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三官保如此,恪靖公主澹澹道:「不知老大人拿的是軍功幾等?幾份功牌?」
三官保蹙眉道:「郭絡羅家雖沒有臨陣殺敵,可是保障了軍需,及時召集了上萬的包衣披甲……」
恪靖公主冷笑道:「老大人任內務府盛京左領,徵調盛京皇莊的餘糧也好,抽調盛京包衣護軍也好,不都是職責所在麼?」
做好了當賞,可也不是什麼絕世功績,否則郭絡羅家就不會因女抬旗,早就因功抬旗了。
這三藩之功,是三官保生平最得意之事,沒想到竟被恪靖公主全盤否定。
他帶了不喜道:「公主是女流之輩,不曉得這勝敗不單單是戰場之上……」
恪靖公主撂下臉,道:「三十六年,聖駕親征噶爾丹,軍需供給就設在歸化城,我全程都是見過的,並不抹殺後勤之功,娘娘入宮許是借了郭絡羅家的力,可要說郭絡羅家這些年沒有沾娘娘的光,誰信?」
說完這一句,她也覺得沒意思起來,不想再囉嗦。
她並沒有去過盛京,也沒有見過赫西克氏,可是每年赫西克氏往宮裡送東西,都有她的一份。
還有郭貴人,即便母女關係尋常,可那也是她的生身之母。
想到這裡,她眼圈不由泛紅。
這時,公主府長史匆匆進來道:「公主,御前來了人,是梁總管……」
恪靖公主不敢耽擱,忙起身到了別院前院。
來的正是梁九功。
「諳達……」
恪靖公主客氣道。
梁九功沒有行禮,而是先傳了口諭,道:「皇上口諭,召恪靖公主陛見……」
說完,他才躬身見禮道:「老奴見過公主,公主,您看這什麼時候過去,皇上還等著呢……」
恪靖公主看了眼身上,道:「勞煩諳達先吃杯茶,我去換件衣裳……」
梁九功自是沒有異議,只道:「那老奴候著公主。」
恪靖公主匆匆而去,換下身上半新不舊的紗衣,換上了公主吉服,坐上馬車,隨著梁九功出了城。
等到公主出府半刻鐘,郭絡羅家父子才從公主府出來。
他們之前在偏廳避著,不敢到梁九功前。
等到上了馬車,三官保就「啪」的一聲,給了多普庫一巴掌。
多普庫也曉得自己闖了禍,牙齒哆嗦著,道:「阿瑪,怎麼辦?公主是宜妃養大的,最是親近宜妃……」
郭絡羅家已經是日落西山,宜妃母子卻正風光,誰曉得公主怎麼想。
三官保陰沉著臉,沉了半響,道:「公主不會說的,她是個聰明人……」
*
馬車行駛在官道上,馬車裡,恪靖公主臉上變幻莫測。
*
清溪書屋,康熙盤腿坐在炕上,處理完奏摺,看了眼座鐘。
暫時放下對郭貴人的不喜,他還真有些想念恪靖公主這個女兒了。
前頭的皇子金貴,前頭的公主也不遑多讓。
不過就算他有耐心教導女兒,可是真正聽進去的只有恪靖公主一人。
純禧公主是養女,多有拘束之處。
榮憲公主性子爽利,也有幾分靈氣,卻在讀書上不上心。
端靜公主性子怯懦,讀書讀歪了。
只有恪靖公主,得了宜妃的教養,隨了宜妃的闊朗性子,在騎射上也有所長,是一位文武雙全的公主。
這也是康熙選她撫喀爾喀蒙古的緣故。
喀爾喀蒙古跟漠南蒙古不同,內附的時間短,對朝廷的歸屬也不強,局面很是複雜。
康熙嘆了口氣,恪靖公主沒有像別人那樣報喜不報憂,如實對宜妃提及在喀爾喀的難處,使得朝廷沒有消息閉塞。
當初這個人選,還真是選對了。
這會兒功夫,梁九功已經進來了,道:「皇上,公主到了,在外頭候著。」
康熙點頭道:「傳!」
梁九功應聲出去,隨後帶了恪靖公主進來。
恪靖公主進來,卻是行跪叩禮,道:「兒臣恪靖見過汗阿瑪,請汗阿瑪安……」
這是先國禮了。
康熙抬手道:「起喀……賜坐……」
後一句他是吩咐梁九功說的。
梁九功搬了凳子,放在離御前四尺遠的地方。
恪靖公主再次謝恩,才起身就坐,而後望向康熙,帶了孺慕道:「汗阿瑪還跟三年前一樣,就是清減了……」
康熙擺手道:「整日裡操心,日子煩著,怎麼能不清減呢?」
恪靖公主又看了下屋子裡,沒有看到起居注官,隨後她想起一件事,好像在康熙三十六年就撤了起居注官。
她神色就凝重起來,道:「汗阿瑪,兒臣有關乎喀爾喀的隱情稟告……」
康熙神色也肅穆起來,望向恪靖公主。
恪靖公主道:「汗阿瑪,土謝圖汗部有襲殺扎薩克圖汗先例,如今又蠢蠢欲動……」
康熙沉吟道:「他們想做什麼?」
恪靖公主道:「統一喀爾喀……」
早先的時候土謝圖部的地盤即便是三部之中最大,可是也沒有到現在無冕之王的地步,可是自從前些年襲殺扎薩克圖汗,強占了其右部人口與土地後,實力就遠遠地超過其他兩部。
這失了平衡,亂子早晚都要起來的。
康熙聽了,不由皺眉。
土謝圖部的不遜,他已經見識過,並不覺得公主的擔憂是杞人憂天。
朝廷能容下三頭草原狼,卻不會豢養一隻草原虎。
康熙道:「敦多布多爾濟一直在庫倫?」
恪靖公主點頭,很是平靜,道:「已經開始擇選重臣之女為側妃人選……」
康熙看了她一眼,道:「你說這些,可是想要朕為你張目,下令懲戒敦多布多爾濟?」
恪靖公主搖頭道:「兒臣已經出嫁,不敢為私事勞煩汗阿瑪操心,這些不過都是小事……」
說到這裡,她帶了鄭重,道:「汗阿瑪,土謝圖部身邊沒有了準噶爾部,不再需要朝廷的庇護,現下安生,不過是休養生息,等到十年、八年,下一茬丁口成長起來,他們就不會繼續這樣安份,或是吞併其他兩部,或是北擊沙俄……或是侵擾歸化……」
康熙當了三十多年帝王,當然想過這些,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
他看著恪靖公主,道:「喀爾喀需要休養生息,朝廷也需要……」
戰爭一起,就是錢糧。
近些年朝廷雖略有盈餘,可是也多用在河工上,真要發動一場大戰,那上下又要緊巴巴。
主要也是怕戰爭膠著,要知道喀爾喀三部雖內附,可是扎薩克圖部與車臣汗部兩部,同俄羅斯也都勾勾搭搭。
誰曉得到時候俄羅斯會不會趁機南下叩邊。
恪靖公主看了眼梁九功跟魏珠道:「汗阿瑪,兒臣有一策,要單獨稟奏……」
康熙深深地看了恪靖公主一眼,對梁九功跟魏珠揮揮手。
梁九功跟魏珠退了下去,招呼著門口的值守太監跟侍衛,避開清溪書屋門口
恪靖公主起身跪了,道:「汗阿瑪,土謝圖汗部沒有敵人,才會想著對外,那就給他們豎起來敵人……」
康熙沉思,道:「敵在何處?」
恪靖公主指了指自己,道:「和碩恪靖公主與和碩額駙敦多布多爾濟……」
「和碩額駙……」
康熙看著恪靖公主,帶了詫異道:「你曉得你在說什麼?」
恪靖公主叩首道:「兒臣曉得,土謝圖的汗不會全心全意向著朝廷、依賴於朝廷,可是和碩額駙是以妻為貴,會依賴於朝廷……」
「你想過沒有,你以後的兒子是敦多布多爾濟的繼承人,會是土謝圖部的主人?」康熙問道。
恪靖公主看著康熙,鄭重道:「若是額駙還在汗王位上,為了拉攏土謝圖部的老臣,下一任繼承人之母,只會出身喀爾喀,同摸不著的汗王位相比,兒臣更願意兒臣的兒子成為世襲旗主,紮根喀爾喀,成為土謝圖汗部跟大清之間不可或缺的橋樑……」
康熙實沒想到,女兒會有這樣的果決。
他站了起來,親自扶起了恪靖公主,皺眉道:「敦多布多爾濟竟是有這樣打算?平日裡,可有怠慢你之處?」
恪靖公主起身,傲然一笑,道:「兒臣是公主,君臣有別,還輪不到他在兒臣面前作威作福,只是他年紀輕,登了高位,身邊魚龍混雜,多少人等著沾光攀富貴,奉承蠱惑的人多了,難免輕浮起來,沒有關係,打回原形就好了,他的汗王是沾了兒臣的光,汗阿瑪賞的,汗阿瑪自然也能收回來……」
敦多布多爾濟雖是老汗王的長孫,可是他父親已經病逝。
老汗王生前沒有確定繼承人,在長孫跟幼子之間猶豫不定。
按照蒙古的傳統,倒是幼子守灶的更多些。
等到老汗王病故,土謝圖汗部報到朝廷,朝廷就讓敦多布多爾濟襲了汗位。
原本想著敦多布多爾濟會感念朝廷恩典,善待公主,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走向。
算下來,還不到半年的時間。
康熙看著恪靖公主道:「開弓沒有回頭箭,要是他知曉汗王之位因你而失,會怨恨你,夫妻之情也會就此斷絕……」
恪靖公主扶著康熙,帶了討好,道:「所以兒臣才要密稟啊,汗阿瑪就幫幫兒臣,讓這件事永永遠遠地成為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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