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事當空閒時,楊士奇與鄧健在張家的茶房閒聊。
鄧健這種宦官,當然對人是很周到的,二人親切交談,楊士奇話鋒一轉,道:「鄧公公,敢問當初為何太子殿下請下官來此授課?」
鄧健呷了口茶,面帶微笑:「楊公,這個嘛據奴婢所知,好像是太子殿下聽聞您在出仕之前曾做過許多年的教書先生,楊相公教了這麼多年的書,一定很有心得吧。」
楊士奇:「」
他青著臉,一言不發。
這一層的窗戶紙捅破之前,他雖然隱隱覺得有這個可能,可現在有了真憑實據,他才知道原來太子對他的青睞只是一個笑話。
而且近來他還聽到一些可怕的傳聞,之所以要教授張安世讀書,是因為漢王提議讓皇親去赴皇家的家宴,這裡頭可大有玄妙。
只怕到時會有人故意要讓張安世這個草包出洋相。
而屆時陛下一旦震怒,追究下來,誰會倒霉?
他張安世就算是一頭豬,那也是和太子有親戚關係的豬啊。
而他楊士奇這辦事不利的鍋,就算是背定了。
於是,楊士奇拼命喝茶泄火,然後繼續拼命的上茅坑。
完蛋了。
山雨欲來,雷霆將至,到時屍骨無存,一切美夢盡為泡影。
只是這時還逃得開嘛?
楊士奇只得繼續上墳,然後每天面對張安世關切地問他:「楊侍講,吃了嗎?」
楊士奇只想吃人。
又過幾日,他依舊還去翰林點卯,而後準備啟程去張家。
只不過到了翰林值房點卯的時候,那堂官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楊士奇一眼,道:「是楊侍講?楊侍講,你可算來了,快,快入宮。」
「入宮?」
「對,陛下有詔,傳你覲見。」
楊士奇:「」
這是福是禍?
南京紫禁城裡。
朱棣正在殿中與姚廣孝和解縉、楊榮幾人說話。
不過今日卻是連漢王朱高煦也來了。
朱高煦愛湊熱鬧,尤其是愛湊朱棣的熱鬧,他雖然自詡是李世民,卻知道自己的父皇可不是李淵。
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這位漢王殿下總能在合適與不合適的時候出現在朱棣的身邊。
「父皇楊士奇此人,兒臣沒有聽聞過,不過聽說,他是太子侍講」
朱高煦頓了頓又道:「他年歲已是不小了,卻是如此默默無聞,聽說連舉人的功名都沒有呢。」
聽說朱棣要召楊士奇,朱高煦對此大發評論。
站在一旁的姚廣孝只充耳不聞,他從不過問朱棣的家事。
至於解縉
解縉這個人和太子關係是極好的,當然,好歸好,對於太子身邊的人,他卻有所提防。
這其實可以理解,同行是冤家嘛。
朱棣瞪朱高煦一眼道:「你就少說幾句。」
說罷看向解縉,道:「解卿家可知這楊士奇嗎?」
解縉雖是入閣為文淵閣大學士,可同時也在翰林院掛職,對於翰林院的情況倒是頗為了解。
解縉想了想道:「陛下,此人確實如漢王殿下所言,太祖高皇帝的時候,國家缺少儒生,因此雖開科舉取士,卻也命大臣舉薦儒生入朝,楊士奇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入朝出仕,只是他平日在翰林院沉默寡言,也沒有表現出過人的才能,所以臣竊以為」
解縉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意思已經很清晰了。
沒有功名的人進入仕途,是大明開國的時候權宜之計,等到數十年的科舉之後,有了大量的進士入朝,這些人自然也就沒人願意看重了。
就比如解縉,著重的提及了科舉,就是解縉是進士出身。
朱棣不露聲色道:「朕聽說這楊士奇是個人才,所以想見一見。」
解縉一聽,立即住口,話說到這個份上,若是再說什麼就是不識趣了。
漢王朱高煦卻忍不住道:「父皇身邊或出了奸人,父皇要明鑑啊。」
這漢王一向喜歡頂撞,當然,換作其他人這叫觸怒聖顏,可朱棣喜歡這個兒子,卻認為他是心直口快,因此不但不會加罪,反而屢屢稱讚。
不過朱棣臉這次卻是臉拉了下來,道:「你是藩王,國家大事,難道還要你做主?」
朱高煦:「」
「陛下,楊士奇覲見。」
「宣。」朱棣道。
一會兒功夫,楊士奇忐忑入殿,行禮如儀,口呼萬歲。
朱棣打量一眼楊士奇,見他其貌不揚,便道:「楊卿在翰林當值嗎?」
「是。」
朱棣道:「擔負什麼職責?」
楊士奇道:「撰寫經義,或至東宮值守。」
朱棣不喜歡這些舞文弄墨的傢伙,卻還是耐心道:「朝廷的公文往來,可有涉及。」
「有,翰林負責抄錄聖旨和奏疏,對其進行存檔,臣對此略知一二。」
朱棣笑了笑道:「那麼朕來問你,你既是常去東宮侍講,你對詹事府有何看法?」
詹事府是東宮的機構,負責太子的教育以及起居。
楊士奇心裡七上八下,他無法理解為何皇帝要召見自己,只是現在事到臨頭,只好應對了。
於是道:「詹事府給太子殿下講授的時候,大多愛進講詩詞文法之術,臣以為不妥。」
朱棣來了興趣:「噢?那麼依卿所言,應該進講什麼呢?」
楊士奇道:「太子殿下應當留意學習《六經》,空暇時候則閱讀兩漢時期的詔令。至於詩歌文法乃雕蟲小技,不足為學。」
朱棣聽罷,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楊士奇。
此人倒是和其他的文官不同,在許多文臣那兒,這詩詞文法簡直就是他們的命根子一樣,可楊士奇卻認為只是雕蟲小技。
朱棣道:「學習兩漢時期的詔令有什麼用?」
楊士奇道:「歷代天子,在應對不同的情況時所下達的詔令,都有得失。
楊士奇頓了頓繼續道:「若是閱覽這些聖旨,才可更加了解漢朝時各州縣的局面,從而再比照《漢書》,就可得知詔令頒布之後的情況,從而得出詔令所產生的影響,對於國家是福是禍。再以此進行檢討,為何有的詔令無法實施,有的詔令實施之後反而導致天下的綱紀崩壞,有的詔令卻可造福天下。如此一來,便可以史為鑑了。」
朱棣聽罷,精神更足了,他凝視著楊士奇一會,轉而看向解縉,道:「解卿家認為如何?」
解縉道:「臣對楊侍講所言的通過詔令來了解民情和國策有所疑惑。」
楊士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解縉,解縉是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是文淵閣大學士,因此他忙道:「還請解公賜教。」
解縉道:「憑藉於此,也不過是管中窺豹而已。」
楊士奇道:「所以才需進行比對,要對照《漢書》、《詔令》、《奏疏》不斷的比對之後,才可找到事情的真相。」
解縉笑了笑:「你久在翰林,憑藉這個,可以知道天下事嗎?」
「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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