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覺得楊士奇今日有些不正常,以往雖然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可至少一直是理智的,從未失態。
張安世便笑吟吟地請楊士奇坐下,又讓張三熱了一壺黃酒,嬉皮笑臉道:「楊師傅怎麼對這鍋不滿?」
楊士奇沉吟不答。
張安世便道:「楊師傅出了什麼事嗎?若是家裡出了事,你放心,這南京城沒有我京城二凶的兄弟擺不平的人。」
楊士奇抬眸,以奇怪的眼神看了張安世一眼,不過他肚子裡確實有許多話想說,頓了頓,道:「沒有出事,反而是有一樁喜事。」
「呀。」張安世高興起來:「喜事?是娶了小妾,還是死了婆娘?」
楊士奇臉抽搐:「這是什麼話。」
張安世道:「人生三大喜嘛,現在沒開科,金榜題名肯定沒戲;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洞房花燭娶頭妻的年紀也過了,至於升官發財也沒聽見朝中最近有什麼變動。思來想去,只剩這樣了。」
楊士奇本來不想把話說清楚,不過細細一想,他若是不趕緊澄清,以張安世的品行,肯定要滿世界嚷嚷他死了婆娘。
於是楊士奇道:「我被人舉薦了,上達天聽。」
「哈,這是好事,好事啊」張安世高興得合不攏嘴。
楊師傅一高興,今天說不定不用讀書了。
「那咱們得多喝幾杯,楊師傅啊,方才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是人逢喜事,卻怎麼還和張三置氣呢?張三傻是傻了點,可他也沒做錯什麼。」
張三委屈巴巴的道:「少爺我不傻」
張安世壓壓手,張三識趣的去一邊燒爐子。
楊士奇道:「他方才言辭之中,衝撞了舉薦我的恩公。」
「這」張安世哭笑不得:「我怎麼沒聽見,不要這麼較真嘛。」
「怎麼叫較真?」楊士奇急眼了:「這是什麼話,恩公與我素未平生,卻肯舉薦於我,這是何等的恩德,老朽若是不處處銘記,何以為人。」
「言過了,言過了。」張安世表示不贊同:「犯不著這樣。」
楊士奇看了張安世一眼,隨即凜然道:「張公子,你的姐姐是太子妃,乃是皇親,一輩子衣食無憂,將來自然是享用不盡的人間富貴。」
頓了一頓,楊士奇眼睛都紅了:「所以你才無法感同身受。我楊某呢?我自幼喪父,母親改嫁,此後繼父又亡,於是顛沛流離,寒窗苦讀十數年,輾轉天下各處,這天下之大,竟沒有我楊士奇的無立錐之地。幸賴太祖高皇帝時招攬人才入朝,這才謀了個一官半職,可我既無功名,又無至親好友提攜,在翰林院之中碌碌無為,孤燈為伴,這輩子大抵是可以看到頭了。」
「可惜我讀了這麼多書,行了這麼遠的路,即便身份卑微,難道就沒有宏圖大志,沒有滿腔的抱負嗎?大丈夫不能一展所長,不能輔佐聖君治國平天下,那麼這聖賢書讀了又有什麼用處?只是這南京城裡權門如林,位高權重者不知凡幾,卻有幾人肯多看我一眼?可若無人舉薦,這天下又有誰知世上還有一個楊士奇?」
說到這裡,楊士奇潸然淚下:「正因為如此,楊某能得那位素昧平生的恩公厚愛,才顯得彌足珍貴,如此大恩大德,真是結草銜環也難報萬一了。」
張安世道:「楊師傅早說,其實我也可以舉薦的,我可以和我姐夫說」
「你別說。」剛剛還眼睛裡淚水在打轉的楊士奇打了個激靈。
張安世道:「楊師傅這是看不起我啊。」
楊士奇口裡道:「你好好讀書,等到萬壽節入宮,之後能應對自如,使陛下對你刮目相看,我便知足了。」
張安世嘆口氣:「好吧。」
楊士奇頓了頓就道:「昨日我們講授的是」
張安世:「」
「是什麼?」
張安世:「」
楊士奇從感慨中慢慢走出來,忍不住道:「昨日講了一日的《商風》,你都忘了?」
「對對對,是《商風》。」張安世道:「楊師傅講的很好。」
「《商風》第一句是什麼?」
張安世:「」
「誒」楊士奇喝了一口悶酒,久久不語。
老師做到這個份上,真的很失敗,絲毫沒有成就感,鬧心。
成國公朱能騎著高頭大馬,猶如旋風一般,飛馬至午門前的御道。
隨即,他翻身下馬,火速抵達午門之後,裡頭便有宦官匆匆出來:「公爺您這是」
「快稟告陛下,出大事啦。」
宦官嚇了一跳,立即去見朱棣。
朱棣聽到大事,倒是臨危不亂,背著手,踱了兩步,朝左右看了一眼。
這左右站著的,還是漢王朱高煦和姚廣孝。
朱棣道:「是漠北的邊情,還是哪裡出了民變嗎?成國公一向穩重,今日怎的如此毛躁,看來」
朱棣瞥了一眼姚廣孝:「此事不小啊。」
姚廣孝道:「請陛下立即傳召成國公吧。」
朱棣頷首,朝宦官使了個眼色。
隨即,朱棣不由得道:「朕登基以來,天下太平,是誰敢如此不開眼?」
片刻之後,成國公朱能便心急火燎地趕來,納頭便拜:「臣朱能見過陛下。」
朱棣一臉肅然地看著朱能道:「朱卿家,所為何事?」
朱能道:「臣查到了一樁驚天的大案。」
朱棣倒吸一口涼氣:「什麼大案?」
「臣家出內賊了!」朱能怒氣沖沖地道。
朱棣:「」
朱能痛心疾首地道:「臣家中錢財,被盜無數,家裡的寶鈔、細軟,一掃而空,臣臣哎」
朱棣臉上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臉上寫滿了你家被竊了關朕鳥事。
出門左拐,你可以去找五城兵馬司或者應天府衙。
不過作為朱棣座下的驍將,又是靖難最重要的大功臣之一,朱棣勉強和顏悅色,沒有跳起來罵人,盡力和藹地道:「噢,查明了嗎?」
「查了,是臣的兒子乾的。」朱能憤憤不平地道。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跑來皇帝這裡親自揭發自己兒子的,朱棣還是頭一次見。
朱棣道:「既然已經查明,還有什麼說的。」
「事情壞就壞在這裡。」朱能都要哭了:「老臣一大把年紀,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偏偏這兒子如此不爭氣,他從前不服管教便罷了,沒想到今日竟對家裡動手,做了內賊」
朱棣終於忍不住地道:「此卿家事,與朕何干?」
「問題就出在這裡。」
朱能顯然也不傻,自己兒子出了問題,倒還不至於跑來找朱棣大倒苦水,自己兒子沒出息,自己知道就好,將來兒子還要進入朝廷為將,坑他們朱家皇帝呢。
朱能道:」臣還查到,這家賊之事,和張安世有關,是張安世教唆,陛下啊,臣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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