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回程的火車後,薇歐拉一直像往常一樣和林有德聊天。
「按照你的說法,下次大戰不可能由美利堅發動咯?」
「我可沒這麼說,實際上美國的擴張主義由來已久。在這個世界他們剛獨立就發動了針對印第安人的擴張戰爭,而在我所知的另一個時空,他們剛獨立沒多久就發動了針對加拿大的戰爭,只不過被加拿大民兵和英國派遣軍給痛打了,沒能搭乘原先的目標。在那場戰爭中他們的首都華盛頓還給英軍攻陷,白宮也被英國人一把火燒了。從那以後將近一百年的時間,美國都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沒有再試圖挑戰大英帝國的權威。」
「那也就是說……」薇歐拉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來。
但林有德毫不客氣的一盆冷水澆她頭上:「不可能。美國擁有發展所需要的一切,尤其是從西班牙手中奪取菲律賓之後,美國雖然有擴張的野心,卻沒有不得不擴張的壓力,所以他們只有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才會考慮戰爭,在那之前他們有更好的選擇。中國的古代兵法書《孫子兵法》上說得很清楚: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美國條件得天獨厚,他們可以選擇最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你的意思是我們德國沒有選擇的條件,對麼?」
「是的,另一個世界那位小鬍子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德國經濟面臨的問題,他的措施有許多副作用,但德國卻不像美國那樣,有足夠的實力來吸收消化這些副作用,他只能通過煽動民族情緒和加強統治來應對這些負面作用,所以他帶領德國走上擴張道路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野心,要知道,戰爭是增強民族性格的最佳途徑。」
「西奧多?羅斯福的名言麼……」薇歐拉呢喃著,扭頭看著窗外。
林有德則看著她的側臉。
少女的表現實在太過正常,以至於林有德都開始懷疑接下來是不是要走「昨晚的一切就當沒發生過」的路子——不過仔細想想,其實昨晚也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雖說如此,林有德這邊卻在意得不得了,他總覺得經過昨晚之後自己和薇歐拉的關係應該拉近了不少,但現在薇歐拉的表現讓他對此十分的不確定。
就在林有德猶豫要不要試探一下的時候,有人輕敲包廂的門。
「請進。」在林有德做出反應之前,薇歐拉率先應到。
包廂門被打開了,一名戴眼鏡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紳士出現在包廂的門口,在掃視一圈包廂內部後,他非常禮貌的向坐在林有德對面的薇歐拉鞠躬行禮道:「尊敬的小姐,請問我能坐在這個包廂里嗎?」
林有德看過不少這個年代的電影,似乎在這個年代的火車旅行中這種場景還蠻常見的,不過林有德看的那些電影裡,進來打擾的紳士要麼是偵探要麼是殺人兇手……
薇歐拉對紳士點點頭說:「沒問題。」
然後她站起來,坐到林有德身旁。
紳士驚訝的看著薇歐拉,然後瞥了林有德一眼,那表情舉止再明顯不過了:這位小姐竟然不介意和黃種人坐在一起!
林有德也很驚訝,因為這包廂的座椅長度接近原來世界裡臥鋪車的臥鋪長度,可以坐好幾個成年人,但薇歐拉卻偏偏坐在緊靠著林有德的地方。
什麼嘛,林有德想,果然經過昨晚的事情後,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稍微靠近了一些嘛。
林有德看著薇歐拉的側臉,少女卻別過頭看著窗外,賞他一個後腦勺。
林有德撇了撇嘴,就在這時候薇歐拉突然動手拉著他的衣服,另一隻手指著火車窗外說:「你看那邊!」
林有德順著薇歐拉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和列車軌道平行的運河河岸上,有人正將整卡車的貨物傾倒進河裡。
「他們在處理積壓的貨物。」因為車廂里有個外人,林有德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為什麼?」薇歐拉瞪大眼睛看著林有德,「為什麼不把它低價賣給那些需要的人?」
「因為貨主認為如果把價格壓低到現在的群眾可以接受的程度,獲得的收入要低於為了賣出這些東西所支付的成本。」林有德看薇歐拉依然一副不解的模樣,就繼續解釋道,「商品不是生產出來就能直接賣給消費者,商人還需要支付包裝商品和將商品運送到市場的成本,當商人發現銷售商品不但不能回籠資金減少損失,反而要額外支付一筆費用的時候,他們寧可不賣商品,將生產好的東西就地銷毀。」
「……是這樣啊。」薇歐拉將信將疑的點點頭。
林有德繼續說:「除此之外,有些商品可能因為供需關係問題而被廢棄,在市場需求遠遠大於供應的時候,商品的價格就會走高,資本家在暴利面前,會一窩蜂的開始生產這種商品,然後他們的行動讓市場供需突然逆轉,在這種情況下,就算資本家賠本銷售商品,也會有相當一部分過剩商品根本賣不掉,只能處理。」
「那麼,這些人正在倒的屬於哪一種呢?」
林有德不由得皺起眉頭,他哪裡知道屬於哪一種啊,他連正在倒進運河裡的是啥都看不清楚呢。
薇歐拉看著林有德的臉,微微皺起眉頭問:「你不知道對嗎?」
「是的,我不知道。」林有德非常坦白的承認,「我個人猜測應該是前一種。」
這時候剛剛進入包廂的中年眼鏡山羊鬍紳士輕輕鼓掌,讚嘆道:「你的見解相當有意思,剛剛我無視了您的存在,現在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
「不客氣,」林有德對中年紳士笑笑,無視了他伸過來的手,「我已經習慣被自詡文明人的傢伙無視和看不起了。」
於是中年紳士的表情變得相當的有趣,那三撇山羊鬍因為激動而輕輕抽搐著。
薇歐拉完全沒理會車廂里發生的事情,她再次拉了拉林有德的衣服:「我看清楚他們倒的是什麼了,那些都是清洗乾淨的牛肚和醃製好的火腿!」
林有德不由得皺眉,在原來的世界他聽過一個不知真假的段子:一戰的時候德國的齊柏林飛艇氣囊使用牛身上的皮子製作,為了滿足建造飛艇的需求,整個德國的老百姓在一戰的時候就沒見過香腸和牛肚。
雖然不知道這個段子的真假,但林有德很清楚一戰的時候德國肉製品供應有多麼緊張,而到了二戰前這種狀況也沒能得到徹底的解決。
現在資本家竟然把火腿和牛肚往運河裡傾倒,儘管只有幾卡車的量,和美國當年往河裡倒牛奶的規模沒得比,但這仍然說明德國的經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林有德從列車包廂門後面的袋子裡抽出今天的報紙,飛快的瀏覽了一遍各版的標題,結果只看見一片********的報道——看起來新聞記者不管哪個時空都一個尿性:誰給錢為誰說話。
林有德丟下報紙,拉了下薇歐拉的肩膀,然後用拉丁文問她:「馬克換成黃金了嗎?」
「我出發前專門讓人拍電報去催這事了。」薇歐拉也用拉丁文回答林有德,而坐在兩人對面那位看起來受過一定教育的中年紳士卻一臉茫然,看來他聽不懂拉丁文。
「怎麼了?」薇歐拉關切的反問林有德,她的目光掃過被林有德丟在椅子上的報紙的頭版,臉上的疑惑卻更深了。
「可能雪崩來得會比我們預料的更早。」林有德再次看向窗外,剛剛傾倒貨物的卡車早已看不見,只有水面上依稀能看到的零散「雜物」能證明林有德他們剛剛所見並非幻覺,「資本家開始這樣處理貨物,說明期貨已經完蛋了,我不知道現在期貨交易所的情況,不過我估計已經一片混亂。投機商們大概在考慮如何降低損失,但他們最終會發現,不管怎麼弄他們的財富都會飛快的縮水。」
林有德搖搖頭接著說:「當然應該有少數選擇做空單的傢伙會笑得很開心,但大部分人在幾個月前應該都不會預料到各類商品的價格會一起下跌。」
薇歐拉也一副明白了的模樣,她接著林有德的話頭說:「接下來就是銀行了,對嗎?銀行貸款給投機商進行期貨交易,投機商的財富卻蒸發了,所以銀行收不回他們的錢。」
「更糟糕的是,用來抵債的期貨交易合約也會變得分文不值。」林有德補充道。
「這樣啊……我們就不能做點什麼嗎?」
對於薇歐拉突如其來的問題,林有德一時沒有準備,所以愣了一下才反問:「做點什麼?」
「沒錯,這種時候不是渾水摸魚的好機會麼?別看我這樣,我手裡的馬克還是蠻多的哦。」
林有德十分為難的撓了撓後腦勺,他這文科生為了湊學分選了不少亂七八糟的金融和經濟學課程,可是這種選修課不會講太專業,他知道大概的原理,拿來唬人還不錯——尤其是在金融和經濟學理論比林有德生活的年代落後七十年的現在。可要他實際操作那可太難為他了。
就在林有德犯難的當兒,坐在對面的中年紳士忽然用拉丁語說:「如果你們想要趁亂賺一把的話,我這裡有個建議,不知道你們感興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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