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劇場,中午龍老師邀請兩個學生吃了午飯,飯間談及下午她還有大一一個表演班的課要上,索性就叫上了溫涼去給她當次助教,能夠再度回歸校園,體驗生活的溫涼自然很樂意,當即是一口答應下來。
提起助教,賀天然心血來潮,詢問龍老師這次能否過來,在《心中野》劇組裡擔任表演指導這麼一個職位。
在劇組裡的表演指導,最初是代替導演完成一部分工作,就好比眼下劇組馬上就要開始封閉集訓,表演指導會根據劇本,展開特定場次的排練,組織劇本圍讀,幫助演員更快進入角色,為導演想要的表演效果服務。
這種大的表演指導,一般在大製作里會很常見,不過現在所說的表演指導嘛,更多是趨於針對演員個人的訓練,相當於健身房裡的私教,特別是一些流量明星,在當前影視製作的快節奏和部分演員專業素養低的當下,一個專業的表演指導存在的合理性幾乎不用探討。
然而碰巧的是,這次的兩位主演隋初朗與顧喬蔓,還是現在身邊的溫涼,都曾是龍老師的學生。
本以為這次能與弟子們合作,又有額外的費用收入,龍老師應該會有所心動,哪知溫涼卻蹙著眉,不動聲色地朝賀天然搖搖頭,但等到後者注意到時,這位表演老師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顧玲去年的時候,就跟我說過這件事,她想要找一個表演指導陪她進組,貼身指導她。」
龍老師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色說道:
「我當時心想,你顧玲跟隋初朗都是我教導出來的呀,溫涼當初怎麼學的,他們就是怎麼學的,在這方面我從不偏心,現在臨時抱佛腳,就是上學的時候懶,知道自己專業不到位了要臨陣磨槍。
我不明白,演員這個行當從什麼時候起,類似於研讀劇本、設計角色等這些前期準備工作都可以請人代勞了?
上學的時候不學,現在來補課,抱歉小賀,這活兒我做不了,他們怎麼想的我不清楚,不過他們都畢業了還讓我去現場教他們表演,我臉上是沒光的,就當我沒教好他們吧。」
賀天然算是明白過來,這自己的學生在專業上丟人了,作為老師臉上肯定不光彩,這跟你紅不紅,錢不錢的,沒什麼關係。
如此看來,龍老師也是個性情中人,怪不得會喜歡溫涼,將她時常掛在嘴邊。
賀天然趕緊找補了兩句,加之又說劇組這次有封閉集訓的時間,不是那種貼身指導,主要是幫忙完成自己的表演效果,如此這才讓對方漸漸放鬆下來。
「龍老師,你看我學表演的時候多拉胯啊,幸好不是這個專業,不然我得被您罵死,這次拍攝前的封閉時間足有兩個月,所以我就想請您出山,幫我把把關,反正您就周末抽個一兩天過來看看,就跟平時伱組織學生們排練差不多,不會耽誤平時上課。」
賀天然先是自嘲著自降了一下身份,然後說了說劇組的情況,這次能爭取到開拍前的培訓時間還是很難得的,因為現在太多劇組都到開拍了主要演員都定不下,主角往往拿到劇本一兩天,詞兒都沒記熟就開始在攝影機前走戲,所以眼下這幫新生代演員的演技被觀眾詬病,也不單單是他們自己的問題,是如今的整個影視行業,都在資本催促的快節奏中,變得有些畸形。
不知道是給賀天然面子還是如何,龍老師疑惑地說了一句:
「小賀,我覺得你表演天賦不錯啊,跟演員溝通起來沒有任何問題,將來你想自導自演我都不意外,哪有你說得那麼不堪。」
龍老師不意外,可這話反倒讓賀天然意外了:
「啊?那您當時罵我罵得最凶」
溫涼在一旁插科打諢道:「哎呀,龍姐是這樣的,你要是真不行,她就直接無視了,都懶得說你」
好吧,賀天然心中推翻了餘暉這廝上次試鏡說自己表演不行的結論,並且心裡都有了點沾沾自喜。
關於表演指導的事,龍老師說還要想想,眾人吃過午飯,賀天然還要去趟教務處,問一下關於延畢的事兒,下午他也有課,所以就先跟溫涼與龍老師分別,最近他一直沒來學校,現在劇組馬上又要開機,在學校要處理的事情不會少。
其實像他這樣因公廢學,甚至還要延畢的人,電影學院有很多,對此的處理辦法也比較靈活,就像前幾年,一個導演系的師姐就延畢了三年,而且她是學表演出身,本身也是個知名演員,最後沒辦法,只得將她要指導的一部商業電影視為畢業作品,這才順利畢業。
說起來,那部電影票房在當年還拿下了不錯的成績,這件事兒,也成為一時美談。
導演系三大件,劇作、表演、視聽語言,不光本科要學,導演碩士研究生的課程也都是大同小異,無非就是講得更精細,更為理論與前沿一些,但真運用到實踐上來的機會,反而不多,畢竟電影這玩意兒,是真燒錢。
賀天然下午只有兩節課,四點就結束了,完事兒之後他去見了自己的導師,田老。
田老現年已經76歲了,雖然作品數量相較於同時代的第五代導演來說不算多,但在影視圈裡的地位與聲望,那妥妥也是個教父級別的,何況他教書育人至今,培養了無數的後起之秀,只是這幾年隨著年事已高,已經接連兩年都沒再招收學生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賀天然這一屆的同學,將會是他最後帶的一批弟子。
那既然是關門弟子,重視的程度自然要比常人高一些。
在跟有段時間沒見面的弟子寒暄了幾句身體情況後,田老便直接問道:
「天然,你的那個劇本,現在還在寫嗎?」
他口中說的劇本,是賀天然這幾年陸陸續續寫下的東西,是真的為了以後的大銀幕做打算的作品。
賀天然苦笑著搖搖頭。
「這兩年零星寫了一點,老師,我去年才拍完《心千結》,現在馬上又要開部戲,實在是分身乏術,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老師,以我的人生閱歷而言,我現在好像沒有什麼故事想對世人說。」
賀天然坦言了目前自己遇到的創作窘境,從小學到高中,再到大學畢業之後轉變自己的職業方向,踏上影視這一行,賀天然這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好像並沒有遇到什麼大波瀾,所以,也就更談不上汲取什麼靈感。
不是什麼故事都要從內心出發,但能從內心出發的故事一定是個好故事,賀天然想拍一個好故事,拍一個能將自己一部分魂靈投射到光影之中的好故事,這幾乎是每一個創作者,每一個藝術家,在創造一件作品時,無限接近於本能的行為。
但,這絕不應該是硬憋出來的矯揉造作。
田老對自己門生表現出的誠實點了點頭,慈祥道:
「天然,懂得分辨什麼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也是一種能力的體現,以你這樣的條件,知道克制自己,這一點非常好。
不過,這也是你身上最矛盾的地方,因為你恰恰把『表達自己』這件事看得很重要,但你的克制,又無時無刻不在掣肘著你的思想。
這可能與你的成長環境息息相關,你至今都沒經歷過什麼跌宕起伏,更遑論經歷什麼人生蛻變,想講一些自己的故事,自然是差了一點感覺,你也不必著急,無論是尼采哭馬,還是王陽明龍場悟道,這都需要一個過程,只要你活得夠久,就什麼事都會遇到,等到那會,你想說都說不完。」
「噗~」
賀天然被自己導師的風趣給逗笑了,心中對未來的壓力也少了大半。
「何況,這也沒規定每個導演都必須是作者型導演啊,不然大半的編劇都得失業不說,全球市場上八成的商業電影都得全軍覆沒。」
「老師您說的是。」賀天然附和著。
所謂的作者型導演,簡單地來說是要比影片風格化更龐大的一個概念,就好像王家衛的電影風格就很明顯,模仿者很多,但這些模仿者都不是王家衛,因為作者型導演除開風格之外,作品中往往存在著大量的個人意志與性格色彩,而這種個人意志,大多是擺脫了工業化束縛,有時更是與整個市場相背的。
如果要更具體一些,可能就是導演會深入參與到劇本這一環節中來,而且不光要參與,還要秉持著一種「以我為準」原則,從根兒上傳達出個人情緒。
這其實是非常考驗導演個人功力的事,有些導演就自視甚高,標榜自己是作者型導演,過多干擾劇本創作,導致最後拍出來的東西既沒獲得商業上的成功,也沒多少藝術價值
這種失敗的例子可太多了,最出名的莫過於跟老謀子齊名的陳姓導演,就連跟他合作過的編劇都說了,讓他別動劇本,否則都得完蛋,當初這事兒一爆出來,引得網友們紛紛玩梗,成為一樁他身上繞不過去的笑談。
賀天然對此就很有自知之明,哪怕當初他在修改《心千結》劇本的時候,就已經體現出了他具備這種能力,可修改是一回事,從無到有又是另一回事兒,何況他還想從自己的生活里提取出一個原始藍本,這個難度,不是他光有天賦與金錢就能簡單完成的。
「對了,明年你一個在央視的師兄要拍一套關於明史人物的紀錄片,古話說以史為鏡可知興替,以人為鏡可知得失,你拍完戲後要不要去跟著學習一段時間?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田老給自己的徒弟指了一條路,紀錄片是非常鍛煉一個導演敘事功底與情緒傳遞的,而且在拍攝同時,需要導演去實實在在感悟鏡頭中的真實與客觀性,哪怕是拍攝記載於文字中的歷史,也需要專注去感受彼時人物的所思所想,如此才能藉助鏡頭表達出來。
去拍攝紀錄片,這無疑會給目前的賀天然在創作上帶來很大的幫助,只不過賀天然還是無奈搖搖頭,婉拒了老師的提議,現在公司還離不開他,他還沒這麼多時間去做一些很純粹的事。
「別灰心,更不用著急,但凡大師都有一顆學徒的心,你多當一段時間的學生,沒準也是一件好事。」
最後,田老和藹地為這次的師徒對話畫下了一個句點,賀天然對這句話深以為然,銘記於心。
跟自己的導師聊完,從教職工宿舍出來,時間已經來到傍晚的七點四十多。
想來溫涼跟龍老師那邊早就下課了,賀天然拿出手機瞧了瞧,一個小時之前溫涼打來兩通電話,不過在導師面前他並沒有接,現在他再打過去一樣也是遭遇到了無人接聽的情況。
「都這個點兒了,她估計都回去了吧?」
賀天然口中低喃,雖說這次他跟溫涼約好了一起回學校,不過期間都有老師在側,各自也都有瑣事要辦,所以兩人也並無太多單獨交流的機會。
「快點快點,估計馬上要開始了。」
「哎呀別急,這活動又沒個準點」
心裡正雜亂無章的閃過一些思緒,賀天然身後便莽莽撞撞衝出兩個人,其中一個還不小心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那人微微低頭,表達完歉意之後就匆匆離開。
在夕陽完全黯淡下去的光景里,賀天然好像看見在他們無意識揮舞的手背上,紋有一個蝴蝶的圖案
這是賀天然今天第三次見到這個圖案。
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只不過,望著他們結伴遠去的背影,形單影隻的賀天然忽然很想打個電話
也不是為了什麼,就是單純想找個人出來聊聊天。
溫涼暫時聯繫不上,曹艾青遠在天邊,賀天然一下想起了胡岳這傢伙,他好像就住在大學城附近。
幾乎是電話撥動的瞬間,對面就接起了電話。
「餵秀才,你在不在大學城」
「賀導兒,你往你的右前方,兩點鐘方向看過來。」
正要發起邀約的賀天然被突如其來的提示打斷了發言,他聞言扭頭看去,只見差不多離自己一百米距離的教學樓樓前,校園綠化帶的牙子上,有兩個人,正蹲在垃圾桶旁邊抽菸
那兩人衝著自己揮了揮手
是胡岳跟蔡決明。
不知怎地,賀天然跟兩人也不算多麼熟識,只是此刻他心裡湧起一陣濃濃的親切感,他走了過去,也沒怎麼打招呼,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就毫不顧忌形象地蹲在兩人中間,然後兩邊也是一人遞煙一人上火,動作自然無比,三人的目光同時看向一個剛才教學樓里走出來的學妹,包臀短褲,邁著兩條腿,明晃晃地從三人眼前走過
他們的視線默契地跟隨了一段,期間誰也沒說話,直到姑娘走出去一段距離。
蔡決明,「臉不行。」
胡岳接,「腿可以。」
賀天然口鼻里噴出一股煙霧,「還是溫涼更辣一些。」
身邊兩人一下是看向中間的賀導兒,這廝這才幹笑一聲:
「哈哈,客觀評價,客觀評價」
說完之後,蹲在垃圾桶旁邊的三人組僵了片刻後,然後頓時心照不宣一般地齊聲哈哈哈笑了出來。
「我來學校是上課的,胡編蔡攝你倆這都畢業了,湊一塊幹啥呢?故地重遊啊?」
賀天然笑過之後便隨口問道。
「大學城這邊娛樂活動多唄,沒事過來看看,順道手幫人拍點東西,胡岳這牲口偏要拉我回學校打望一番,我本來說不來不來,大學都看四年了,他說來吧來吧,看美女哪有看膩的時候,這不我就被他拉來了麼,沒想到這麼巧能碰見賀導。」
「蔡神棍你少冤枉人好吧!分明是你說自個今天要走桃花的,一定要回學校采採風,你少給老子裝無辜!」
好嘛,要不是賀天然夾在中間,這兩人非得吵起來不可,見到蔡決明掛著胸口的索尼相機,賀天然藉機轉移話題:
「蔡攝,你這次要拍啥活動?」
一旁的胡岳率先解釋道:
「賀導你知道在宇宙街那邊,有一家叫作煙角巷的Livehouse吧?」
「就是陸Alan開的那家店是吧?」
「喲,賀導你認識啊Alan叔啊?」
賀天然點點頭:「嗯,前不久剛去過一次他在正陽街的總店。」
胡岳奇道:「那你不知道嗎?最近他們家在大學城這邊策劃了一場名為『地下蝴蝶』的快閃音樂活動,樂隊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樂隊,雖然沒什麼名氣,但這活動還挺有意思,而且為了宣傳是免費的」
說罷,他從口袋中拿出幾張紋身貼紙,正是之前賀天然所看到的蝴蝶圖案。
「這個貼紙是煙角巷那邊發的,用來確認身份,不過有沒有都無所謂,一開始他們連舉辦地點都沒寫,就公布了一個圖案跟時間,然後在大學城各地都留下了圖案線索讓大家找,本來以為這會很難,但不到兩天就被人推理出來了快閃地點就在新修的地鐵站下邊。」
胡岳將手裡的貼紙分發給賀天然與蔡決明,他自己拿著一張往手背上一貼,拍了拍撕下來,一隻蝴蝶就這麼在手背上栩栩如生。
賀天然望著手裡的貼紙怔怔出神,另一邊的蔡決明也貼好了圖案,問道:
「欸秀才,我好像聽說,這圖案是涼姐自己設計的吧?」
「對啊,她不是一直想紋身呢嘛,不過她一個公眾人物也不知道咋想的,這次也算是滿足了一次心愿吧。」
「那她這次會唱歌嗎?」
「應該會吧,Alan哥那邊一直在約醒子的時間,沒準這次能看到解散後的INTERESTING全員合體。」
「嚯喲,這還真是難得欸賀導,你之前有參加過這種快閃嗎?我跟你說,這很有意思的」
聽著兩人對話,一直默不作聲的賀天然將菸頭掐滅丟進了垃圾桶,然後將貼紙放進自己的褲兜里,沒著急往手上貼,只見他扭頭對兩人悶聲道:
「咱們走吧,邊走邊聊。」
(感謝「無猶豫」大佬的上盟,感激不盡!)
PS:最近PY了一本書《從詭秘心臟開始》,對仙俠文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試一下。
(本章完)
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5s 3.746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