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茗遺址」
見到了天祖之靈欺軟怕硬的一面,徐小受卻將更多心思放在八尊諳方才提及到的這個詞上。
隱隱的,他聞到了「坑」的味道。
猶記得在不赦廳中,放出寒爺那會,他就得到了有關「染茗遺址」的部分情報。
斬神官染茗,自己契約的虛空將軍紅似乎就認識。
據說其能力甚至在大半十祖之上,有著斬滅祖源之力那般威能。
八宮裡結束後,八尊諳仙人指路,為自己安排的後續中,就是「東天王城-四象秘境」。
好巧不巧的,染茗遺址就在四象秘境!
而開啟那遺址的三把鑰匙斬神令,目前也還有一把在自己身上!
徐小受怎敢不提防?
「你」
可他還沒開口,八尊諳回過了頭來:「放心,現在你是聖奴二把手,我會與你商量。」
徐小受聞聲眉頭一皺,更加提心弔膽了。
才接下了聖奴二把手,就把你手指給握斷了,你不會給我小鞋穿吧?
不行不行,這聖奴實在是太危險了,有能力了真得自己振翅高飛!
這個時候,八尊諳回首看去,單刀直入,問道:
「染茗遺址,你如何助我?」
天祖之靈那隻灰色的眼球一顫,混沌世界中便分開了一道光,降了下來。
八尊諳神情一動,第二世界主動分開,並沒有抗拒這力量的介入——他沒有察覺到殺機。
天祖之光幻化成了一道光幕,裡頭呈現出了昏暗破敗,滿是塵埃的古老之地。
在這方依舊如同巨人國度般遼闊的世界之中,有著一堵十分醒目的牆。
那牆廣袤無邊,厚重如地,通體銀色,篆刻著繁複的道紋,美輪美奐,有如瑰寶。
天祖之靈的聲音飄了下來:
「至善之緣,皆系此物。」
牆?
一堵牆,能幫上什麼忙?
徐小受茫然望向一側,這會就連空餘恨都看不懂這堵銀色瑰美的牆能起什麼作用。
八尊諳同樣眉頭一皺,但很快釋然。
「這不是牆」
「啊?不是牆,那它是什麼?」
「盾。」
「盾?」
指牆為盾,是你眼瞎了,還是我智障?
徐小受怎麼也想像不出來,這看著比天還要高,比地還要重的銀牆,如何會是一面盾牌。
等等!
他忽然想到了虛空侍的平均身高、虛空將軍解放後的誇張身形。
天祖之靈既要護佑虛空島,該也是虛空一族,體型不可能會小吧?
那它指引的這面盾牌
「不錯。」
八尊諳看著徐小受表情,知是這小子自己有悟,點頭道:
「天祖,是虛空一族至高無上的領袖,傳聞其頭可擎天,腳能支地,捉日拿月,不在話下。」
「碎鈞盾以我們的眼光來看,自是龐然無比,可對天祖而言,剛好是一稱手武器。」
「只不過,這等玩意,我可拿不起來,得要麻煩你這高貴的天祖傳人出手了。」
碎鈞盾
徐小受略有耳聞。
同邪罪弓一樣,位列九大無上神器之一,是劍刀槍棍斧錘匕弓盾中的其中一席。
但卻是不曾想過,它還是天祖昔日武器,如此龐大、如此厚實!
徐小受再觀一眼那畫面,都覺頭暈目眩。
這比他最大化的狂暴巨人還要大吧,人類如何能拿得起來?
什麼「至善之緣」,為什麼要繫於此,就不能系一個正常點的東西?
你系個鞋帶都行!
天祖之光幻化的畫面很快破碎,言盡於此,她不言說話。
但這會兒,連八尊諳都不由得思考起了如此現實的問題:
徐小受就算成為了天祖傳人,能拿得起此物?
神農藥園被這傢伙搬了,龍杏他目前正在服用
四神柱之後,魔帝黑龍的聖帝之力給了他
他自己就有巨人血統,疑似虛空族後人
這些都是能增強肉身之力的手段,左右思量後,八尊諳發現:
如果徐小受搬不動碎鈞盾,那普天之下,怕是除了真正的虛空族人,也就只有神亦有可能搬動此物了。
但神亦在十字街角,不可能出得來。
八尊諳抬起眸,手一揚差點拍下,最後懸在了徐小受肩膀上,嘴角一抽道:
「相信自己。」
「我」
「至少,我是相信你的。」
你?
你可拉倒吧!
徐小受可不吃這一套,開始思量起有什麼特殊的法子,可以脫離接下來的風暴漩渦。
嗡!
混沌世界忽然一顫,盪開了些許波瀾。
「吾時不多」
虛空中,天祖之靈的眼皮再垂下,很是明顯疲憊了,聲音都變得斷斷續續。
「該問的,我都問了。」八尊諳看向徐小受,「你有什麼問題嗎?」
我有大把的問題!
但很明顯,這隻眼睛目前狀態,給不出什麼答桉和有用的內容徐小受搖了搖頭,選擇將機會讓給更需要的人。
「那該你了。」八尊諳看向空餘恨。
一直充當著透明人的空餘恨手一揚,混沌世界便止住了波瀾。
天祖之靈的灰色眼珠一凝,瞥向了助她維持清醒的這股力量的源頭。
「前輩,我有一個問題。」空餘恨十分有禮貌。
那一瞬,徐小受分明瞅見天祖之靈灰色眼眸中,閃過一絲極為靈動的戲謔。
「吾非前輩」
什麼意思?
徐小受有些聽不懂。
空餘恨也微愣於原地,但並不糾結於此,而是轉口問道:
「我是誰?」
這真是一個充滿哲學性的問題!
徐小受看著這個本相身承時間與空間兩幅圖的失憶者,又望回天祖之靈耷拉眼皮的無神之眼,滿是期待。
如若連神都給不出答桉的話,空餘恨恐怕就再也找不到答桉了!
死寂,延續了許久。
直至混沌世界再起漣漪。
連空餘恨的力量都快要無法穩住這方神庭時,天祖之靈灰色眼球中,才又恢復來一絲神采。
「空餘恨」
這個回答,就像是一句廢話。
徐小受、八尊諳,卻同時緊皺其眉,捕捉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空餘恨,大名鼎鼎!
哪怕只外面虛空島一戰中,徐小受也模彷過,天祖之靈如有關注,自能得其名。
可不是!
她方才之語氣,分明一副早已熟識此名,不同於新知的「八尊諳」、「徐小受」等名的語氣。
再結合一句「吾非前輩」
徐小受腦海里閃過了一個荒謬的結論。
他望向八尊諳,後者目中也有驚訝,二人相顧無言。
「轟!」
混沌世界瀕臨崩潰,四方災難橫生。
這一次,不是天祖之靈有了怒意,而是她耗費了太多力量,再要陷入沉睡了。
顯然,她也只能說這麼多了。
空餘恨沉浸在方才一問的回答之中,若有所得。
第二世界基於神庭而立,也開始土崩瓦解。
就在眼前一切再要黑去時,徐小受依稀耳聞有那麼斷斷續續的一聲:
「汝」
太難了!
根本聽不見!
而且,為什麼突然又說話了?
徐小受陡然想起了虛空將軍和後虛空島之靈說話的尿性,都跟擠牙膏似的。
可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聲音在耳畔遠去。
關鍵時刻,徐小受只覺手中時祖影杖不見了,顯然有人比他還急。
神庭的崩潰中止了有那麼一剎,三人得以聽見接下來渺茫若無的幾個字。
「亦」
「困」
轟!
天祖之靈太磨嘰了。
徐小受只覺那種眩暈感襲來,神庭不復,他就回到了虛空島上。
「汝亦困」
「後面是什麼?她說話好慢!」
空餘恨幾乎沒有緩和的時間,很好適應了里外世界的錯裂感,皺著眉望向了徐小受,眼神中都多了埋怨。
「等下,我要裂開了。」徐小受頭疼欲裂,捂著腦袋,好半天沒緩過來。
旁側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靜靜望著空餘恨在思索,徐小受在捂頭。
在他們的世界裡,八尊諳一聲過後,徐小受、空餘恨齊齊一震,不過一炷香時間,倆人又醒了回來。
當然,他們必是經歷了什麼,說不得見到了天祖之靈都!
不多時,情況好轉,徐小受恢復了思考。
想著方才瞅見的天祖之靈眼中那抹戲謔,他擺著手道:
「我感覺,她就不是在回答你的問題,她或許認識你!」
「你試著把『空餘恨,汝亦困』連在一起,這不剛好能湊成半句可能是調侃的話?」
調侃?
空餘恨更為不解,「她何至於要調侃於我?」
大兄弟,你可能牛批到你自己都不知道啊,你本相可是時空間雙奧義,隔壁黃泉都饞哭了的那種徐小受有槽吐不得,就盯著空餘恨不想說話。
「那你說,『空餘恨,汝亦困』後面該是接什麼?」空餘恨抵著下巴思考。
「汝亦困了?」
空餘恨聞聲一怔,抬眸瞥了眼徐小受,似是沒想到人類生物竟也能誕生這般驚奇的腦迴路。
「倒也不失為一個可能性」
你還真琢磨上了?
徐小受就一句調侃,根本沒想著會是這般發展。
按照天祖之靈那文縐縐咬文嚼字的說話方式,大概率後面接不了了「困了」、「困難」之類。
「應該是困於」
「我也這麼想。」空餘恨這才感覺和徐小受接入了同一頻道,「但困於什麼?」
「還能是什麼,或許是想調侃你輝煌過,如今狀態同她相比,沒好到哪裡去唄!」
「但又何至於此?」空餘恨怔,「她可是」
「嘿,說不定你」徐小受說著咽下了口水,緩了下腦海疼痛,接著笑道:「汝亦困難?」
「不大可能是這麼接吧?」空餘恨抵著下巴思考,感覺這可能性著實不大,按照天祖之靈那般遠古的說話方式來看的話。
「徐小受!」
虛空次面之門再開,這次動靜不大,只八尊諳一人從中邁步走出。
「沒時間給你聊了,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
徐小受才剛扭過頭,有所驚覺,抬眸往上。
休!
一束粗暴的光,從天而落,將所有人震開,只籠罩了徐小受一個人。
「這是?」水鬼驚得汗毛倒豎,差點以為騷包老道沒走,潛藏著一記天祖之光有偷襲出手。
八尊諳擺擺手,「莫慌,這是傳承。」
天祖傳承?
這就來了?
水鬼都忍不住好奇了,直勾勾盯著八尊諳,也不問,等著對方說。
「見了一面,都聊妥了,沒什麼好說的。」
八尊諳本就不是多話之人,一言蔽之,瞥見旁側還有個在數手指頭困於其中的空餘恨,笑道:
「朋友,你未免也太焦慮了?」
空餘恨這才醒來,煞為不解的投去目光:「八尊諳先生,我依舊」
「不必同我言道,我並不感興趣,你問題的答桉我也給不了,只能由你自己找尋、品悟。」
「我,明白。」
「去吧,這裡沒有你任何感興趣的東西了,你該展開下一段旅程,希望你有所得。」
「好。」
空餘恨點著頭,一一掃過在場幾人。
沒人有被看、受到觀察等不自然或下意識要抬眸的反應,各自怡恰。
空餘恨目光在天祖傳承之光籠罩下的徐小受身上多作停留,伸手,像是遞過去了什麼東西。
做完這些,他燦然一笑。
虛空島嗚嗚的風還在吹,與輪迴讓世界煥發了新生,春意盎然。
空餘恨還在,空餘恨不見了。
這一剎,不知為何,所有人心生一種孤獨。
然瞬息過後,連同這份獨特的孤獨感,大家都遺忘了。
就像這裡其實並沒有一個外人來過,他姓甚名誰,也不曾告知過誰。
八尊諳手中一緊,像是在抓住什麼,然松掌後空無一物。
他長長一嘆,抬首迎風高呼:「這一次,我應該能記住你,朋友。」
水鬼、梅己人等一愣,訝然視來:「你在跟誰說話?」
「沒誰。」八尊諳擺著手,心生煩躁,不想回答,扭頭瞥見徐小受手上緊攥著的時祖影杖,連手臂都因為用力而爆出青筋。
他轉頭急忙再道了句:「就算我記不住,他應該可以!」
畢竟當年,你可沒送我這東西,我的朋友。
風聲嗚嗚依舊。
空餘恨沒有回答,也許,風替他回答了。
水鬼、梅己人對視一眼,各自目中有著驚色。
八尊諳不大可能抽風,那就是他看到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會是什麼?
可沒人想問,就好像大家從沒有過這種欲望。
「黃泉來過?」八尊諳看了回來。
「何出此言?」水鬼感覺八尊諳變得十分奇怪。
「那就是沒有」八尊諳捏著指尖觸及到的來自周遭隱晦的時間痕跡,看向淚汐兒,「你記得一個書生嗎?」
淚汐兒微怔,將散至頰側的銀髮別於耳後,神魔童徐徐旋著,妖異非凡:
「書生」
「算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水鬼感覺八尊諳可太怪了。
「不可說。」
「你不說,我們怎麼」
「說了你們也不懂,解釋了又會忘,我怎麼說?」
水鬼卡一下拳頭差點都捏碎,他也煩八尊諳這點,目中無人。
「不說拉倒,跟誰想聽一樣。」
八尊諳索性就看向了另一邊,剛好瞥見徐小受坐在遠方的山頭上,孤獨的看著天邊的雲。
次面之門一翻,他就來到了徐小受的身邊。
「你是身外化身?劍念化身?半聖化身?」
「第二真身。」
「哦,徐小受接受傳承,你不受影響?」
「我們是半獨立的。」
「他現在是什麼感受?」
「痛並享受著,他一直這樣,苦中作樂。」
八尊諳也就順著目光看向罪一殿。
諸人環顧下,徐小受本尊在天祖之光中,好像緊緊抱著什麼。
「你在看什麼?」八尊諳搭著山石,一併坐了下來,隨意的抬起了頭看天。
「雲。」
「雲?」
「桑老曾說,世界是囚籠,鵝湖下有天,至於天外天是什麼我,正在想。」
「我。」
「你?」
「不!是『我』,按照他的理論去想的話。」
「唯心嗎?或許吧!」
孤獨的第二真身拄著下巴,出神的望著天邊的雲,忽然唇邊扯動,問道:
「他讓我問你,接下來去哪?」
「你猜到了。」
「四象秘境?」
「對。」
「可我已經暴露了,天上第一樓、徐少,甚至是徐小受」
「偷渡者。」
八尊諳同樣看起了天邊的雲,不多時,二人齊齊啞然失笑。
雲來雲散,雲捲雲舒。
蒼狗追月,樹下櫻桃。
「為什麼突然看雲?」八尊諳忽有所感,感覺自己忘了什麼。
「孤獨。」
「孤獨?」八尊諳一愣,記起了什麼,「你,記得一個書生嗎?」
「空餘恨?」
「你記得?!」
「這麼意外?不是你剛讓我送送他的嗎?」
「我」
八尊諳忽然從山石上起身,愣在原地。
半晌後,他按著腹部俯身一笑,望了望身邊之人,再看向白雲蒼狗,又笑一聲。
「徐小受,你成長了。」
(第三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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