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些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人,意識不到即使是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底層,也總有不滿積攢到無法忍受的時候。
莫爾已經孤注一擲了。
「理察殿下!」他決定藉助這個機會,順理成章地轉投這位素有美名的國之儲君。
「我莫爾雖然只是一名僕從、身份低微,但所有主家交代的事項無不盡心盡職處理可勞倫斯王子乖僻孤戾、動輒便責罵下仆,聽不進去任何勸導,如今他心中已經對我生出嫌隙,若我獨自返回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這名其貌不揚的僕從不僅沒有順著維恩攙扶的動作站起來,反而整個人都撲倒在理察腳邊。
他不敢直接觸碰王子的身體,只能將那顆頭顱緊緊地貼著地面。
「請殿下收下我!我會盡畢生之力報效您的!」
或許是因為太過於激動,他的聲音顫抖中帶著一絲哭腔。
維恩伸出去的手一時僵在了原地。
每當他覺得自己差不多快要習慣這個世界的生活之時,又總會遇到新的衝擊性場面。
於是,他默默地收回了手。
克莉絲實在看不下去了,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等你回去之後勞倫斯就會懲罰你?」
「」
他的確是這個意思,但他不敢把話說透。
不過,就算他什麼也沒有說,這份沉默本身就已經是最好的控訴了。
維恩直覺上立馬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理察不能就這樣答應下來!否則,他等於是公開策反了勞倫斯身邊的親隨,對本就關係緊張的兩兄弟來說,這種舉動和正式宣戰沒有什麼區別。
理察或許也發現了這點,臉上的怒氣漸漸消退,看向這名侍從的眼神也變得幽深起來。
沒辦法,只能由自己來出面了。
「這樣吧!」
維恩緩和語氣說道:「不用把勞倫斯想得那麼糟糕,你先跟我回溫徹公爵府,我會妥善安頓你的。」
「要是他實在不肯放過你,大不了我把你從他那裡要過來,然後背地裡給你一筆錢放你自由。」
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勞倫斯的好朋友,只要明面上找個說得過去的藉口,沒有多少人會在意,和理察親自動手的敏感程度完全不一樣。
「那就按維恩說的辦吧。」
不等這名侍從再說出別的話來,理察直接拍板定案。
說著,他看向維恩:「我還另有要事,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察覺到他語氣中的託付之意,維恩點了點頭。
「放心。」
結果,自己的從中牽線不僅沒有讓理察和勞倫斯破除隔閡,反而似乎讓兩人間的隔閡又加深了一點。
和克莉絲回到家裡,維恩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管是什麼關係,生對方的氣很容易,和對方和好卻很難。
「還以為經歷了那麼多,他們倆也是時候緩和一下了來著。」
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想當然了。
「也許我們都沒有考慮到勞倫斯本身為什麼會那麼牴觸的起因,這個問題不解決掉的話,光靠理察那揣著架子釋放的一點點善意,很難取得決定性的突破。」克莉絲沉吟道。
「其實,我大概能體會到一點勞倫斯的感覺。」她忽然說。
「嗯?」維恩略感詫異。
「因為害怕被奪走,所以拼命地維護自己僅能保留的東西。」
走到書桌邊上,克莉絲輕輕撫過自己的那些畫。
「但,無論有多喜歡,一旦判斷有可能失去的話就會率先將其拋棄。」
「畢竟只有這樣,才可以挽留自己那點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並不是我得不到、只是我不想要。」
「那或許是唯一可以由自己掌控的事情了。」
維恩靜靜地聽著,默然無言。
對你來說,也是這樣想的嗎?
維恩沒有說出自己的聯想,但他的確想知道,克莉絲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你是認為如果勞倫斯的自尊心沒有得到彌補,他和理察的關係就不可能好轉?」
雖然同為穿越者,可在很多事情上克莉絲和自己的看法都太不一樣了。
他覺得自己有時候能理解她,有時候又不能。
「不能百分之百地斷言,但這一定是個非常關鍵的因素。」克莉絲說。「而且,勞倫斯也對此給出了提示。」
「提示?」
「那就是,他明知道你和理察是多年好友,仍然選擇和你保持著密切來往。」
她很篤定地說:「或許他一開始會用想要撬走理察的朋友、或者爭取更多貴族支持之類的理由說服自己展開行動,但這就是他潛意識裡給自己留下的一扇窗口。」
「與你交好之後,你一定會嘗試在他面前說理察的好話,自然也會在理察面前說他的好話。久而久之你就被夾在兩人中間,成為了一座替雙方溝通傳話的橋樑。」
被你這麼一說,左右為難的我好慘。
「確實是會這樣呢。」他低聲自語道。
勞倫斯從來沒有提出過自己作為他的朋友,以後要和理察劃清界限之類的要求。
當然,這么小學生的說法,就算他提出來也會被自己拒絕的。
她的分析很有道理,維恩已經大致相信了。
「可是我已經在努力溝通了,在我面前他分明對理察也態度軟化了很多,為什麼私下一見面還是炸毛了?」
「那當然是因為,他最在意的事情還是沒有得到滿足。」
今天的克莉絲格外地冷靜。
「他想要讓自己痊癒,但是做不到,他無法輕易原諒帶給他那麼多痛苦的人,儘管那其實不是理察的錯。」
「於是他只能成為一個負能量源,敏感、暴躁、易怒,以此將自己積攢不下的痛苦宣洩出去。」
她說。
「——所以,被身邊的人討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最在意的事情
「勞倫斯最在意的,應該是從父母那裡缺失的親情吧。」
之所以會處處和理察爭執、比較,也是因為他自身長期得不到外界肯定,所以心態上或多或少有了些扭曲。
維恩覺得這件事有點棘手。
不,光是「棘手」遠遠不足以形容,應該說是無望。
如果國王是個像艾略特公爵一樣溫情脈脈的父親,那或許還有救。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樣的奢求根本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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