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帳。
康熙正與當值的戶部尚書,說起江南幾個遭災州縣免稅之事。
「一體都免就算了,還是當酌情有差……」
康熙吩咐道:「命人核查災情,還有之前撥下的錢糧,是否賑濟到地方……」
朝廷也不富裕,恩澤地方,也要真正恩澤到需要的百姓頭上。
那些借著水災名義冒領錢糧、或者領了錢糧沒有好好賑濟地方的,也要處理一批,方才使得他們曉得國法無情。
戶部尚書應了,退了下去。
梁九功提著一個食盒,神色有些古怪的進來。
康熙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食盒上:「宜妃『敬菜』?」
這些日子,宜妃時有「敬菜」。
她這些日子常去太后那裡,陪著用膳。
就是怕老人家心裡不舒展,自己個兒湖弄,不正經用膳。
遇到舒舒的「加菜」,有她覺得可口的,就吩咐膳房次日再預備一份,送到御前。
差不多每天都有一道。
可是今天的「敬菜」已經敬過了。
這種不是早膳,也不是晚膳時的「敬菜」……
「回皇上的話,不是娘娘叫人送的,是九爺、九福晉所進,何玉柱那小子送來的……」
康熙臉色多了趣味,示意梁九功端上來。
梁九功將食盒打開,裡面捧出個攢盤。
是個十字四格攢盤,大小不過七、八寸,裝著四份牛肉乾。
每份的數量有限,估摸就成人半個拳頭大小。
因為其中幾樣二次加工過的牛肉乾還熱著,幾種香味混雜在一處,霸道的麻辣香味,誘人的孜然香,獨特的五香。
食盒裡,還放著一小盒牙籤。
康熙就拿著牙籤,插了一塊麻辣味兒的牛肉乾。
宮裡辣味膳食不多,番椒不是常見的食材。
為了調和常人不大能接受的辣味,麻椒就多放了些。
康熙咋一吃,覺得又麻又辣,隨即發現這種調和過的美味新奇不錯,一連吃了三塊。
等他喝了兩口溫茶,又挑著另外兩樣各吃了一塊,覺得還是麻辣的好吃。
只是已經用了晚膳,他在飲食習慣克制,便吩咐著:「收起來,明早左粥……」
至於原味牛肉乾,沒有再做其他加工,只用剪刀剪成一段段的,他很是敬謝不敏。
小時候含著這個牛肉乾,一時忍不住咬了一口,趕上換牙,直接崩掉一顆牙。
自打那時候開始,他看到這種響乾的牛肉乾,就會覺得牙齦發酸。
康熙自然曉得這些吃食,多是舒舒準備的,可不好夸兒媳婦,只道:「九阿哥懂事了……」說到這裡,眯了眯眼:「九阿哥預備了幾份吃食?齊錫那邊送了麼?」
這小子什麼時候有這孝心?
自己不會是順帶著?!
梁九功躬身道:「這個奴才倒沒聽說,不過方才在外頭多問了何玉柱兩句……原來是太后曉得九福晉愛吃牛肉乾,正好達爾罕親王進上,就賞了九福晉不少……九福晉同九爺商量後,就吩咐做了,叫人四下里送……」
「四下里……」
康熙想著小兩口的做派,老九素來躲事不出頭,董鄂氏也不是張狂傲慢的性子:「各處都送了?」
「都預備了,太妃處,庶妃處,大阿哥與三阿哥帶的格格處都沒落下……」
梁九功說著,忍不住贊了一句:「九爺、九福晉待人向來寬和……別說見了老奴客氣著,就是對個小太監、小宮女什麼的,也沒有厲聲白臉的時候……」
康熙心裡滿意,看了梁九功一眼,輕哼道:「朕還沒有到耳聾眼花的年歲,也不會被人哄騙蒙蔽,你這』不平』抱得早點了……」
梁九功輕輕地扇了自己嘴巴一下:「是奴才嘴快,又禿嚕了,就是聽不得那些奴才滴咕九爺、九福晉……好好的金童玉女,都給說成是『活閻王』……」
康熙蹙眉,隨即舒展開來:「看來九阿哥回頭去內務府,除了內造辦,慎刑司也可以兼管起來……」
*
太后處,兩位太妃也在,攢盒就送到這頭。
端順太妃嘗了一口五香的就愛上:「這個好,越嚼越香……」
淑惠太妃則喜歡孜然的:「我愛這個,像烤肉……」
太后往淑惠太妃臉上看了幾眼,依舊泛著白,不由擔心:「好些了麼?」
淑惠太妃帶了不自在:「沒事了……往後總算是輕省了,要不然一個月遭回罪……」
今日遙祭,淑惠太妃沒有露面,就是身上「有恙」的緣故。
太后臉上帶了懊悔:「當年應該央求姑祖母送你回科爾沁……」
世祖皇帝駕崩時,太后二十一歲,淑惠太妃二十歲。
太后當時是繼後,離不得宮廷。
淑惠太妃卻只是福晉位份的妃子,本有機會離開宮廷。
就是當時幼主臨朝,朝廷動盪……
不管是八旗,還是皇室,都需要科爾沁這樣的強藩為外援。
淑惠太妃笑呵呵道:「送我回,我也不回去……宮裡日子多省心……這天下哪有好處都占了的人?幾位嫁了人、生兒育女的姐姐早去見了長生天,我同姐姐福氣大,少說也還能再活二、三十年……」
太后不是悲天憫人的性子,聽妹妹這麼說,竟然覺得頗有道理,臉上帶了輕快:「是啊,沒人能占盡好事……咱們姐妹的福氣不小……」
端順太妃沒有摻和姐妹倆的說話,反而望向帳子口。
外頭就是無邊無際的草原。
這是科爾沁,是太后、太妃的娘家。
阿霸亥的草原還好麼?
*
康熙、太后、太妃、宜妃處,都坦然地受了九阿哥與舒舒的孝敬。
其他人,就不好大喇喇的,各自都有回禮。
不過在路上,這不輕不重的回禮不好預備,多也是些堅果蜜餞之類的零嘴兒。
舒舒叫人客客氣氣收了。
只章嬪這裡破費,是兩塊上好的貢緞。
一塊正紅石榴紋的,一塊寶藍色吉祥壽字紋。
是用心選的回禮,不是隨意敷衍。
舒舒很是無奈。
她不喜歡占人便宜,這樣一來二去的……
有些不安。
她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章嬪大方溫和,十三阿哥活潑可愛,大家相處一場,多少有些情分。
可怎麼提醒章嬪?
最近宴席多,打照面的時候也多。
章嬪看著粉面含春。
聽說她時常被傳到御帳伴駕……
直眉瞪眼湊上前去,說你要死了,仔細查查身上有什麼病兆……
那是說的人有大病。
要是不提醒一句,心裡不安生……
這些事她不好與人商量,只有半夜無人時,試探性問九阿哥道:「爺,要是曉得一個人有病兆,年壽不久,要不要提醒她保重身體……」
九阿哥一下子就坐起來,面上帶了關切:「是太后?你瞧出什麼了?」
也不怪他懷疑是太后,因為舒舒負責太后那邊飲食,最近日常接觸最多的也是太后身邊嬤嬤。
舒舒連忙搖頭,拉著他重新躺下:「不是太后,爺別擔心,不是宮裡的人,就是外頭一個……不大相干的人,聽聞淑惠太妃今日有恙,我就想起這個來……」
舒舒怕說得細了,讓九阿哥想到章嬪身上,口中做了修飾。
九阿哥輕哼道:「有了病兆她自己不曉得?大夫不提醒,輪得著你這不大相干的去提醒?許是人家心裡有數,就不想讓外頭人曉得呢……」
舒舒怔住。
她又小瞧太醫了。
太醫把脈就能查出九阿哥是陳年舊疾,也能查出太后是「鬱症」,章嬪那裡每旬請平安脈,有什麼病兆查不出?
要是連太醫都查不出的,只有急症,藥石無效。
或是急症,或是章嬪瞞著……
不管哪一種,舒舒摻和進去,都於事無補。
她長長地嘆口氣。
覺得自己虛偽極了。
歸根結底,還是她更注重自己的人身安全。
神棍哪裡是好當的?!
未知讓人恐懼與忌憚。
烏鴉嘴也讓人忌諱!
但凡有個皮毛漏出去,以後還不曉得會有多少隱患。
這世上哪裡有絕對的秘密,只要做了就有痕跡。
九阿哥翻身,看著她的眼睛,帶了不滿道:「別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好好想想爺,也只准想著爺……」
等到聖駕再次出發。
隨著科爾沁左翼王公一路引領,周遭的草原也變換了景色。
從高山草原,變換為沙地草原與濕地草原。
八月下旬,草原上秋草黃,薩日朗花依舊盛放。
整個隊伍男子已經換帽,女卷也收起來各種玉飾。
隨身行李,小榆已經帶著核桃整理了一遍。
略薄些的料子都收起來。
各色的馬甲背心找出來。
二八月,亂穿衣。
現下早晚溫差大,衣服隨時需要增加,馬甲背心穿起來也方便。
隊伍離開敖漢部駐地,走了四天,到了准巴蘇海。
這裡,距離達爾罕王府駐地就只有一日路程。
和碩端敏公主沒有出迎。
整個隊伍的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舒舒簡直佩服死了。
要知道就算這位長公主托大,自詡是皇帝的姐姐,可以不出迎聖駕,可還有太后與太妃。
太后是她的姨母兼養母,太妃是她的姨母。
按照輩分情分,都應該出迎。
按照地位尊卑……
她這長公主的身份再尊貴,還能尊貴過皇帝、皇太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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