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來自未來! 第七十九章 人生的羅生門(四)

    翌日,電影學院。

    形體教室里,輕柔且富含韻律的音樂充斥了整個空間,身穿形體服的溫涼取下手腕上的髮帶,雙手將秀髮挽起,給自己利落地扎了個丸子頭,隨後,她將右腳搭在橫杆上,腳尖繃直,左手呈一道弧線姿勢高舉過頭頂,宛若一隻高傲的天鵝。

    巨大的落地鏡前,她的上半身一點點側壓下去,直至那誘人曲線與筆直大腿完全貼合又分開,隨著音樂的節奏起落,一次又一次。

    這是一節形體課,由於老師還沒來,所以先到的學生們照常各自熱身。

    一旁,一個坐在地上的女生,雙腿分開抵住牆壁,由於韌帶較硬,雙腿與牆壁之間的空隙很大,只能呈現出一個彆扭的V字形,她羨慕地看著溫涼,說道:

    「阿涼,真羨慕你柔韌性這麼好,我現在每次上形體課,都感覺像地獄一樣。」

    表演的四大基礎聲、台、形、表,其中形體課相較於舞蹈專業可能沒有那麼嚴苛,但對於這些大一的學生來說,依然是十分重要的一環,畢竟年紀越大,對於身體的拉伸塑造就越為艱難,而且當初她們藝考時,面試老師也會提出諸如下腰,劈叉等基礎的考較動作,用於觀察學生的身體素質,所以,對於肢體的掌控,是每一個表演生必須具備的基礎。

    「不用羨慕,過不了多久你也可以。」

    溫涼保持住側身壓腿的動作,得益於開拳館的父親,她從小在形體這一塊就不錯,即便武術與舞蹈區別很大,但是就拉伸韌帶而言,她可是有著先天的優勢。

    坐在地上的女孩咬著牙,為了緩解大腿韌帶帶來的疼痛,她不由分心問起一件八卦來,「對了阿涼,賀導什麼時候出院啊?」

    「快了吧,就這兩天,十一假期的時候去看過他,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

    想到很快又能與賀天然見面,溫涼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

    由於打架住院,賀天然失去了新生代表的資格,校慶那天沒能跟她一同上台發言,這讓女孩身邊的朋友們感到惋惜。

    「看來一提到賀導,阿涼你就會很高興呢,當初軍訓時還想瞞著我們,我們又不會亂說,你瞧你,現在習慣之後,感覺完全都不會遮掩了呢!」

    地上的女生打趣著,溫涼臉上一紅,這跟那時當然不一樣,如今賀天然跟曹艾青分了手,即便他在醫院說出的那番話很是無情,內心也對曹艾青造成的傷害感到痛苦,可是這在溫涼看來,情況一切都在往對自己利好的方向發展。

    他們的世界再次重疊在了一起,所有事都會繼續往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溫涼越想越是興奮,她側眼看著對方坐在地上,雙腿漸漸彎曲退後,不懷好意地說道:

    「你怎麼越說話,腿就一直往外縮啊?這可不行哦~」

    女生抬著頭,可憐巴巴地說了一句:「我痛」

    「那可不成,這樣不是白練了嗎?我來幫你!」

    溫涼放下橫杆上的右腳,走到對方身後,穿著舞蹈鞋的腳尖抵住對方的尾椎上方,稍加力道,一點一點往裡推去。

    韌帶的拉伸讓地上的女孩倒吸一口涼氣,眼見自己雙腿與牆壁的貼合度在溫涼的幫助下慢慢靠近,她雖感激,但還是忍不住叫道:「好痛」

    「痛也要忍著,這是我們都必須經歷的過程。」

    同一時刻,港城大學。

    「不知道大家十一長假裡是如何度過的,有沒有收穫快樂或者說一些不同尋常的經歷?現在收了假,作息恢復正常,希望大家能快速恢復學習狀態,過好在學校中的每一天」

    時令已交秋,太陽曬得和暖可人,港大學子們或慢或急地行走在布滿晨光的校園之中,全身上下都似度上一圈金光,若是從路邊的槐樹葉底,去朝東細數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

    早間晨播里的女聲嗓音溫柔,宛如暖風吹拂在耳邊,令人心生愜意。

    廣播中,男主播開始自然接茬道:「說起十一長假呢,期間我倒是跟幾個朋友去了環球遊樂城,大家都知道吧,那地兒前一陣才落成,網上可以看到很多人都去打卡,裡頭的設施玩是好玩的,可惜就是人太多,一天下來,沒玩到多少,淨光是排隊了。」

    女聲笑道:「如果要去這種地方的話,還是不要挑放假的時候去了,不過想想,平時估計也沒這個時間。」

    男聲調侃道:「對,不過還是得挑人,想想要是跟艾青學妹這樣的人去,即便不玩什麼項目,光是排隊恐怕也沒有任何怨言,不過剛才學妹也說了沒時間,真是拒絕人的理由都提前鋪墊好了,哈哈哈,怎麼樣師妹,你十一長假的時候有沒有發生過什麼趣事,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廣播裡頓一會,只聽曹艾青有條不紊地說道:「本來是有計劃的,不過期間發生了一些變故,計劃沒能成行,所以只能陪著父母一起過了,但是這樣也挺好的,有趣的事嘛說不上不過有意義的事情確實發生了一件。」

    「是什麼?」

    「分別。長假的時候,跟一個很好的朋友說了再見。我以前是一個不太喜歡離別的人,只是現在慢慢長大,發現確實是應該去學會接受一些事物的發生,所以這件事對我來說還蠻很有意義的。」

    「哈哈哈,學妹還真是感性的人,不過我們的人生不總是在離別中度過的嗎?初中畢業,高中畢業,乃至於現在上了大學,一些外地的同學們也是辭別了老家的父母,來到港大求學,我想離別不應是悲傷,也是為了更好地相逢,不是嗎?」

    「對,如果下次再相見,我想我們彼此都會變得更好」

    「沒錯!」

    廣播,女孩的嗓音漸弱,音樂聲漸起。

    如果死後所有人與所有人相見,那麼死亡還有什麼魅力可言?如果拒絕一條路和一條路重疊,那麼相見才會值得認真說再見。

    纏綿、翩躚、蔓延。

    如果不想上半生和下半生分界,那麼同意你離開只是場戲言。如果選你和我與我和她的分別,那麼選擇還有什麼範疇可爭辯?

    捏碎、焚毀、飛。

    你揉皺是我一紙青山碧水的理想,我煎熬是誰一碗繞指纏綿的糖。

    山河破碎,糖水焦黑,你不會。

    你謀劃是你一場翻雲覆雨的思量,我痛飲是我半晌風平浪靜的緊張。

    雲散雨干,風逐浪打,我絕對。

    如果死後所有人與所有人相見,那麼離別還有什麼危險可言?如果拒絕一條路與一條路重疊,那麼再會只是自顧自言的商榷。

    你去、我等、不滅

    在音樂聲中,同學們只聽見了曹艾青對待「分別」這件事的期許,但是,唯有她,才能聽見心裡默念出的那後半句——

    總有那麼一些人,是不會期待重逢的。

    因為,他們已經擁有過最好的了。

    通往詮靈寺的半山石階上,賀天然茫然回望,身後已是空無一人。

    他悵然若失,耳邊似還縈繞著曾經有個女孩,在這條蜿蜒向上,亘古不變的山道間,跟他說過的這麼一句話——

    「別擔心,我會一直在你身後不會走丟的,你回頭就能看到我」

    那時,他正在為了一個苦苦尋覓不得的人而感到悲傷;現在,他找到了丟失的東西,然而,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卻也終究是跟丟了他。

    得到與失去,往往是同時發生的。

    感情有時候就是一把雙刃劍,保護了這一個,卻傷害了另一個。想在愛情里求得一份解脫,但愛情終究不是一個人的事,不是你說算就算,你說散就散,心中的百轉千回,又有誰能悟出個「不負」來呢?

    談什麼世間安得兩全法,可後頭緊接的那一句不負如來不負卿,好像也只是在掙扎萬端之後,無奈強加的一句託詞。

    「咚~咚~咚~」


    佛寺里傳來的鐘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男人抬頭望著山頂古剎,抬步向上。

    興許是十一剛過的緣故,詮靈寺香客不多,王媽與胡叔兩人去了觀音殿上香,而賀天然找了個藉口,抽身獨自來到了地藏殿。

    地藏殿前門庭冷落,久經風霜的青瓦與褪色的褐黃牆壁映襯著半山的秋,賀天然剛一走到這裡,一股寺廟中獨有的香火氣息就湧入了他的鼻腔,他站在殿外朝里望去,只見殿中除了一尊威嚴地藏端坐中央便再無他物,他又環顧四周,只餘一個小和尚在外清掃著庭前滿地山葉。

    賀天然躊躇片刻,隨後踱步上前,問道:

    「小師傅,請問地藏殿的法師在不在?」

    小和尚聞言,手上停止動作,他扭過頭瞧向賀天然,只見對方右手裹著紗布掛在胸前,容貌有幾分熟悉,他想了想,雙手合十說道:

    「施主,你是不是從前問過小僧這個問題啊?」

    賀天然一愣,旋即想起了幾個月前的暑假,確實也在這裡遇見過一個小和尚,只是容貌長相已是模糊不清了。

    他不確定道:「應該是吧,我前不久確實來過一次。」

    「施主可姓賀?」

    「沒錯。」

    小和尚開心道:「那就是了!」

    山上山下,紅塵中與塵世外,賀天然每天要見那麼多陌生面孔,而小和尚一直待在寺廟裡修行,能記得一個特地前來地藏殿的香客也是理所當然。

    「上次施主來過之後,師父歸來告誡我,如果再遇見賀施主,就有一份東西轉送給你,賀施主稍待。」

    說著,小和尚放下笤帚,興沖沖地跑進佛殿之中,賀天然愣在原地不明所以,不過不出一會工夫,小和尚又再次跑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件東西遞給了他。

    賀天然接過一看,是一本名為《地藏菩薩本願經》的佛經,薄薄一本,封面嶄新,看上去很少翻動的樣子,實在是無甚特別之處。

    「法師給我的?」

    「嗯!」小和尚鄭重地點點頭。

    賀天然隨意翻開佛經一頁,忽然看見了這麼一句話,突兀闖進了他的眼帘:

    「若有眾生偽作沙門,心非沙門,破用常住,欺誑白衣,違背戒律,種種造惡,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

    既然持了戒,便作修行人,賀天然想起溫涼曾對自己言說過她所持的三戒,心中震盪。

    眼下,賀天然所翻閱的經書內容,乃是《觀眾生業緣品第三》這麼一節,此節詳述了無間地獄的種種殘酷景象與造業之人的悲慘下場,這字裡行間所滲透而出的陰森可怖,讓他不寒而慄,冷汗直流。

    他不學佛,所以這些佛經里的字句沒有得到過經釋意,他就只能從字面含義去理解,不敢妄自揣測得太深,他繼續往後翻,忽然有兩頁紙扉從佛經中脫離,輕輕飄落在地。

    這兩頁薄紙,早前應是特意夾在佛經之中的,賀天然蹲下身拾起,發現原來是兩張經過裁剪後的剪報。

    報紙上的內容清晰可見,第一張剪報是一則娛樂新聞——

    「由青年導演○○所編劇執導的電影作品《我有所思在遠道》近日榮獲本屆坎城國際電影節金棕櫚最佳影片!

    影片講述了高考前夕,被一場校園霸凌改變命運的少年,如何在晦暗無光的道路上尋求救贖並得以蛻變的故事。

    該片根據導演少年時期真實經歷改編,在題材上另闢蹊徑,不是以過來人的眼光回味青春的美好,而是直面青春的痛苦和無奈,把校園霸凌話題帶入公眾視野,在緊張的敘事節奏之下,電影試圖在講好故事的同時,努力引發觀眾的關注與思考。

    而正是對現實生活的正面介入,使影片走出「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小悲歡小格局,讓青春題材電影擁有了一定分量的現實關懷」

    賀天然眉頭緊鎖,坎城國際電影節是世界上最具影響力與最頂尖的電影節之一,作為一個電影學院的學生,他自然倍加關注,只是今年的電影節早已結束,獲獎的電影作品中並無這麼一部《我有所思在遠道》啊!

    如果是一部華語片獲得了金棕櫚,那麼他們這些電影學子是要傳瘋了的,根本不可能沒有印象才對

    而且這影片的導演姓名與獲獎年月都被人刻意塗黑,莫非是惡作劇?

    賀天然望著「我有所思在遠道」那麼一行電影名字,心中莫名感到熟悉,他想起自己在另一條時間線中,寫過的那本名為《揀盡寒枝不肯棲》的,雖然這兩句詩詞出處不同,但是連起來卻意外地合襯

    我有所思在遠道,揀盡寒枝不肯棲。

    賀天然搖搖頭,他隱約察覺到這份剪報或許來自溫涼一開始所說的那個元未來,可他現在也暫無具體頭緒,只能將視線移到另一份報紙的內容上。

    第二份報紙,刊登的是一則簡短的民生新聞——

    「近日,港城江南區某小區內,因與未來婆婆關係不恰,導致未婚兒媳服藥自盡!

    當救援人員聞訊趕到時,女子小青(化名)已失去生命特徵,至於導致小青作出這般舉動的原因,根據知情人透露,由於其男友母親指責小青學生時代作風問題與近日裡某部大熱電影的情節過於相似,兩人從而引發了劇烈爭吵,小青早先時候便已確診為中度抑鬱,與男友本定在下月舉行婚禮,如今婆婆火上澆油,遂釀成一樁慘劇。」

    報紙上這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讓賀天然神魂皆散,腦中嗡嗡作響,他雙目圓睜,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更是微微顫抖。

    「賀施主師父還讓口述轉達給一句話」

    小和尚見賀天然的臉色驟變,神情悲愴至極,所以說話不免變得小心翼翼。

    賀天然腦袋如同發鏽了一般寸寸抬起,雙目艱難地望向對方,嘴裡已經吐不出一個字

    小和尚抿了抿嘴唇,咽了咽口水,雙手合十說道:「他問施主今夕,是何年?」

    「什、什麼?」

    賀天然目光渙散,木訥回應。

    「今夕是何年。」

    小和尚重複了一句。

    賀天然腦中一片混亂,從來沒有人問他這個問題,在現實生活里,他也從來沒有注意過這個問題,他拿出手機想要確認年份,但那部因為打架而屏幕碎裂的手機,界面上只殘缺地顯示著月份與日期。

    「今天是十月十號,今年是牛年。」

    「施主貴庚?」

    「十八。」

    「十八年前是哪一年?」

    「我、我是零零後。」

    「是零一零二亦或是零三零四?是二一零零,或者是一九零零?」

    賀天然嘴唇微張,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話都到了嘴邊,可竟然是無論如何都答不上來。

    他想起來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問過他,今年具體是哪一年。

    而年份的數字,在這個世界中,是沒有任何細節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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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人生的羅生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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