她常常在水中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臉。

    被十年孤獨歲月侵蝕得有些找不到當年的影子。

    那是扭曲的、面目全非的臉,一雙凝著冰雪的異色雙瞳,時而會露出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寒而慄的猙獰之色來。

    她想,她的時間應該不多了。

    一定要抓緊時間,在自己徹頭徹底變成一個瘋子之前,找到那個人。

    因為。

    愛也好,恨也罷。

    她就只有他了。

    那個人,是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里,唯一的心安。

    若是找不到他,即便挫骨揚灰,她也會死不瞑目!

    直至,十年後的這場冬天,她終於撞破了南牆,終成就了未來九千年也無法回頭的倔強。

    冬夜,南風起兮,卷大火。

    孽龍以亡十年,自然不可能是幽畜業火席捲人間。

    熊熊火光,烈焰欺天。

    夜晚的墨雲宛若被火點燃一般,燃燒的晚雲攜著無窮的妖火,那是朱雀之火。

    通體沐浴這火光的朱雀戾鳴而來,將萬里墨雲點燃焚盡,露出了雲層之上幽藍的夜空。

    最終,朱雀落在了岐山君所在的山頭之上,化作一名火紅長袍的年輕女子,她的秀髮並非凡人那般黑色,而是界於紅橙兩色之間的一種烈火般的色澤,如夜下的一團火焰在燃燒輕舞。

    容姿秀麗,眼眸卻是漆黑如墨,極難倒映出一絲光影。

    曾經的器靈,如今的妖靈。

    斷兩半的髮簪還在岐山君袖中所藏,失而回歸的器靈一身妖氣,看著她,彎腰行禮:「見過主君。」

    岐山君今夕未著紫色帝袍,白衣白服,袖口處以同色白線繡出枝椏細蕊的花紋,漆黑的發被潔白的衣襯出一片墨色。

    她殤起清冷鋒利的眼,鳳目之中倒影出朱雀妖靈那張美得張狂肆意在她面前卻不得不收斂的臉,淡淡道:「十八年未見,你已脫離器靈之列,恢復自由之身,這一聲主君,可還真真是喚出了世態炎涼感啊。」

    朱雀妖靈彎唇一笑,如一灘幽泉的眸子也因為此笑多了幾分真意來:「主君可是後悔放吾歸生?」

    岐山君淡道:「放你歸生的是齊煜,而非朕。」

    又……何來後悔一說。


    朱雀妖靈神情一肅,道:「當是應該後悔的,若吾未曾自由,便不會因此欠下齊煜一筆因果恩情,如此,即便永世鎮壓,化身為器靈,可吾不願做之事,誰也逼不了。」

    說到這裡,她神色一黯,垂下頭去,長發烈焰的色澤似乎也隨著她的心情變得暗淡了許多:「若非如此,八年前,吾也不必載他去往地門冥府走上那麼一遭了。」

    風雪之中,岐山君的視線一下被吹得極為混亂,冷淡冰寒的臉色瞬間煞白,壓著君羨劍的手指都在劇烈顫抖,她抿了抿蒼白的唇,攢了好久的一口氣,才緩緩吐聲成顫抖的音線:「你……什麼意思?地門冥府?他去地門冥府做什麼?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在人間,已經找不到他了嗎?」

    朱雀妖靈緩緩抬起頭來,面頰上的赤金流彩妖紋在雪白的肌膚間緩緩流淌著,她動了動唇正欲說話。

    卻見岐山君向後仰倒兩步,用手中君羨劍撐地才得以勉強站穩,她身體難抑的痙攣抽搐著,連同著垂於劍柄處的劍穗都跟著一起簌簌如雪,她露出一個很蒼白的笑容:「呵……他想走,他想讓朕找不到他,不會……不會的……即使他去了冥府……」

    說到這裡,她面容間陷入短暫的空白,眼圈驀然紅了,嗓音都是破碎的倔強:「哪怕是將那十八層地獄翻過來,朕也要找到他!」

    聽到這話,朱雀妖靈那雙黑黑的眼睛珠子僵硬地轉了轉,似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將她打入無間地獄之中。

    「岐山君難道不知,齊煜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撕開。

    她忘了呼吸,只是唇角溢出了一縷別樣刺目猩紅的血線。

    整個人如遭重擊,再也無法承受得住,摔在了雪地之中。

    不論是十八年前那場天坑之戰,還是十年前渡劫一戰,仿佛任何苦厄劫難都壓不垮的這個女子,脊骨就這麼簡單的彎折了下去,摔得極其狼狽佝僂。

    白衣雪泥,如同素縞送葬人。

    未得證實的預感終究還是成了真。

    她鋒利的眼眸仿佛磨盡了銳利的稜角,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極為深楚的淒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面色依舊蒼白,但好似瞬間就恢復了冷靜。

    因為此刻,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冷靜,還能夠做什麼。

    絕望傷心這種情緒,從來都是留給失敗者的。

    她持劍起身,拍去身上的泥雪,面無表情地轉身準備朝著遠方行去。

    可剛踏出一步,身體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晃,再度栽倒下去。

    人間君主,最強的神遊境修行者,就這樣輸給了一場雪,一句話。

    摔得慘烈,白皙的臉頰被覆雪的尖銳山石劃開,鮮血星星點點如猩紅的梅,點綴在白衣雪地之中。

    她再次起身,搖了搖頭,聲音平穩得聽不出半分異樣:「那又如何,十八年的生離,一場死別而已,朕不怕。」

    她擦去臉上的鮮血,指尖抹出一道血痕,她說:「朕早就在十年前便說過了,不把齊煜的屍體待到朕的面前來,朕不相信他死了。」

    「齊煜是一個有大毅力的人,他不會向自己的命運屈服,只要他心中執念傲骨不散,朕相信,即便是閻羅鬼君,也不敢來勾魂取命!」

    朱雀妖靈漆黑的眼睛珠子盪開了一輪火圈,似是掙扎,又似悲傷,但很快,火圈散去,平復於墨黑色的眼眸深處,她緩緩而道:「主君說得不錯,只要陛下想要做到的事,便一定能夠做到,可是今日吾來此處,是想告訴主君,您錯了。」

    「並非是十八年生離,十年前,主君便已經見過他了。」

    岐山君豁然轉身!

    朱雀妖靈繼續道:「果然,在這世上最了解他的那個人是主君,可是啊,齊煜曾向主君要了一碗水,主君也施得恩賜,執念傲骨什麼的,早已散在了那座帝王坡的土坑之中。」

    「齊煜君於主君,是始於一見鍾情,止於挫骨揚灰。」

    朱雀妖靈一臉悲傷地看著她,目光似有憐憫:「主君,你找不到他了……」

    山崖起大風,捲起冬雪,最是深寒。

    蒼穹之上微薄的天光也被陰霾的天色所吞噬,北風呼嘯,整個世界都變得陰暗了下來,經雪不凋的寒松顯得格外淒冷,漫長的山道在黑暗中連綿在沒有盡頭的山河之中。

    看著這樣的世界,岐山君忽然覺得一切都冷極了。

    這讓她陡然明白了命運弄人。

    她終究,是一個人。

    心如夜寂,無悲無喜無言語,不盼不望不可期。

    人間萬丈紅塵,再無他。

    找不到他了?

    不!

    她拋下了朱雀,橫渡萬里江山,來到那個已經長滿了榛榛野草的帝王坡旁。

    千里孤墳。

    十年無人祭。

    那一碗清水,早已被瘋漲的野草所遮掩,碗中水早已乾涸,不知是被烈陽暴曬成干,還是被四野寒鴉所飲。

    雜草叢中,只見幾片覆蓋一角的斑駁碎片。

    碎片仿佛刮痛了她的眼,她紫瞳溢出一縷血淚,平靜呆滯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分明……很荒唐的。

    朱雀說得話,無憑無證。

    她分明可以不用相信的。

    可是為什麼……

    這一刻。

    她卻清楚地看到了那個會對她溫柔一笑的男子,安靜有祥和地躺在了那裡,被塵土所覆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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