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惑要開口的時候,山神抬了抬手,笑著道:「先不用急著做決斷。」
「我先和你說說這山神的權能,祭祀之法中說【山林川谷丘陵,能出雲,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而地祇一脈,其實不聽從天帝的符詔,相較而言,並不會受到太多的限制,離開所在之地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只是不能動用地脈之力。」
「而若是在所在的山川之內,則是能天然具備幾類大神通。」
「能出雲霧。」
「為風雨。」
「可利用地脈衍化遁術,來去無蹤,也可以凝聚香火氣運,算是一門不弱的神通。」
「同時基於香火祝禱,則是有一定的加護能力,比方說讓某些人交好運,比方說讓被加護者讀書的效率更好。」
「當然這一切都基於地脈運轉正常的基礎上,山神土地都自然地會去維護地脈和地氣的正常運轉,所以才稱呼為地祇,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希望你能做山神的原因。」
山神笑了笑,道:「我知你心有大道。」
「元精,元氣,元神三者修行,你現在還在煉化元精的層次上,等到了元精煉化到極致,再和元氣相合,就可以修出【先天一炁】,那個時候的你便可以被稱呼為道長;而在元精和元氣相合的時候,若是身在地脈之中,便可以順勢修出一門神通,名為《地元煉體心決》。」
「各門各派皆有各自不傳之手段,這也算是地祇的一種秘傳。」
猛虎山神端著一杯酒飲下,道:「地祇之身份,於旁人來說,或者是其求而不得的歸宿,但是於你我而言,只是暫且停步休息的地方,終究會離去的,到時候,你將此身份,還歸於此方天地眾生便是。」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神色平和,飲下了酒,放下酒杯,眸光落在了放在了桌子上的那柄劍。
手掌輕拂劍身,劍身微微鳴嘯。
齊無惑沒有立刻做出決定,看到那柄劍,道:「那位澹臺國初劍仙,和山神相識?」
山神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是啊,三百餘年前的好友了。」
「只是沒有想到他的後裔竟然做了這樣的事情,若是他還活著,早已一劍取了其首級。」
「你隨我來。」
他右手握著劍,劍身微微抬起向上,這一口劍的劍身長且輕薄,抬起的時候破空聲清越,可以想到如果此劍必然迅捷無匹,山神起身,持劍踱步而行,道:「那時我吞了黃精,開了靈智,山間修行百年,已有了先天一炁,更有了化形的手段。」
「他是人間江湖門派裡面的劍客,以劍入道。」
「曾經一起遊歷了天下,曾經踏過山上的賊匪,也曾經在月下和老僧談論道法。」
「持劍縱橫三十年,快意恩仇。」
「後來他和一名女子一見鍾情,在家鄉安頓下來,而我則回了山中,我們約定每過二十年,春暖花開,河流解凍的時候再重新來到我們相見的地方,帶著酒見面,回憶過去,談論將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時候,我們相見仍舊如同過往,痛快無比。」
「再過二十年,見面時,他已是中年模樣,修為已是先天一炁層次,在河內縱橫無敵。」
「已經不再需要劍器。」
「又二十年,他的妻子去世了。」
「再而十年,再來的卻已經是個兩鬢斑白的老者。」
猛虎山神飲酒:「他將他自創的劍典給我,換我在他準備的玉書之上留下了名字。」
「我那一天站在山崗上,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下山去,自此再也沒有見過他。」
「至於如今,已經有三百年了啊。」
「時間真是無情。」
山神撫摸著劍,袖袍一掃,將那死去的老道士屍骸粉碎,而後來到了山巔的地方,將這一口劍插到山上最高的地方,風聲拂過劍刃,如有低吟,高大山神負手而立,看著那山下的河流,時值冬日,河流上面也浮現出了一層的浮冰,山神抬手,手中的酒壺微傾。
烈酒灑落劍鋒,其勢仍舊雄烈。
「老朋友,你的劍在我這裡,你的酒壺也在我這裡。」
「我輩中人,不過一劍一酒,行走天下。」
「喝一壺酒,看看這天下,也好啊。」
山神笑著把酒傾瀉完,然後把酒壺掛在了劍柄上,看著那口劍器,如同看到了少年時生死相交的好友,仿佛看到他垂垂老矣,即將身死的最後一面,忽而一笑,灑脫拂袖。
前塵往事,生死離別。
不落心中。
轉身走下山去,自語低吟道:「千里長河初凍時,玉珂瑤佩響參差。」
「浮生恰似冰底水。」
「日夜東流人不知」
「你葬在我這裡,是好事啊;他日我追逐大道,壽數將盡的時候,又會葬在哪裡呢?」
山神和齊無惑從這最高的山頂走了下來,這位高大的山神忽而道:
「無惑。」
「今日感覺如何?」
齊無惑想了一會兒,回答道:「見生死。」
山神灑脫笑道:「那澹臺煊,壽數將亡,故而煉化生人的陽壽,為自己續命,手中有百十條性命,自然是行走邪道。但是追究其本心,也是為求長生,不願死去,此心和你我又有什麼不同呢?」
「但凡修者,若是不改本心,不願害人的,或者會如我好友那般,從容死去。」
「而被恐懼驅使著的,則會墜入邪道,死於災劫。」
「天地萬物,自有運轉規律。」
「今日看去是他衝撞了你,而後身死隕落,或許他也這麼想,到死前都在深恨自己的運氣不好,但是於冥冥之中的命數里,卻未嘗不是這天地大道,在假借你我之手將他斬殺除去。」
「天地恆常,運轉不休。」
「一飲一啄,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你我是逐道求長生之輩,他日總要習慣別離,也或許逐道而去,逐道而亡。」
「一言以贈君。」
猛虎山神微一拱手,欲語無言,最終只是笑嘆道——
「長生路上。」
「盡數屍骸。」
「道友珍重!」
齊無惑下山的時候,山神想了想,又一招手,流風將那一口玄鐵劍匣收了過來,猛虎山神抬手虛按,忽而有無邊的狂風掠過劍匣,劍匣之上,流光猛地大亮起來,最終猛地熾烈,旋即復歸於平靜,而那止不住的鳴嘯也已經停下來。
山神將這一口劍匣翻轉遞過來,道:「今日你也該看到了,你並沒有護道的法門。」
「遇到邪道修士頗為吃虧。」
「你的元神強大,對於有些左道來說,和天生靈藥沒有區別。」
「你的元氣沒有和元精相合,沒有辦法離體,但是元神修為卻強,也可以御使此物。」
「我把澹臺煊的元神烙印抹去了,你回去再慢慢將裡面的烙印煉化,約莫需要三年時間,到時候便可以運轉如意。」
「以作護道之用。」
山神微笑道:「這並非是什麼人情或者是交易。」
「就像是你知道我的功法有問題之後,連夜上山,是因為朋友之誼;我看到你元神強卻又沒有護道法門,也希望能解決我朋友的問題,這無關乎修為,不過是關乎情義。」
齊無惑拱手道:「如此,謝過。」
因為還沒有淬鍊這法寶,也沒有先天一炁,不能運轉神通,齊無惑只好將這個劍匣背在身後,而後一步步下得山去,沿途又遇到了那位打更人,只是這一次,往日頗為不講究的打更人卻是一愣,而後一下讓開道路,半晌不說話。
齊無惑一怔,還沒有回到家中,就聽到了嘈嘈雜雜的聲音。
遠遠看到那原本狹窄到了連馬車都進不來的小巷子前面,擠滿了綾羅綢緞。
穿著華貴衣裳的男男女女安靜站在那破敗小屋子裡面。
聽到聲音的時候,轉過頭來。
看到藍衫少年背著一口玄色劍匣,站在巷口,風吹而過的時候,衣擺隱隱血色,眉宇清朗。
那邊騷亂了下,而後稀稀落落地拱手,嗓音不齊卻聲音頗大地喊道:
「齊仙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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