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著洋洋的頭,溫和地說:「洋洋,你知道爸爸發生了什麼嗎?」
「跟叔叔說,爸爸出車禍了」洋洋的母親在一邊提示著。
「噓」我對洋洋的母親做了一個手勢。
「爸爸出車禍了,我想爸爸」洋洋還是先前那套話語,十分生硬。
「你知道什麼是車禍嗎?」我低下身子,又繼續問著。
「不知道」洋洋說。
「如果有人告訴你爸爸不會回來了呢?」我問道。
「我不會相信的,騙人!」洋洋開始有了哭腔,「爺爺奶奶不識字,教我寫的字都是錯的。爸爸識字,我寫的都是對的。」
「萬一爸爸真的永遠不會回來了呢?」我趁熱打鐵。
「我不會相信他的,我要爸爸」洋洋終於嚎啕大哭。他並不懂得車禍對於一個人意味著什麼,但是他卻懂得,永遠失去父親的那種恐懼。
此時,在場的村民們也都被感染了,都低聲抽泣著抹著眼淚,我的眼眶也濕潤了,強忍著眼淚,我對洋洋說:「你要堅強,有我們在,你爸爸一定會回來的。」
「嗯」洋洋使勁點了點頭。
「快寫作業去吧,這幾天作業都沒好好寫「洋洋的奶奶又對站在旁邊一個老實巴交的老頭說:」快陪著洋洋寫作業去。」
看得出來的,這個老頭就是洋洋的爺爺了,他從牆角拖過一張小方桌,又拿了兩個馬扎,和洋洋並排著坐下來,寫起了作業。
突然,大家同時安靜了下來。空氣變得詭異和尷尬。我突然想起了學時,大家在教室里嘰嘰喳喳吵鬧的時候,大家同時安靜了下來,頃刻,便又恢復了嘈雜。對此,有人認為,這是天上有天使飛過,還有人說,這是地獄裡有人正在下油鍋。
「金秋時節,景色宜人;層林盡染,疊翠流金」洋洋的爺爺一邊指著課本上的文字,一邊念著,「疊字下面是幾根橫?」。在這尷尬的時刻,洋洋的爺爺教洋洋念書的聲音,首先打破了寧靜。
我心裡暗暗慶幸,有人終於首先打破了這突然冷場的尷尬,可是卻又覺得氣氛依然怪異,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這時,洋洋的奶奶走到了洋洋面前:「李福,是你?」
「嗯,我來看看洋洋,這一個月我沒在家,洋洋學習都耽擱了,我不放心來看看。」洋洋的爺爺說道,他的話語,明顯變了聲音,不再啥呀蒼老,仿佛一個年輕男子的語調。
天吶!難道李福上了他老爹的身?
我同事因為受到驚嚇,提著攝像機的手猛地一抖,攝像機啪的摔到了地上。在場的人都嚇壞了,急忙圍上來看,同事撿起攝像機,反覆看了看,又打開攝像機試了試:「沒事,沒壞。」
在這個過程里,唯有洋洋的爺爺,或者是說李福,依然專心地輔導著洋洋寫作業,毫不理睬這邊發生的小插曲。
「洋洋,你過來」奶奶一把把洋洋從凳子裡拉起來,把他攬進了自己的懷裡。
「我要寫作業,作業還沒寫完呢!」洋洋使勁掙脫著,試圖回到小桌上去。
這時,任憑洋洋奮力掙扎,奶奶乾脆把他抱了起來,緊緊箍住,把他爆了出去,送到隔壁大伯家去了。
「李福,是你嗎?」妻子用顫抖的聲音問著,兩隻手緊緊拽住村主任的胳膊。
「嗯,想家了,來看看,你們也不給我倒杯水喝,這麼些天沒喝水了,淨打針,害渴了!」李福站了起來,自己走到了廚房裡,拿來一把暖壺和一個碗,倒上水,也不嫌燙,咕咚咕咚一口氣喝進去了大半碗。
「你慢點,別燙著」妻子想上前阻止,卻因為害怕挪不動腳步。
「不燙,打的針太涼,喝點熱水暖和暖和」李福又倒滿了熱水,又是一通猛喝。
村主任畢竟也是經過事的人,他見狀走上前一把拉住李福:「喝水別急,慢慢喝,你坐下來,咱倆聊聊。」說罷拉著李福,兩人坐在了炕沿上。
這時屋子裡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一句話說不出來。李福90多歲的老奶奶,倒是兩眼放光,雖然嘴裡不說話,但臉上洋溢著喜悅,放佛真的看見了李福。
「主任啊!俺這家子,你得照應著點,榔頭(鄰居)占俺家地,兩三年了,你得給討個說法啊,我不放心」李福握著村主任的手說。
我用眼神頻頻向同事示意,示意他打開攝像機記錄下這一切。我不敢開口說,因為我擔心這樣會冒犯了他。無奈我的同事竟然理解不了我顏色的意思,他左顧右盼,茫然不知所措。
見狀,我從他手裡接過攝像機,悄悄打開了開關,假裝隨意地把它放在了炕上,又悄悄按下了錄製按鈕。
李福的妻子也沒有一開始那麼害怕了,他跑到李福面前,撲通一下跪下了:「家裡不能沒有你啊,你別走啊,孩子怎麼辦……」
然而,李福竟然好不動情,無動於衷,他自言自語地說:「洋洋呢?這麼遠回來就是看洋洋的,不是看你叫喚的。」
「洋洋一會就來了,你先跟我說說,那天怎麼回事」村主任說。
原來,出事後,警方來到事故現場進行了查勘,但現場只發現了兩輛摩托車和受傷的李福,另一輛摩托車沒有牌照,駕駛員也不知去向。而李福又昏迷不醒,所以警方無法了解事故原因,無法出具事故責任認定書。既然李福借著父親的身體回來了,那不妨就問一問。
「都是一場夢,提他幹嘛」李福十分不屑地說。
「什麼夢?」我再也按耐不住,站起身來問道。
「我做夢夢見騎摩托車被人家撞了,就是個夢,提他幹什麼!」李福沒有正視我,眼睛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
「你做什麼夢,你不是做夢」李福的妻子趴在地上又大哭起來,兩手不停捶打著地面。
「大哥,人生如夢,夢如人生。人死了才知道,人活著不過就是一場夢而已。可是你沒死啊!我們還在給你捐款,醫生也在救你啊!」
「就是夢,是夢」李福搖了搖頭。
「好,是夢,但是你現在還沒醒,你還在做夢,你說說,你剛剛夢見的是什麼?」我大聲責問著。
「我還沒醒?我這還是在做夢?」李福終於扭過了頭看著我,他的眼神深邃而空洞,暗藏著一種令人生畏的力量。
怎麼辦呢?我急得瞬間汗如雨下,我看到了牆上掛的一面小圓鏡。我一把把鏡子扯下來,拿到李福面前:「你看看,鏡子裡的人是誰?你看看,裡面是誰?」
李福把頭慢慢地向鏡子靠近,最後他把臉全部貼在了鏡子上,五官因為鏡面的壓迫而扭曲變形,隨後他把臉慢慢地遠離鏡子,之後再慢慢貼近鏡子,頭大幅度的一仰一合,如是反覆,就是不說話。
我舉著鏡子的手開始發抖了,我哆嗦著問:「你看見了嗎?鏡子裡的人是你嗎?」
這時,李福身體往後一仰,順勢重重倒在了炕上,好在炕上有被褥墊著,但我們仍然聽到清晰地一聲「砰」聲。
這時候,大家急忙上期,掐人中,餵溫水,過了十多分鐘,洋洋的爺爺慢慢睜開了眼:「我這是怎麼了?你們這是幹什麼?」
村主任急忙說:「大叔,你血糖低,剛剛暈倒了,這不你才醒過來。」
「我好好的,從來沒這個毛病啊,怎麼暈倒了」洋洋的爺爺疑惑地說。
「爸爸,你在家裡歇歇,我現在得去醫院看看,這不好心人又捐了這點錢,我得馬上送醫院去,都停藥了」李福的妻子急急忙忙地說完,就要往外走。
「大姐你別急,我們跟你一起去醫院」我上前一步說。
「我也去」村主任緊接著道,「我有個大麵包,我開車拉你們去。」
剛剛走出大門,只見洋洋的奶奶風風火火地,一路小跑著往家裡趕,邊跑邊喊著:「我去鄰村叫人了,馬上就來了。」
「媽,叫什麼人,趕緊上醫院看看吧」李福的妻子哭著說。
「走了?」洋洋的奶奶臉色煞白,便不再說話。
我們一行人跟著村主任快步走到,到了村主任家,村主任開出一輛麵包車,我們上車後,火速就往醫院出發了。
大家一路無話,心裡都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麵包車高速飛馳著,每路過一個溝坎,村主任也不剎車減速,把我們顛起來老高,我的頭撞倒車頂好幾次,碰的生疼。
李福的妻子和母親從一開始的抽泣,轉為大哭,這讓我們心裡更加難受,我想安穩安穩他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此時,沉默,也許是我最好的選擇吧。
100多公里的路程,麵包車飛奔了一個多小時,終於進了市區,在擁堵的道路上,車子不得不走走停停,車速十分緩慢。李福妻子和母親大哭的聲音,透過隔音不嚴的窗戶,傳到了窗外,引得許多司機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艱難地熬了半個多小時,我們終於到了醫院。李福的妻子還是一句話不說,她小跑著就向icu重症監護室跑去,我們則緊緊跟在她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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