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逆天,你個天殺的,完完全全是在血口噴人!」
月宮離再也遏制不住內心殺人的衝動,從神刑柱中一把沖了出來。
隨後,他便愣在了原地。
作為被祟陰染茗獻祭過奪取靈魂之力的殘魂,當下他固然是修養了些戰力回來。
然跟道穹蒼比,跟徐小受比,跟八尊諳比,皆有著雲泥之差。
殺人的心是有的,殺人的劍太軟!
拔劍四顧心茫然。
月宮離只能以淚洗面,一邊用眼神惡狠狠剮著道逆天,一邊盯著徐小受的肚子為自己辯解:
「姐夫,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他指向身側那惡廝,怒噴回去:
「道逆天,你個小人,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天底下任何人的想法,在伱腦子裡過一遍,都是如此穢臭不堪是吧?」
「當時事發突然,我哪裡想得了你說的這麼多,一心一意只想救下我姐。」
「別的不說,從根本矛盾出發——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跟我姐爭奪聖帝傳人的位置,迄今我不去拿聖帝位格,不成為月家家主,就是在等我姐歸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很難得,一個在魔氣纏身之下的傢伙,還能保持有這等理智,一針見血點出來道穹蒼結果論中的「根本矛盾」。
八尊諳仍舊保持沉默。
徐小受便覺自己是在看一出大戲,目光從月宮離憤憤不平的靈魂體,轉到騷包老道身上。
局外人曹二柱本來抱著學習之心在聽,突然意識到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亂學的——他人給學麻了。
這會兒,靈魂腦袋過溫,曹二柱雙手愣愣地抱著發疼的腦殼,視線來回在徐、道、月三人身上流轉,思緒空空如也。
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化作一字,打包了心頭紛亂複雜的情感:
「哇!」
老爹說煉靈界半聖多如狗,人心多複雜,要自己小心些
老爹還是太保守了啊!
真正的煉靈界,半聖連成為炮灰的資格都沒有,聖帝都會被人一下奪舍死掉。
連祖神都不是無敵,也能被人玩得無家可歸,流離失所。
沒有誰是「永恆」的!
至於說人心
這更可怕,更超乎認知。
自打老爹死後,自己所遇見的一個個,不論是小受哥,還是這個道穹蒼,亦或者月宮離全部都很可怕。
除了只對自己好的李大人,這些傢伙,全像是一個人裝了有五百個大腦。
翻臉比翻書還快,思緒變比天氣還急,根本不是自己這種普通人能跟得上的。
相較之下,常德鎮的街坊鄰居,真的是民風淳樸,人心善良。
這還是說得好聽的。
講不好聽點,跟他們比,小鎮的人就跟沒腦子的機器人一樣!
「跟俺一樣」
曹二柱呼呼地喘氣,盯向了自己的身體。
直覺告訴他,這個腦子可怕到爆炸,連老爹都讓自己多提防一些,最後果然也沒防住,給他奪舍了自己肉身的怪叔叔,不至於會被月宮離一言駁倒。
他很快心生敬佩。
因為正常人在面對月宮離的這般反駁,比如自己,絕對是要大聲喝吼回去的。
道穹蒼太平靜了。
月宮離幾句話當著他的臉罵完,他嘴角依舊還保持著賤賤的笑。
曹二柱感覺自己對著鏡子練,這輩子都沒法用自己的身體練出來這種笑容。
道穹蒼愣是靜默了數息時間,硬生生給激動到要爆炸的月宮離,給盯平靜了。
這才徐徐開口,一副「我早已預料到你會這般辯解」的模樣,然脫口不是反駁,而是讚嘆:
「是的,這正是你月宮離的聰明之處所在!」
月宮離一下傻眼,腦海中各般思路都被打斷,心生不妙預感。
不對,你罵我啊,你誇我作甚?
我們現在是在對質,你誇你的對手,他會害怕的啊!
罵人之前,要先夸一下對方曹二柱只覺又學到了更多,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思路。
他高高豎著耳朵,但聞道穹蒼嘖嘖而道:
「我若是你,我也這麼玩。」
「反正聖帝位格唾手可得,收與不收,皆在我一念之間。」
「我姐縱使是從寒獄中歸來,她天資縱使再好,畢竟慢了我三十年,這輩子再難望我項背。」
「就算她還能得大造化,真趕上了我的進度與八尊諳相戀,入過寒獄等,皆是她人生履歷上的污點。」
「寒宮帝境的族老可不是吃乾飯的,兩相權衡之下,最後會選擇誰,可想而知。」
「我高高舉著聖帝位格,不是因為我要將它恭敬地雙手奉還給我姐姐,而是我這麼舉著,他們都會誇我所有人!」
道穹蒼說著一頓,垂下腦袋,往後撤了三步。
突然抬頭,眼裡冒出了星星,雙手手指相掩遮唇,作驚呼狀:
「哇,他對他姐姐好好哇!」
「他這麼重感情的一個人,骨子裡肯定是善良的吧?」
「如此有仁有義重情重信之人,他不來當五大聖帝世家的首領,誰來當呀?」
放下手,前進兩步,側過身,一副含羞帶怯、欲擒故縱的模樣。
又操控著曹二柱那膀大腰圓的虎軀,手肘夾緊,雙膝貼貼,指捏蘭花,腳作內八,前後小幅度的搖著肩,又輕輕扭動小腰,低著頭扭扭捏捏的說道:
「嗯~~」
「就算你們這麼說,我也不會去當那個家主,那是我姐姐的啦~~」
惺惺作態完,他才冷笑一聲,抬眸看向曹二柱:
「既能收名聲,又不至於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處,穩住月宮奴和八尊諳的同時,還可暗中觀察其餘四大聖帝世家對自己的態度。」
「進可攻,退可守,換做是你,你會拿那聖帝位格嗎?」
曹二柱連聖帝位格具體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見那恐怖人類望來,下意識就慌得搖頭:
「俺不拿。」
「傻子才拿。」
說完擼著頭皮,傻乎乎再點起頭:「對,傻子才拿!」
好強
他真的,好強!
曹二柱只覺新世界的大門在對自己敞開。
原來一個東西,拿與不拿還有這麼多說法。
原來一個人,髒與不髒,還能通過這麼一個東西就觀察出來。
月宮離,你真不是人啊,那可是你的姐姐,你心思怎麼能這麼骯髒呢?
曹二柱想到了自己妹妹。
倘若有朝一日自己變成月宮離這種人,或者妹妹變成這種人。
他
他
他想了又想,無法接受。
更無法想像,繼這種變化後,自己會如何應對,該如何應對。
旁側,那被完全忽視了的月宮離,這會兒已經眼皮抽搐,指節怒蜷,恨不得出招撕碎眼前這張面目可憎的臉了。
啊!可連這肉身,都不是道逆天,太可恨了啊!
「我殺了你!」
「我一定要殺了你!」
月宮離心頭殺意暴漲,再難遏制,可忽而神思一冷,察覺到自己周身湧出了魔氣後
壞了!
我成祟陰了?
意識到這一點,本該冷靜下來的他,心頭又是一陣怒不可遏。
在情緒顛覆起伏了好長一陣後,醒悟過來自己不論說什麼,道穹蒼該是都有應對方法的月宮離,人都像是被抽乾了氣力,灰敗得彎下了腰。
啪嘰一下,又軟趴趴跪在了地上,跪向徐小受的肚子: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但姐夫你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是他說的這樣,我那時根本沒想過這些,我只是蠢!」
「我就是笨,我就是傻,我是個廢物!廢狗!」
他這邊話都還沒說完,本不想去關注了的道穹蒼那邊,卻傳來了敏感的詞彙,強勢沖昏了他的頭腦。
道穹蒼:「一般這種時候,硬的手段行不通,你會來點什麼?」
曹二柱:「軟的。」
道穹蒼:「什麼叫做軟的?」
曹二柱:「跪地求饒?」
曹二柱說的是實話。
他硬鋼不過老爹的時候,總是求饒。
比如上次他想獨立出煉靈界,但老爹不允許。
可這邊話音剛落,曹二柱餘光就驚恐地瞥到,旁側月宮離啪嘰一下跪在了地上,對著小受哥的肚子,大喊「我是廢狗」
???
世界太安靜。
只剩下一條廢狗,在神之遺蹟哭哭啼啼,全然停不下來:
「哇!」
「我不是,我沒有,他胡說!」
「姐夫,姐夫救我!他想殺我,他真的想殺我,不是在開玩笑了啊!」
月宮離五體投地,嚎啕大哭,不住用拳頭捶著大地。
他敢怒不敢言。
他敢恨不敢發作。
作為從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他太了解道穹蒼的性格。
這傢伙這個時候敢這麼說,就證明他真在自己這最脆弱的時刻,對自己生出了「殺機」。
他想殺我。
但是他不想冒著風險殺我。
因為若他主動出手,縱使成功殺掉了自己,聖帝傳人隕落的諸般因果加身,聖帝世家的各種追魂索命的手段加身
他扛不住,他怕麻煩,這對他後續發展不利。
——一個要回聖神大陸的人,就算敢殺祟陰,能殺祟陰,都不敢主動殺自己。
但被動可以!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質!
道穹蒼這個時候,就需要一把刀,然後借刀殺人。
八尊諳就是他明面上想操控的那把刀。
暗地裡,若自己反應不過來,才是他真正的刀!
——如若這個時候自己衝動了,真的對他出手了,他完完全全可以因為自衛,「不小心」宰掉自己。
一個活著的聖帝傳人,價值固然勝過聖帝世家的區區行道者太多太多,但若因主動出手被反殺,乾始帝境保他道穹蒼都來不及!
月宮離甚至能想到屆時道穹蒼會有的推脫之辭:
「當時他對我出手呀~」
「我剛打完祟陰,我害怕,我還受到指引了呀~」
「我用的是魁雷漢兒子的身體,力量無法精準控制呀~」
「是的呀,你們這麼說就對了呀,所以真正的殺人兇手,是曹二柱呀~」
「對對對,子債父償,魁雷漢就該死的呀,早三十年我就說他該死了,你們不聽我的呀~」
一石二鳥?
不,一石太多鳥,多到數不出來。
自己一死,五大聖帝世家格局改寫,魁雷漢、曹二柱會被追責,徐小受、八尊諳脫不了干係
牽一髮而動全身,道穹蒼能用自己這根槓桿,撬動整個聖神大陸。
做不到!
根本做不到!
殺不了!
根本殺不了!
在這種乘勝追擊的殘局之下,道穹蒼玩人,真跟玩狗一樣。
除了趴在地上死命求饒會有生路外,任何一點出格的舉動,都會有殺身之禍。
而他月宮離在神之遺蹟為了活命藏到現在,成功活到現在。
若功虧一簣,死在最後道穹蒼那連秋後算賬都不是的一個「順手帶走」之下
那未免,也死得太憋屈了吧!
「夠了。」
苦苦哀嚎了足有小半盞茶時間,在這幾人面前連臉都不要了。
月宮離總算是聽到了那帶著冷意,與多了幾分陌生和距離感的,來自姐夫的聲音。
他抬起頭,臉上驚恐的同時,心頭如蒙大赦。
我,活下來了
道穹蒼眯了眯眼,心頭暗道可惜,但也可以理解,畢竟八尊諳不蠢。
徐小受的肚子咕了一下,八尊諳便接著開口,全然不提月宮離和自己的事情了:
「我將離去,這裡戰場交還給你們,與我無關。」
他話音剛落,月宮離哀嚎:
「姐夫!」
「帶我走,至少帶我走,我」
他下意識想道出「我姐姐還需要我送飯」,猛然剎住嘴。
乖乖,這話可不興說。
在這般微妙的氛圍下,就算自己是真心的,說出來也只會變成「威脅」。
八尊諳本來不想管這破事,臨走前因姐姐而怒發一劍縱使最後會醒悟過來,後悔被利用了,此事亦不是完全沒可能。
第八劍仙當然是冷靜的。
但煉靈界,激情殺人的案例還少嗎?
何況古劍修個個率性而為,今天突然想殺你了,還需要理由?
哇!
天殺的道逆天!
你不要給我找到機會,真的!
我一定一定,讓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不足惜!
「我,會死」月宮離話到嘴邊,只剩滿臉苦澀。
八尊諳言語聽不出任何情緒:
「求人不如求己。」
「何況在這個時候,你該倚仗的不是我,是你受爺。」
徐小受?
月宮離倉促間抬眸,剛好對上徐小受的眼神,瞅見了他眼底一閃而逝的凶光。
還別說,一開始徐小受只以為道穹蒼是在跟月宮離開玩笑。
事態發展至此,他真想當騷包老道的劍來殺人了!
自己已是爛命一條,身上的因果太多,估摸著連祟陰都在惦記著如何登陸聖神大陸,回來報復自己。
多背上寒宮帝境這麼一個敵人,早晚的事,不礙事。
饒妖妖的教訓固然在前,死了一個蠢的,會冒出來一個聰明的。
話也是說聖帝傳人死了一個,還有一個,根本殺不完,聖帝世家的底蘊怎麼可能那麼簡單。
但這也是分情況的。
若月宮離死,上位的會是月宮奴,那不就是自己人?
誠然李富貴又說過,能成為聖帝傳人的,只可能對家族忠誠
「受爺!!!」
正思考時,月宮離爆哭出聲:
「我對你不錯吧,自我上位接任紅衣執道主宰,就沒針對你吧?」
「饒妖妖怎麼對你,我又怎麼對你,你捫心自問呀?」
「四象秘境我沒對你出手吧,也沒對聖奴出手吧?」
「入了神之遺蹟,也都是小打小鬧,關鍵時刻我們都不是敵人,而是隊友吧?」
「道穹蒼要殺我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就是個自私的人,唇亡齒寒的道理,受爺你該懂的啊!」
「我在,他得多提防我們會聯合這一手,我不在,他下一個要對付的可能不是你但他要對付的人的名單里,你必然前進一位啊!」
不得不說,人在絕境時能爆發的力量是無窮大,月宮離這會兒思路清晰到不像是一個被激得要走火入魔的人。
徐小受冷靜了回來,從月狐狸這番話中,聽到了最深刻的一個見解:
道穹蒼,是一個自私的人!
這和八尊諳此前的警告幾乎一致:
在神之遺蹟,要和騷包老道成為隊友,但若出神之遺蹟,一定要保持距離。
當誰的劍,都不可當道穹蒼的劍。
因為不管是殺人者還是被殺者,都沒有好下場。
「哼。」
道穹蒼聞聲冷笑了下。
正如他自認為那般,他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對月宮離的含糊提醒也並不在意。
反倒是忽略了這廝,趁八尊諳還沒離開,叫住了他:
「八尊諳,給我一個忠告吧!」
曹二柱難得從局勢的變幻中抽回神來,聽到這句話後又懵了。
從來只有「我給你一個忠告」之說,哪有留下人後,來這麼一句的情況?
這個怪叔叔的思路和說話方式,真不是正常人能去同頻的。
算了,放棄思考
月宮離也輕舒了一口氣。
當徐小受也放棄殺掉自己的想法後,這事兒終於可以翻篇。
徐小受已明顯能感受到八尊諳的將要離去,因為古籍世界裡那道身影模糊得形同以往,靈智不復。
但八尊諳最後斷斷續續的聲音還是傳過來了,並不介意這麼一個小要求:
「我若是你身體還給二柱」
這麼一句忠告,誰都想不到。
道穹蒼眉頭輕輕一挑,頓時知曉自己彼時的猜測無誤。
魁雷漢沒法親身入局,必然是以某種方式衝破了小鎮的防禦,接觸到了八尊諳。
那麼現在,魁雷漢雖還未曾封聖,煉靈之道該是無法用來衡量他的戰力了。
徹神念,已經不止三代了嗎?
三代徹神念,便指曹二柱所掌握的六種變化。
而魁雷漢能突破小鎮的封鎖,必然又將之往前推進了一重境界,甚至,不止一重?
「多謝忠告,我會照做的,最後也還你一句話吧!」也不管八尊諳是否已經離開,道穹蒼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的說道:
「我不會成為乾始帝境的聖帝傳人。」
「未來我與聖奴,與天上第一樓,依舊可以合作,期待一下。」
「要問為什麼」
一頓,道穹蒼笑了笑,從曹二柱的身體裡拔出卡片,完全抽離出了自我:
「我只對自己忠誠,無法通過聖帝傳人考核的『問心』一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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