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天然,為什麼你會想要學飛行呢?」
雲霄之上,適應了高空環境的溫涼收回俯覽大地的目光,一開始激動的心情逐漸回歸平靜,心有所感,問了身邊男人這麼一句。
「為什麼?出於興趣唄,就像你喜歡摩托,大概率也是出於喜愛那種追逐速度所帶來的刺激與享受,至於我嘛,是因為大四那年」
「大四那年怎麼了?」
賀天然說著一停,溫涼追問,大概是阿柳在場的緣故讓他略有遲疑,但想想說出來也無妨,於是便道:
「那年我臨近畢業,對未來很迷茫,那時我老爸是想安排我先去一家投行實習工作幾年,然後回到山海接他的班,其實我對此並沒抱有什麼反感或者牴觸情緒,因為這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機會,但你讓我說多喜歡這份事業也沒有。
其實像我們這種人,欸,就是大部分的人吧,特別是男生,在年少時期對於『父親』這個詞兒是充滿了敬畏,甚至是帶著一點陰影的,因為我的父親在商業領域非常成功,所以我從小在這方面的壓力和感知就多許多,人生頭二十年的時光里,也一直聽從這他的安排。
不過我知道,即便我在他這一行耕耘再多,可能一輩子也無法超越他了,這是導致那時我迷茫的因素,也是我在大學臨近畢業時最為焦慮的事」
想要直面回答這個問題,似乎就要牽連出了一些賀天然內心的複雜因素,他默默改變了直升機的飛行航道,期間都沒有人去打斷這個男人的思緒,只聽他繼續道:
「可能有人會說,你作為一個富二代,一輩子衣食無憂,安心享受就可以了,想這麼多幹嘛,但我終究是個人嘛,是人就會有情緒,就會思考。
我總想做出一點跟我爸不一樣的事情來,取得一些成就,證明一下自己,諸如我爸喜歡航海,而我就選擇了學飛行,這其中肯定是有想要去對抗父權的那麼一種意思在的」
後座的阿柳聽他說著,中途插話問了一句:
「這算不算是一種弒父情結?」
賀天然被這麼點了一句,驚喜地回頭望了一眼,然後又轉了回去贊同道:
「對!阿柳老師你概括得很精準啊。
弒父情結不管是在文學領域,還是在宗教與心理領域,它都是一個很重要的母題,不管是俄狄浦斯的悲劇,還是整個希臘神話,再或者蜘蛛俠的叔叔,超人的養父,甚至是電影、電視劇、再到現在你寫網絡里的一些爽點套路,即便大家沒有這個意識,但之於你我成長時反映出來的東西,無一都在潛意識裡表達出了這種情結的普遍性。
一個男孩兒時對父親有所畏懼又有所依賴,長大後開始對父權反抗,並開始叛逆;獨立後,走向精神弒父的道路,想要去超越或是取代,直到他真正成為一個父親,這像是一個輪迴,也像極了一條英雄的成長之路,不是嗎?
而這種情結一言蔽之,就是每個人都有發自內心的對抗權威,成為權威的欲望。
只是有人成功了,有人中道崩殂,儘管每個人的原生家庭不同,欲望大小,思想道德也不盡相同,但在這一點上,多少有點殊途同歸的意思。
對於我而言,不管是飛行也好,做導演也好,拋開我熱愛這些東西不談,從某些方面來講,我是想從精神上或是在某些技能領域上超越我的父親,即便我的起點,是我父親給我劃下的,但在這個過程中,我所獲得的成功與結果,是靠我自己的能力得來的,這讓我很有成就感。
我喜歡在高空之上享受飛行的樂趣,從而擺脫一種束縛;我在片場時掌控那些身處於光影之中的人物命運,獲得一種類似於父權的權利,這些都讓我心底里生出一種力量來,讓我有了掌控自己人生的動力。
我想,這就是溫涼你問我為什麼會想學飛行的完整答案了。」
賀天然的一席話越是說,心裡就越是興奮,只是他的表面上依然沉著,這個不經意的發問和提醒,讓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自己那個劇本的靈感。
兩個女生誰都沒想到,一個簡單的愛好問題,竟會被賀天然剖析得那麼透徹,讓人了解他的同時,也對他的表述能力、學識及袒露出的真誠態度與反抗精神,產生出了欽佩。
在Vlog發出後,賀天然的這一番話引起了網友的一些思考和討論。
「我不太能跟一個富二代產生共情,他們在娛樂消費也好,在討論藝術也罷,一我沒有這種物質條件,二我也並不關心所謂的藝術創作,我跟他們的生活是天差地別的,我看這個視頻就是在找樂子,但看到這裡,我對賀天然的一些印象確實有了很大改觀,因為作為一個跟父親關係不和的兒子,一個即將而立還不肯回到故鄉,仍舊在外打工的男人,他說出我心裡一直想說,卻無法表達出某種情緒。」
「很多星二代,富二代其實都長期生活在父輩的陰影之下,但他們大多都沒有繼承到父輩的才華,好像他們一出生,就註定會怎樣怎樣,所以在這個拿著放大鏡的社會下,父輩的光耀就把他們身上的一些劣性照耀得無所遁形。
賀導兒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領域,不管是飛行還是當導演,這些都不是有錢就一定能獲得成功的,他有屬於自己的天賦,我很欣賞那些在自己熱愛的領域發光發熱的人,而且我也很佩服賀天然這種敢於反抗,走上一條完全與父輩截然不同道路的勇氣。」
「呂布:你小子是個爺們!」
「我看賀天然的談吐與舉止,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很有修養的人,在他身上很難發現公眾人物或是有錢人那種令人厭惡的傲慢,前一陣刷到他在地下鐵唱歌,給人感覺就是一個清爽的大男孩,很難讓人討厭起來。」
「我發自內心地覺得,賀天然未來一定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獲得成功,可能要二十年?十年?或者更早也說不定,這是我看這個人時,心中的預感。」
「好!有內涵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換成別人問我為什麼喜歡某樣東西,我可能就只會說一句這東西賊拉炫酷,YYDS絕絕子,臥槽怎麼有人會不喜歡之類的像這麼深層次的,能讓人信服的理由,我確實說不出來,不愧是導演啊。」
「思路清晰,邏輯明確,這番自我剖析肚子裡沒點墨水的人還真不一定能隨口說出來,他拍的東西我沒看過,有沒有才華就不談了,但光就這一段,只能說賀天然真的是一個接受過良好教育,有思想,懂得自省,並且能夠付諸行動的人。」
「你現在一定很愛你自己吧。」
就在網友們紛紛發出評論的下一秒,一直默默傾聽賀天然想法的溫涼,輕柔地道出這麼一句。
這句話鑽進賀天然的耳朵,一種異樣的,暖洋洋的情緒驟然在他心間炸開,擴散到了四肢百骸,男人一下是側目看向身旁的開朗女子,足足凝視三秒。
這樣的感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女孩給過自己。
他曾以為,她會是唯一
「嗯。」
剛才還滔滔不絕的賀天然在面對這句話時只是淺淺地應了一聲,仿佛兩人在此刻心意相通,不需要過多的語言贅述。
「真替你感到開心。」
「謝謝」
男人殊不知,溫涼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欣慰,曾幾何時,那個不夠自愛的小甲,說著「無可無不可」的小甲,那個說著「自己像個大人了嗎」的小甲,也終於脫胎換骨,找到了人生前進的方向。
忘掉從前的一些迷茫,也許對賀天然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這麼一個念頭在溫涼心裡升起,她細細想著,沒再說話。
「」
機艙里變得有些沉默,艙外嗡嗡地風噪不絕於耳,阿柳這時好奇問了一句:
「天上的風光好是好,但賀導兒,你這也沒讓世界顛倒過來啊,莫非你等一會要把直升機倒轉過來飛啊?你操作之前先通知我一聲噢,我先做好心理準備。」
對方這種又怕,又期待的口吻讓賀天然「噗」地一聲,聽笑了。
「這種高難度的操作我還沒膽子做,你們別慌,等會有得你們刺激的。」
碧空如洗,白雲漫遊。
莫約又在天上飛了十來分鐘,直升機緩緩下降,停在了距離港城北方三十公里外的一處飛行基地里。
這座基地很大,廣場上足有兩千米的跑道,二十幾個直升機的停駐點,待到旋翼逐漸停息,機身安穩,兩個姑娘意猶未盡,不遠處可以看見基地里的工作人員朝這邊走來,天上仍有幾架飛機還在盤旋。
賀天然摘下墨鏡掛在領口,說明道:
「這裡是先前那家通航公司的飛行基地,我直升機就是在這裡學的,而且之前New Muse商城還沒開放的時候,我的這架大寶貝就一直停放在這裡,後來商城開了,離珠光巷也近,城市遊覽正好是他們公司每天的報備航道,所以我就把飛機飛了過去,沒事兒下了班就去飛一飛,愜意得很。」
溫涼問:「這麼說的話,我們應該不是你第一次搭載的女生吧,賀導兒?」
賀天然笑而不語。
事實上,很多「未來製作」的員工,珠光巷一些同行都搭過賀天然的飛機,姚青桃及公司的幾個小姑娘他都帶過,拜玲耶一直吵著想來試試,但她工作很忙,約了幾次都沒有成行,至於曹艾青
打開艙門,三人下了飛機。
六百小時的飛行時間足夠讓賀天然跟這座基地里所有的飛行教員搞好關係,幾個穿著飛行夾克,貼著基地袖標的教員見到從直升機里下來的賀天然,紛紛走近聊起天來道:
「喲,這不是咱們的賀教練嘛,今年你們公司還搞飛行團建嘛?」
「不咯,今年計劃是送那群傢伙去東京玩兒,去年跳個傘把幾個小姑娘嚇得陰影都出來了,打死她們都不會來第二次了。」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遞來一份文件,這是直升機的停駐條款,起飛降落都要簽一次。
賀天然接過後簽著名,其中一人笑道:
「那還真是可惜啊,不過咱們賀教練對員工的福利是真的好,搞得我都想跳槽去你公司了,欸,賀教練,你覺不覺得你身邊缺個司機什麼的?」
賀天然把簽好的文件拍在那人胸膛上,往後一指自己的羅賓遜R44:
「這個啊?我自己都想天天摸一摸,哪能讓外人染指?」
那人做了個操控方向盤的動作:
「不是,我是說四個輪子的!我開車也很強的!操作時間按年算!」
「那不是大材小用了?」
眾人哈哈大笑,溫涼悄悄問賀天然:
「他們為什麼叫你教練啊,你還教人開飛機呢?」
「不不不,我沒這資歷,但我確實可以教人另外的一種空中項目。」
賀天然否認後補充著,一位教員接茬道:
「賀教練是可以教人跳傘的,當初他的飛行跟跳傘都是在我們這裡一起學的,幾乎把我們機構能發的證都給考下來了,去年他們公司來我們這裡團建,獎勵的竟然是一次最佳員工跟他雙人跳傘的機會,當時那情景笑死了我們了。」
「是嗎?誰啊?桃子姐嗎?」
溫涼一連三問。
賀天然搖搖頭:「不是,去年咱公司的最佳員工確實是姚青桃,只是這姑娘當時死都不相信我,選了另外一個教練帶著她跳,於是當時我就帶著餘暉一起跳了。」
說罷,今天的終極目標也終於揭曉,他對溫涼和阿柳說道:
「怎麼樣,要不要體驗一下從天而降,風在耳邊呼嘯,當身體受到地心引力垂直向下,就能看到一番『顛倒』景象的跳傘運動?事先說好啊,這跟坐飛機里感受飛行是兩碼事。」
「如果是你帶著我一起跳,我就跳!」
相比起阿柳的躊躇,溫涼回答得乾脆利落。
「喔——!!」
一幫看戲的飛行教員頓時發出一陣鬨笑,阿柳似乎被這種果斷所激勵,當場也答應了下來。
賀天然跟幾個教員商量了一下等會跳傘的事宜,今天淨空環境優良,對方問著最後想跳降到哪兒,飛行基地幾個跳傘活動的區域都是固定的,賀天然說還是老地方,朝霞路海濱樂園那邊的海灘。
事畢,幾個教員帶著阿柳跟溫涼填了一下個人信息,告知了一些注意事項,然後給她們發放了服裝。
機庫里,輕車熟路的賀天然正在檢查著登機傘包。
有人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他回過頭,那是已經換上一身黑色傘服的溫涼。
姑娘的玲瓏身材被緊身的服裝包裹得曲線婀娜,性感惹火。
「賀教練,你是不是也該教我一些在空中失重時應該保持的姿勢啊?」
她指了指不遠處正跟著別的教練學動作的阿柳,賀天然收拾完手頭的傘包,拍了拍手道:
「等會你主要是謹記不要亂動,身體儘量放飄,你在空中大部分的動作要像這樣雙腿勾起,把手打開」
賀天然說著也不介意旁人的目光,直接是趴在地上示範起了標準動作,看他略帶滑稽的模樣,姑娘忍不住「吭」地一笑。
「別笑,這很重要的好吧!趴下來跟我學!」
「喔!」
賀天然又教了一會,溫涼學得很快,等會阿柳也要跳傘,自然不可能幫他們拍攝下這有趣的一幕,不過等會跳傘的過程,會有飛行基地的第三方攝像陪同記錄下來,賀天然手上也會裝上一個運動攝像機,記錄下兩人的表情。
這些器材跟空中攝影師都是飛行基地提供的,這種記錄攝影也算是他們的賺錢項目之一,畢竟很少有人想錯過自己在高空跳傘時或淡定瀟灑,或失聲狼狽的精彩時刻。
「賀天然」
「嗯?」
機庫里大家都在各自準備自己事,趁著沒人注意到這邊,趴在地上的溫涼看向身邊還在一本正經示範著動作的賀天然,女孩原本打開的雙手不知不覺合攏起來,撐著自己的下巴,勾起的雙腳也不經意地上下擺動。
她悅色說:「謝謝你今天為了我的一句話,替我安排的一切。」
賀天然側眼看向她,見到姑娘放鬆動作後的俏皮模樣,一臉無可奈何。
「沒什麼好謝啊,無非就是你的要求,恰好撞上了我的愛好。」
「可你的愛好,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驚喜呢~!我就是喜歡這些的!」
賀天然暗自苦笑,見到對方不跟自己做動作了,他也鬆懈了下來,翻了個身坐在地上,從口袋中摸出一支香菸點燃,仰起頭,噴出一團煙霧。
他看向溫涼頓了一秒,然後又扭頭凝望住那團煙霧直至消散,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
看出了男人的遲疑,溫涼問道。
「溫涼,你就沒有什麼怕的東西嗎?」
「有啊,比如」
兩人的目光接觸到了一起。
「我怕死。」
「那你還願意來嘗試這麼危險的事,甚至還成了你的驚喜。」
「哈哈哈,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志窮命短的人,跟你在一起安全著呢,何況要是出了什麼意外,能跟我喜歡的人死在一起,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啊!儘管我不想那麼快就英年早逝就對了。」
「起飛之前說這話可不吉利啊。」
「呸呸呸,嘿嘿~」
「」
男人一時無語。
「賀天然~」
「嗯?」
「你學飛行,學跳傘,有人阻止過你,告訴你這些運動很危險嗎?」
「有啊。」
「是你父母親戚嗎?還是身邊朋友?或者是你那個喜歡的人?」
「」
賀天然沒有給出答案。
「不怕,我支持你做出這些超越過往自己的事情,這本身就是一種對於自我,對於命運的挑戰,我覺得這些都很有意義,很高興今天你讓我見識到了更多的你,這也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大驚喜!」
溫涼神情振奮,秋水般的眼眸中爍爍閃著光。
這算是一種認可嗎?
賀天然不清楚,只是這番積極理解的態度,讓他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個女孩
曹艾青。
這兩個姑娘是如此地極端,兩人對於飛在天上的自己,態度更是截然不同的。
「加油,你還能飛得更高!」
「你必須馬上降落,你已經快飛過臨界點了!」
可想而知,這就是兩個姑娘會對自己說的話。
一個催我奮進,一個保我平安。
毫無疑問,如果無關情愛,無論是哪一種,她們都是人生里最可貴的兩種人。
「天然」
「嗯?」
「你說這次跳傘,我們算不算是一起經歷了生死?」
「拜託,你要是怕」
「算不算嘛算不算嘛算不算嘛算不算嘛——」
「算算算算算」
賀天然被她煩得不行,估計也是即將跳傘,搞得姑娘有些精神緊張。
溫涼臉頰微紅,本來勾起擺動的雙腳也停了下來,嘴裡躊躇著:
「那如果我們平安落地了你以後就叫我『阿涼』可以嗎?你一直都叫我的全名,現在我們好歹也一同經歷過生死,這樣顯得親近些」
「」
一秒,兩秒
賀天然的沉默讓原本歡愉羞澀的溫涼,一顆心漸漸往下沉了下去。
「就算就算不叫也沒什麼」
她小聲嘀咕著,聲音越來越小
賀天然掐掉手上的菸頭,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低頭看向趴在地下,垂著腦袋的姑娘,嘆了一口氣。
「起來了阿涼,飛機要開了。」
原本是灰心喪氣的姑娘一下驟然抬起頭,看著對她一臉無奈的男人,她從地上一下站起,心中雀躍之情溢於言表,像是麻雀一樣吵鬧道:
「啊~!你怎麼現在就叫了?我是說在我們平安落地後」
「得得得,跳個傘而已,安全得很,照你這麼說,我特麼遲早都得叫啊。」
「可是這就不浪漫了呀~!」
「浪漫你個鬼啊,這都什麼爛Flag,搞我們好像要出事兒一樣,還經歷生死,真當拍偶像劇嗎?你要是害怕就直說,別把氣氛搞得那麼緊張好不好?」
「哎呀哎呀,這不是有點期待感嘛」
「行行行,那我不叫了。」
「哎呀,別呀~!別~!」
Somewhere in time:在某一刻。恰好,它也是那首《愛人錯過》的英文名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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