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
就連九阿哥都沒了之前的桀驁,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胡說八道,臉上不知不覺的多了小心。
三阿哥則仿佛變成了一個雕像,保持著仰視的姿勢,臉上是疑惑。
好一會兒,他才臉色大變。
「刷」的一下,血色褪盡,臉色慘白。
「刷」的一下,血氣翻滾,滿面彤雲。
他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往後仰了下去的。
五阿哥在旁,連忙扶住。
大阿哥也過來,扶了另一邊,隨後望向前頭,看著高座上的皇父。
康熙安坐如山,屹然不動,臉上無悲無喜,仿佛神靈在俯視眾生。
十阿哥與十三阿哥在旁,都帶了幾分無措。
就五阿哥一個,急得滿頭大汗,高聲喊道:「太醫,快傳太醫……」
梁九功侍立在旁,門口還有幾個執事太監,卻沒有一個人動。
他們只有一個主子。
皇家之中,阿哥們是小主子,卻不是少主。
直到康熙微微頷首,梁九功才躬了躬身,出去傳話。
屋子裡一片安靜。
沒有人敢說話,大家屏氣凝神。
皇子們打小就知道,這一位不僅是阿瑪,還是汗。
大阿哥面上還帶著憂慮,卻是悄悄地留心康熙反應。
眼見他冷淡歸冷淡,可視線也好幾次落到昏厥的三阿哥身上,大阿哥微微地鬆了一口氣。
他之前想著老三會被重罰,可沒想到會降爵。
爵位高低,實際上就是汗阿瑪一句話的事兒。
可以降,也可以找個由頭晉上去。
關鍵是那幾句金口玉言的評語,那是要上起居注的……
有老四的例子在,就因為當年的幾句評語,這次就錯過郡王之位。
「毆兄凌弟,不恭不友,德行有失,不堪為王」,這是將老三的臉丟在地上,再狠狠踩兩腳。
大阿哥莫名想起一個成語來。
殺雞駭猴……
或許不妥當,可他確實有些嚇到了。
時間仿佛變得粘稠起來。
明明自鳴鐘上的分針就挪了一個格,可大家都覺得要僵住了。
太醫來了。
等到上手診脈,看了三阿哥的臉色,他對康熙如實稟道:「啟稟皇上,誠郡王這是急火攻心,氣機混亂,肝陽暴漲,從而昏厥……需疏肝平氣……」
對於這個結果,太醫有些意外。
他們這些輪值太醫,值房就在前頭。
方才諸位阿哥混戰,大家沒有看到,可也聽說了。
先頭還有兩個治骨傷的太醫奉命過來看診過。
幾位阿哥都傷了,聽說都是這位誠郡王動的手。
這被打的好好的,打人的怎麼氣成這樣?
康熙依舊是不悲不喜模樣:「疏肝平氣?不是急火攻心麼?怎麼是怒火攻心?」
太醫躬身稟道:「氣血陰陽逆亂為果,急火攻心為因……怒則氣上,喜則氣緩,驚則氣下……誠郡王有氣上之兆,鬱氣則傷肝,肝木橫逆則克脾土,久之傷胃火,因此需疏肝平氣……」
康熙神色木然,冷哼一聲,起身離去。
太醫察覺到不對勁,戰戰兢兢地望向能做主的大阿哥。
大阿哥想了想,道:「下去開方子吧……」
大阿哥覺得自己也坐下病了,手腳冰涼。
只覺得汗阿瑪好像變得陌生了。
不像阿瑪,只像是汗了。
老三昏厥在地,人事不知,汗阿瑪居然還要計較是不是怒火攻心。
這還是那個最疼愛偏寵老三的汗阿瑪麼?
就像是變了心的男人似的,對下堂婦棄之如履。
真狠心啊……
他望向了三阿哥,少了幾分嫌棄,多了可憐。
五阿哥依舊是扶著三阿哥,身子微微發抖,已經說不出話來,臉上掛著愧疚。
看到大阿哥望過來,五阿哥連忙道:「大哥,是不是因為我……」
大阿哥連忙打斷他的話,道:「回頭再說旁的,咱們先把老三送回去……」
這裡是汗阿瑪起居之處,後頭就是隨扈宮眷,他們這些成年阿哥,不好在這邊逗留。
五阿哥應了一聲,配合著大阿哥,一左一右攙起三阿哥。
三阿哥不省人事,死沉死沉的。
大阿哥的身量與力氣都在,扶的穩穩噹噹的,五阿哥這邊就有些費勁。
九阿哥已經緩過神來,不贊成道:「這得扶到什麼時候去……」
說著,他就不見外的招呼梁九功:「諳達,勞煩喚幾個粗使太監……」
梁九功猶豫了一下,出去吩咐人去了。
九阿哥又看了上頭的高椅。
那把椅子最是寬敞。
不過他也不是傻子,只是看一眼罷了。
隨即將旁邊的一個太師椅拿了,放在三阿哥身後,對大阿哥、五阿哥道:「放椅子上,一會兒叫人抬了走……」
少一時,幾個粗使太監過來聽令,遵著吩咐,抬了太師椅離開。
大阿哥與五阿哥左右護著,跟了過去。
九阿哥與十阿哥、十三阿哥落在後頭。
三人面面相覷,一個個的都憋得狠了,故意放緩了腳步。
「汗阿瑪罵人也太狠了,三哥向來好強,不會氣死了吧……」
十三阿哥滿臉擔憂地說道。
雖然不大喜歡這位異母兄長,可也不會惡毒地盼著對方出事。
九阿哥搖頭道:「那倒不會,太醫院的人最是膽小怕事,但凡有一分危險都會說成十分,省得過後承擔罪責……應該就是尋常昏厥,沒什麼大事兒,太醫不緊張,汗阿瑪才沒有多囑咐什麼……要不然,那是寶貝大兒子呢,就算惱了罰了,心裡也是不落忍的……」
十阿哥也是蹙眉,擔憂模樣。
想到卻不是三阿哥的身體,而是三阿哥的心性。
三阿哥看似寬和,可心胸狹窄,行事也陰狠毒辣。
之前與九哥沒有什麼仇怨,都能算計一把,這往後還不知會如何。
他小聲提醒道:「九哥,老三那邊怕是記仇了……」
九阿哥不以為然道:「記仇就記仇,爺怕他不成?!說不得爺好好干,以後封個郡王,壓他一頭……」
「還有五哥那邊呢?」
十阿哥道:「就怕他將降爵之事歸罪在五哥身上……」
九阿哥認真了。
「那怎麼辦呢?他巧言令色的,最是會哄人,回頭五哥被盯上,保不齊真要被他坑了……」
他生出戒備,可一時也沒有好法子。
這之前,他心中慶幸不已。
要知道,他攔了五阿哥不讓打人,可心裡卻始終沒有放下「毆兄」的念頭。
老三這回受罰,也是給他提了個醒,往後還是君子動口不動手為好。
要在規矩里,不能在規矩外,留了把柄。
老三是愛子,還有爵可降,這樣處罰;自己一個尋常的兒子,光頭阿哥,要是受罰,都沒個緩衝。
十阿哥想了想道:「太后是個明白人,估摸著也會有安排……回頭看看,反正咱們都小心些……」
九阿哥點點頭,還是不大踏實。
十三阿哥則望向前頭,心裡也有些摸不著底。
按照兩位哥哥的說辭,三哥這么小氣,那除了對五哥、九哥心生怨恨,會不會也遷怒到其他人身上?
今日大家,可都是跟他對著來的。
前頭已經到了三阿哥落腳處。
是東路的一個院子,就在第二進。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來,自然也驚動了院子裡的人。
廊下一個裊裊娉娉的身影出現,奼紫嫣紅的妝扮,正是田格格。
看到有大阿哥、五阿哥在,她原要躲避,等看清太師椅上的人就止了腳步,飛撲了過來:「爺,您怎麼了?爺……嚶嚶嚶……」
大阿哥被吵得心煩,拉下臉道:「閉嘴!」
田格格哽咽著,不敢再哭,卻是拿著帕子,西子捧心模樣。
大阿哥也不搭理她,叫人先抬了三阿哥到屋子裡安置下。
田格格眼淚不止的,跟著後頭,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大阿哥見了,多了幾分耐心,曉得三阿哥就帶了一個格格服侍起居,道:「阿哥急火攻心,方才太醫開了方子,囑咐要靜養……你安靜些,不要擾了他……」
田格格滿臉擔憂,卻不敢多問,老實地點頭。
五阿哥在旁,看著田格格見風就倒的模樣,很是不放心,不像是能照顧好人的。
「大哥,要不要跟娘娘說,讓娘娘打發兩個妥當嬤嬤過來上夜?」
大阿哥看了五阿哥一眼,見他一臉認真的提議,很是無語,搖了搖頭道:「算了,應該不缺人……」
說罷,他就問三阿哥的貼身太監:「你們主子出門,有沒有帶老成的嬤嬤出來……」
有年輕女眷在,多是會安排老成嬤嬤跟著出來,省得有錯了規矩的地方。
大阿哥那邊就是如此,想著三阿哥這邊,三福晉應該也會給安排。
太監卻搖搖頭,道:「我們福晉當時安排了兩位嬤嬤跟著,可格格不喜嬤嬤管東管西,到了密雲就打發回去了……」
大哥看了眼三阿哥,覺得自己之前或許想多了。
就這麼個耽於女色的東西,能有什麼大出息。
他就囑咐那太監道。
「你也是阿哥身邊的老人,就選兩個穩重的侍藥值夜,也盯著些旁人,不要擾了阿哥的安靜……若是有什麼不適的,隨時去找我或是去稟告……或是去稟告宜妃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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