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堅執銳的將士行過了酒樓所在的那一條街。
為首的中年守將抬手。
伴隨著咔擦聲響,身後的士卒已經將上弦的弩矢放鬆下來,這一批人身上的殺氣登時就散去了許多,腳步也放輕放從容下來。
他們其實早在那姓周的胖子自酒樓里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在街頭站住了腳。
卻一直沒有干涉,只是看著他去試探王安風,看著少年反擊。
越刀門,虎劍派,還有那雙拳門。
都是附近的江湖門派,匯聚在這裡,一天裡只是喝酒,也已經足以令守衛此城的士卒官員心驚膽戰,是以派人騎馬三百里加急,自最近的軍營中,將這一批精銳臨時調動入城,充當巡衛之責。
其守將都尉龔銳曾是世家子弟,從軍之後,在邊關立下了許多戰功,是真正一刀一劍拼殺出來的功勳,身上都帶著血腥的味道。
他此時已經看了出來,那些個凶名不差的江湖門派,似乎並沒有在這城中胡來的打算,就是那個風評在這一地江湖極差的雙拳門副門主,也很老實安分。
既然這樣,他們倒是可以省心許多。
旁邊一名副將往前走了兩步,在其身旁低聲耳語了兩聲,龔銳挑眉,道:
「天劍門?」
聲音中略有詫異,隨即便不以為意。
七十年前天劍門祖師一劍破開天光雲海,天劍門在這兩郡交接之處,已經威壓五百餘里數十年光景,江湖之上,青黃不接,未能撐得住家業牌匾也怪不得誰。
他才剛剛從軍營趕來,對這情形不是特別清楚,隨口問了問副將在這裡的天劍門長老是誰。
那副將回答,方才還有些興趣的都尉將軍就變得興致了了。
宏暉,一個老實本分的江湖武者。
這便是原先本地守將的評價。
想了想,龔銳收斂眼眸中冷硬,吩咐道:
「將那一處地方的守備放鬆些,保護好城中百姓。」
「江湖人的事情,我們不去管,任由他們自己去廝殺,只要不傷到我大秦百姓,就隨著他。」
「那酒樓中江湖人太多,要是亂來,必然會有傷百姓,一旦有出手的跡象,便以軍衛鐵卒列陣,將他們逐出城去,若是不從,以特殊情況論,可以列弩陣。」
逐出城去?
那豈不是要讓天劍門眾人去死,以平了這事端?
副將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他是這城中百姓出身,自小聽得了天劍門劍客的故事長大,多少有些香火情分在,龔銳看得出來,停下腳步,側身,眼睛定定看著他看了片刻,似笑非笑,道:
「勿要忘記,吾等乃是大秦兵家子弟。」
副將心驚。
龔銳聲音微頓,復又隨意道:
「再說,天劍門裡的老劍客,已經八十多歲,修的殺伐劍術,沒有能上宗師境,已經沒有兩年好活,等到他一死,天劍門的狀況本就會一落千丈,維持不住現在的名望。」
「先前猛虎壓制群狼,現在猛虎衰敗無力被群狼啃噬也是理所當然,此時也就只是早兩年的事情。」
副將聽出了話語中敲打之意,收了心中隱隱惻隱之心,肅斂神色,點頭道:
「是。」
收斂情緒,不再多說。
只是心中可惜天劍門弟子,恐怕這一次會死傷不少,之後等那位老劍俠去了之後,就真的死傷無數了。
武者江湖,是真正一刀一劍拼殺出來,一山不容二虎,天劍門勢大,自然樹敵不少,此番失了傳承,青黃不接,卻是災劫。
他雖可惜,卻也只能心中暗嘆聲氣。
吱呀作響的老樓梯,趴著扒拉算盤,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的掌柜的,還有熱情熟絡的小二活計,王安風住著的客棧裡面,一切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除了屋子裡多出來的一個人。
身材不高,略有些發福,穿一身藍白色劍袍。
右手握著長劍,面容冷硬。
王安風神色微有變化,踏步走入屋中,順手關上了木門,道:
「宏長老,不告而入,可不是長輩所為。」
宏暉面容依舊冷硬,即便是被王安風以言語輕輕擠兌了一下,仍舊如此,沒有半點惱怒,微微點頭,道:
「此事確實是我的錯,之後會自然會有彌補送上。」
「你既然也是用劍的,應該是會滿意。」
這幅模樣讓王安風心中不喜。
不知道他為了寶物,而決定令自己女兒去做棄子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冷硬的模樣,王安風的眉毛微微皺了皺,直截了當,道:
「宏長老過來,應該不只是為了想辦法給我送補償來的罷?」
「若有何事,還請但講無妨。」
王安風心中對這前面的劍客不喜極甚。
宏暉似乎也比較習慣這樣直接的交流方式,點了點頭,視線落向王安風手中之劍,沉默了下,道:
「我想要拜託你一件事。」
不等王安風開口回絕,他已經自顧自往下講了下去,道:
「城中異樣,我想你應該也已經察覺到,這些門派往日都在我天劍門下吃了許多虧,現在都是衝著我們來的,後面肯定還有另外一個勢力,我等之前在道觀中,就是被其中一人攔住。」
是白虎堂。
王安風皺眉,道:
「你想要讓我做什麼?」
宏暉道:「現在如果只是按著原本的法子往天劍門走,定然會極為危險,我知道另外一條路。」
聲音頓了頓,道:
」只是這條路已經許久沒有人走過,我得要先行去清理一下,才能夠快些過去。」
「我希望你能跟在飛白他們身邊。」
「以你的武功,定然不會有問題,事成之後,我想,我給的報酬你定然不會拒絕。」
宏暉的視線落在了王安風臉上。
他冷硬的面容似乎有些微的柔和,但是也似乎只是王安風的錯覺,少年皺眉想了想,答應下來,道:
「我會保護飛白他們。」
宏暉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
王安風回身準備給他打開木門,突然想到,這裡的客棧每間房門都備著鑰匙和拳頭大小的銅鎖,這位天劍門長老是如何進來的。
才回過頭,就看到那一襲藍白劍袍直接自窗口飄然而下,極為嫻熟,不由得呆了一呆。
幾步行至窗邊,已看不到那人身影。
少年微微皺眉。
現在這城裡面的局勢是外松內緊的模樣,這些江湖人不過只是探子。
天劍門沒有了前些年的氣象,誰都敢在大秦的城池裡光明正大地監視著他們,一旦走出此城,便會通報給其餘的高手,在外堵截。
此城幾乎成了個口袋,酒樓當中,人多而繁雜,一旦動手,必然會引來大秦鐵卒的應激反應,難以速殺,問又不出什麼東西。
除非殺絕,否則打草驚蛇,又會留下尾巴來,往後留下給人發難的藉口。
可大秦鐵卒必不會允許在這個關頭,有如此大規模的江湖劍斗在城中發生,而他也知,白虎堂真正的高手現在肯定是在上天劍門的必經之路上。
難不成,他真的有其他安全的道路離開?
王安風心中遲疑,卻又想到,這位天劍門的長老,是為了能夠保住寶物,連親生女兒都可以當作棄子放棄的薄涼人物,誰又能夠保證,這一次不是故伎重演,將其餘弟子視作棄子,自己帶著寶物,回到天劍門中?
王安風站在窗前,眉頭微皺,自心中沉思。
宏暉已經回到了第三棵梧桐樹下面的院子裡。
他的神色冷硬,沒有人看得出他剛剛還出去了一趟,院落中,數名弟子正在手持木劍,彼此對攻。
天劍門講求實戰,即便是同門師兄弟,對攻之時也極為兇狠直接,除去手中所用是厚實的木劍,幾乎與實戰無異。
宏暉腳步駐足,如往常一般,站在一旁指點。
宏飛白握著斷劍,立在屋檐下面,孤身一人,和其餘弟子拉開了一段距離。
神色專注,或者說冷得像是冰塊一樣,手中施展的,正是天劍門他們這一脈所傳承的劍法。
只是相較於這套劍法原本所追求的浩渺瀟灑,此時青年手中之間唯獨剩下了凌厲迅捷,雖然只是握著一柄斷劍,但是寒芒之盛,這院中弟子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他的一半。
宏暉指點過了其餘的弟子,行至青年旁邊,眉頭微微皺起,道:
「你使錯了。」
「速度雖快,卻失去了劍招其內的意蘊,快劍不算什麼,唯獨慢下來才是劍之……」
他指點的語氣,神態,和以往在山上並無半點不同。
宏飛白心中升起厭惡。
未曾等宏暉說完,便已收起了斷劍,轉身和中年劍客擦身而過,神色冷漠,連看都未曾去看宏暉一眼。
院子裡登時間靜得可怕。
先前練劍的弟子們都僵硬在原地,下意識摒住了呼吸。
宏暉剛剛伸出手掌,想要指點青年,此時似乎略有些微僵硬,卻又似乎只是眾人的錯覺。
這樣一個心硬如鐵,冷如冰的男人,怎麼會如此?
他緩緩收回手掌,在原地站著站了片刻,踱步走回主屋。
原本的秀麗女子此時臉上已經蒼白到了看不出血色,過去了幾日,她日日夜夜,眼裡心底都是女兒的一顰一笑,都說為母則剛,此時這一顰一笑卻如匕首般刺在她的心裡。
聽得了開門聲音,也只是朝著那邊看了一眼。
雙目無神。
宏暉行至她的身邊,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目光落在旁邊,桌上自己給熬煮的藥粥已經放涼,她並未去喝上哪怕一口。
他們自小在山上一同長大,從小便是這樣,一旦惹到她,並不會如同山下的千金小姐一樣惱怒,只是會想著辦法怠慢她自己,因為她知道,傷害自己是最容易讓他感到難受的法子。
也是最最讓他難受的法子。
自小便是如此。
一直都沒有變過……
宏暉沉默不言,將粥碗握在了手中,運起內力,使其重新變得溫熱入口。
右手托著這恰好入口的藥粥,送到女子面前,後者卻仍舊連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茫然無神看著窗外。
宏暉復又往前遞了遞,沉聲道:
「喝吧。」
「你畢竟是他們的師母,我不在的時候,只有你能帶著他們,你看,這樣算是什麼樣子?」
「師母?師母……」
秀麗女子嘴中低低呢喃了兩聲,仿佛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突地抬手,險些將宏暉手中粥碗猛地打翻在地,雙眼微紅,平生第一次怒視著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師兄,語氣中有痛苦,有憤恨,有失望,大聲道:
「傳承,傳承!師父,師母!」
「你自當上了峰主之後,就變了,嘴裡翻來覆去便是這些話,有人挑釁你不出手,現在連女兒都死了,你滿嘴裡還是只有傳承!」
「當年的師兄去了哪裡……你走!」
「你不是他!」
「不是!」
女子說著已經留下眼淚來,右手將旁邊的一切都拿來砸向前面的男子,宏暉卻一動都不動,身子挺得筆直,任由她如此胡鬧發泄。
只是護住了手中的藥粥,等到她一身怒氣消散,身軀疲累,方才把粥隨手放在桌上,將其抱起,小心放在床上,認真將被子蓋好。
沉默了下,看著流淚的妻子,抬手想要給她整理鬢角亂發,卻又想到方才宏飛白的反應,動作微頓,未曾繼續下去,收回垂落,只是聲音變得溫和些許,道:
「是讓你受苦了,先休息休息吧……」
「等你睡醒,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ps: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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