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時,天色昏暗,蘇寒山跟先鋒官等人,在城內被稱作「大野帳」的地方匯合。
這裡,以前可能是一大片樹林,但樹木早都已經被砍伐掉,僅餘一些粗大不易挖掘的樹根樹樁,見證多年前的風貌。
如今,這方圓幾里地,到處是帳篷和火堆的痕跡。
從前的拒馬城,雖然說是繁華,卻正因為繁華,反而不像別的城池一樣,會出現那麼多空屋。
諸多外來的商船民夫,停留在城裡的時候,找不到、不捨得入住那些昂貴的客棧旅舍,就會在城內找這些比較荒僻的地方,搭一個帳篷,鋪幾張草蓆。
蘇寒山他們這支押運木料的隊伍,人數眾多,布衣舊破,當然也只能找這樣的地方歇腳。
等火堆弄起來,蘇寒山在火堆邊,跟先鋒官講了講自己聽到的消息。
「控?!」
那先鋒官,也算是歷盡風霜,聽到關鍵處,仍然臉色驟變,差點把驚疑至極的控制活屍四個字,脫口而出。
蘇寒山身為一方城主,跟他們一起混進這座城池,打探消息,絕不會無的放矢。
能講出口的,必然有所依據。
就是因為有可信度,才驚到了這位先鋒官。
上了年份的活屍,個體實力比起普通的精兵只高不低,而且更關鍵的是,活屍這種東西,不知疼痛,不知畏懼。
正常的兵馬,再怎麼精銳,遇到損失慘重時,士氣總是會受到影響,即使不當場潰逃,推進作戰的能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很多傷兵,如果大失血或傷及內臟、臉部眼睛,人就算沒死,也等於喪失戰力。
反觀活屍,只要沒把它的脖子切斷,就算四肢俱折,也會極具動力的掙扎著咬人。
雖然說,活屍也欠缺了兵械、陣型配合的種種手段。
但是如果它們受到鎮魂鈴的控制後,真能在戰場上分辨敵我,以東胡人擅長騎兵作戰的優勢,與活屍相配合,發揮出來的實力,就必然會比同等數量的精兵更可怕。
在兵力的後續補充上,活屍的優勢,也不是正常軍隊能比擬的。
「他們要是有這樣的手段,我們就萬萬不能再等了。」
先鋒官勉強鎮定下來,低聲說道,「根據我們打聽到的消息,周邊城池的態度,收降士兵的數量,大致都搞清楚了。」
「但是胡人入城後不久,他們的教主親自趕來,往這邊增發了一些兵馬,這個數量我們還沒有弄清,重點駐紮的方位,也沒有打聽明白。」
蘇寒山說道:「能得知關於鎮魂鈴的事情,已經是意外之喜。」
楊白髮的大軍,隱在數十里外的山野之間,越久越可能被發現,本來就不會有太多時間,用來給他們打探消息。
探聽到部份情報後,這支先鋒,最主要的作用,還是要體現在對城池的維護。
等開戰之際,這些潛藏在城內的先鋒,搶先對付原屬於拒馬城、後來投降的那批兵馬,糾纏不放,就可以把整個戰爭可能引發的混亂,降低一個大檔次。
「我明白,我這就給老王爺傳信。」
先鋒官說話間,從身邊摸出一個小小的竹筒,裡面養了一群特殊馴化過的甲蟲,用來傳信。
比起鴿子來說,這種傳信手段非常隱蔽,不過也比較費眼,需要用鋼針在大米之上,刻下簡短的情報,讓這些甲蟲抱著飛走。
先鋒官閉眼,捏了捏鼻樑,正準備抽出鋼針刻字,那一粒大米就自然飛去,落在蘇寒山指尖。
「我來吧。」
蘇寒山的拇指食指,捏住那粒米,手指似乎根本不動,聽著先鋒官轉述的情報要點,過了片刻,就將那粒米遞還過去。
先鋒官凝神一看,只覺得好像有點字跡,但自己根本看不清。
他平時傳這些情報,至少要十幾粒大米,如今只用了一顆,不禁有些猶豫。
「放心,反正這些甲蟲是直接飛到楊白髮身邊,他的眼力,足以看清。」
蘇寒山笑著解釋了一句,就盤坐不動,似乎陷入一種深沉醞釀的狀態。
先鋒官把情報傳出去之後,就在招呼兄弟們,把一些瓦罐架上火堆,準備弄些吃的。
剛才他在轉述情報時,也加入了自己的判斷,約定老王爺在今晚子時,出兵攻城。
他們要養精蓄銳,到時候配合行動,不能吃太飽,但本來為了偽裝東平城百姓,帶的糧食就不多,今晚用來煮些粥,倒是恰到好處。
稀疏的大野帳,飄起了屬於穀物和野菜混合燉煮的香氣。
吃飯的時候,人好像也更精神了一些,閒聊的聲音變得更加明顯。
隨著時間的流逝,話語聲越來越少,少數幾個看守火堆的人添著柴,其餘人們都在夜色下安靜的休息著。
今夜的一輪彎月,頗為明亮,寸寸西斜。
拒馬城的城主府之內,白公子和手下的十二人,一人一個房間,都已經熄了燈,但沒有一個人睡下。
月光透著門窗上鏤空的格子照射進來,能夠看到盤坐於床上的白公子,渾身散發著細如毫髮的青黑色煙氣,聚而不散,搖曳不休。
「呼啊——」
他眼皮雖然緊閉,但能看出眼珠子轉來轉去,顯得很是躁動,嘴裡吐出濃長的白氣,嘴唇掀開,犬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化作兩寸長的尖牙,森白如玉。
當他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一雙瞳孔,分明透著晶瑩的血紅色澤,仿佛能夠穿過數層牆壁,看到府內巡邏的侍衛。
看透那些胡人侍衛的衣物和皮肉,直接看到那些正在流動中的血液,多麼鮮活,多麼誘人。
這十三間房的窗戶,發出極細微的聲響,乍開乍合。
房間裡面已經沒有了人。
有東胡人侍衛,抬頭看了一眼,只覺得剛才好像有夜梟從月色下掠過。
如今已是秋收之後,拒馬城又地處九州北部,氣候較之於南方,更加寒冷。
靠近子時的深夜,月涼如水,大地清寒,草葉之上似乎都結了淡淡的霜痕。
十三道身影飛掠而過,往城中偏僻的地方去。
白公子他們這些人,白日裡雖然穿著黑色長袍,但並不顯得陰森,一舉一動,儀態頗為英朗。
可是現在,當他們遠遠的滑翔出去時,血色的雙眸和森白的尖牙,處處透露著陰冷殘酷的味道。
寬而長的黑袍,在他們身後飄揚起來,烈烈舞動,陰影投射在地面上,帶著掠奪生命的死亡預兆。
白公子,全名白未央,也是白王府的王孫,早在少年時,就已經完成了體質的轉變,在西北的時候,偏愛吸乾那些強壯的武人鮮血,享受飽足的感覺。
只不過,來到拒馬城之後,他的首要任務是跟烏雄教結盟,不宜太過打草驚蛇,今天晚上雖然有些按耐不住,但也沒對烏雄教那些侍衛兵將下手。
大野帳,遙遙在望。
運送木料的隊伍,和另外幾支船隊的民夫,林林總總加起來幾千人,有帳篷可住的卻只有小半。
帳外的人,大多是靠火堆和裹在身上的行囊薄被取暖,為了減少跟冰涼地面的接觸,甚至不少人選擇窩坐在那裡,低著頭,就那麼坐著睡。
白未央在山坡上停步,看著山坡另一邊的那些人群,手指忍不住動了兩下,口中卻叮囑道:「拿了人就走,別給他們發出聲音的機會,繞到山裡僻靜處再吃。」
十二名侍衛一同點頭。
白未央乃是神魄入體的境界,體質轉變後,還另有一些奧妙。
十二名侍衛的戰力,也都不遜色於尋常拳意通靈的人物。
他們就算一手抓一個活人,來去之間,都可以保證不會發出半點聲息。
火堆邊守夜的人、乃至睡在這些獵物身邊的人,都不會察覺到任何異樣。
十三道人影像鬼影一般,翻過山坡,靠近過去。
白未央在這個飛掠而去的過程中,還有心思目光掃射,挑選一番。
雖然睡在這種地方的,肯定不會有什麼上品貨色,但矮個子裡拔將軍,總也能找出口感略好一些的。
就在他目光遊動之時,忽然察覺到,眾人之中,竟然有一個看不透的身影。
「這感覺難道也是一個成功完成了祭祀的人?」
白未央的眼睛,觀察別人的時候,幾乎都能看到別人的鮮血運行情況,可是看向那道身影時,卻只看到一團黯沉的冰藍色人形光暈。
而且,當他這眼神一瞥,注意到對方的時候,對方的腦袋,也突然轉了過來,雙目明亮如月,與他對視。
白天的黑衣人?怎麼變成這個紅眼獠牙的樣子?!
蘇寒山看清對方的剎那,心中念頭一閃而過,卻已經確定對方來意不善。
這些人的眼神裡面透露出來的,甚至於不是殺意,而是明晃晃的食慾。
渴望著吃人,習慣了吃人,將要再來吃人的意味!
蘇寒山雙眉揚起,瞬息之間,已經從盤坐的姿態,脫離而去,穿過酣睡的人群,出現在整個大野帳的外圍區域。
這一動,無風又無聲,比那十二個侍衛向來自豪的身法速度,還要高明不知凡幾。
當蘇寒山閃身而至,側對著山坡,一腳跺在地面的時候,這種寂靜無聲,更是從他本人身上擴散開來。
地面似乎有一個巨大的冰藍色「卍」字佛印,突然浮現,以他落腳之處為中心,向外擴張。
白未央的血色瞳孔一跳,連同周邊十二侍衛,都感覺自己的行動,遲緩了不止一分,好像正在極寒之地,整個身體往冰雕的形態,凍結而去。
真真切切的,有了自己體內凝結出冰碴,冰碴又相互接觸,嚓嚓蔓延的感覺。
這是玄陰六煞,是凝光革氣,也是七輪金剛拳結界。
是同時存在於精神幻覺和現實環境中的影響,發動起來更隱蔽,更難以預警,作用效果更深入,更具有破壞性。
玄冰七輪禪定結界!
這是蘇寒山精心醞釀的一手,準備子時出戰的時候,用在城主府那些人身上。
現在雖然場合不對,時間也不准,人物倒是勉強對上了。
那就不能浪費!!
蘇寒山直線突進到白未央面前,雙拳齊出,砸向他的臉部和胸口。
白未央臉頰拉長,口中發出驚怒之音,雙手的指甲,忽然根根暴漲,全部暴漲到三寸來長,手掌骨節也隨之撐張,撕裂了易容偽裝的假皮膚。
他的臉部、雙手,全部露出了明顯的青黑色澤,但不同於那些活屍常見的樹皮褶皺模樣,他的皮膚依舊飽滿,富有光澤。
蘇寒山的拳頭,竟然被他雙手擋住,轟然一聲,周邊數十丈的山石地面,都震動了一下。
白未央的身體倒飛出去,地底下傳出隆隆的響動。
他們這一拼,原本至少該讓十幾丈的土壤翻卷,石塊迸飛,但是因為這片區域,還被蘇寒山的玄冰結界壓住,餘波擴散之後,無法向上爆發,只能在地底傳開悶響。
蘇寒山的身體,也隨著這陣悶響而行動。
他向左一晃,一拳轟在了左邊一個黑衣侍衛胸口。
這個黑衣侍衛體表偽裝的皮膚,突然炸裂,露出青黑色的真實樣貌,但青黑色的血肉筋骨,又隨之綻放開來大量的裂紋,從中透發出冰藍色的光芒。
這個血眼尖牙的怪物,眼中的食慾,已經變成了錯愕和驚恐。
下一刻,他的整個身體已經炸碎,所有的水分,被榨取出來,化作一條條冰藍色的罡氣光芒,轟然向後旋轉,撞擊出去。
白未央行動的時候,很顯排場,十二名侍衛,左邊六個,右邊六個。
但每一側的侍衛排列,並不是一條直線。
蘇寒山這一拳轟出去,直來直往,本來就算打爆了一個侍衛,對於另外五名侍衛,也最多是擦傷,甚至根本波及不到。
可是,這些冰藍色的罡氣光芒,裹挾著大量的水分,在飛到一半的時候,就接連傳出冰晶爆炸的聲響。
轟轟轟的連環殉爆聲中,後面的五個侍衛,全部在這冰藍色爆炸的覆蓋範圍之內。
冰晶碎片,暴射在他們身上,乃至從小腹臉頰等較柔軟的部位,貫穿而過。
怒流穿山,三千靈華!
蘇寒山在一拳之中,就打出了「水中純陽」的兩大強招。
冰藍爆炸的同時,他的身影已經向右閃射而去。
玄冰結界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大為鬆動。
右側的六名黑衣侍衛,紛紛大吼,驚慌和惱怒混雜著,腳下彎曲發力,想要四散躲避開來。
蘇寒山的手,卻已經探到了第一個黑衣侍衛身上。
但這一抓很是奇特,沒有抓向頭顱、心臟之類的要害,而是抓在了這個黑衣侍衛的右手手腕。
蘇寒山一抖之下,黑衣侍衛的身體離地而起,右手手臂伸直,脊椎、雙腿等骨骼關節,節節鬆脫開來,全靠血肉的韌性撐著。
整個青黑色的身體,被甩動拉長得如同一條長蛇,末端沾上了第二個黑衣侍衛,然後第三、第四、第五
眨眼之間,六個想要向不同方位逃避的黑衣侍衛,被蘇寒山的一股渾厚黏連真氣,貫徹始終,奪取了他們身體的掌控權。
六節相連,化作一條蜿蜒的黑色長鞭。
呼!!!!
蘇寒山的右臂大力掄轉,黑色的長鞭,對著白未央的方向,猛烈得抽打過去。
這條長鞭,重達一千多斤,材料堅韌,不遜銅皮鐵絲,被蘇寒山這一揮之下,剛柔並濟,抽爆長空,幾乎帶著雷音,轟然落下。
「什麼?!!」
白未央原本還想要救下自己六大侍衛,卻做夢也想不到,對方會有這樣的打法。
十二侍衛,每一個人都相當於拳意通靈的境界,無論辦什麼事情,還是放在戰場上,都彌足珍貴。
前六個他來不及救下,後六個應該是可以撐到他出手的。
現在看來,確實是撐住了,還沒死但還不如死了呢!
眼看這樣一條「長鞭」抽打過來,白未央臉色扭曲的發出一聲長嘯,青黑色的雙手,向空中揮動,似乎要撕裂月光。
一瞬間,瀰漫山川的月光,好像真的被撕裂了一角,濃郁的黑暗,從他身上噴發出來。
蘇寒山的一鞭,抽進那團黑暗之中,聽到了地面破裂凹陷的聲響,顯然沒有打中目標。
但整條鞭子,從頭到尾,已經相繼破碎,四分五裂。
蘇寒山耳朵一動,閃身追擊。
黑暗猛然擴張到十丈方圓,吞沒了他的身影。
轉眼之間,這團翻翻滾滾的黑氣,像是風吹燭火下的暗影,胡亂膨脹,東拉西扯,劇烈變形。
白未央的身影,突然從這團黑氣的一側射出,全力飛馳而走,越過山坡,奔向城主府的方位。
蘇寒山則是沖天而起,突破了黑氣的範圍,掃視四周。
剛才在那團黑暗之中,他的精神、功力、肉身的感知,竟然全部都被干攏,判斷不出對方具體的閃躲移動路線。
但對方想要趁暗襲擊他,只要靠近了他,也會被他的天斬煞高速反擊。
這人一逃,他就隱有所覺。
「畜生東西,你逃得了嗎?!」
蘇寒山的聲音,混雜著剛才戰鬥的餘音,震徹四野。
大野帳中的數千人,大半都被驚醒。
江東的先鋒官等人,更是在震驚之後,已有明斷,一個急字,直接刻在甲蟲背上,放飛出去。
蘇寒山已經去到山坡的頂端,注視著遠逃的那道身影,雙臂張開,高揚向天,深深吐納。
冰藍色的光芒,驟然轉變,金紅色的光輝,盈滿在他身體周圍,如同一輪圓融的太陽。
蘇寒山邁出一步,身影轟然撞穿空氣,不再無聲,而是傳出驚心動魄的巨響,但這聲音也被他拋在腦後。
他的每一步,炸裂式踏在地面時,都轟然前進將近五十丈的距離,身邊圓滿的金光,在如此可怕的速度下,壓縮破裂,如同金色的沙爍,追隨著他的身姿而去。
太華拳譜,第一變,大日流沙破長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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