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然難當的渾厚拳勁仿佛怒龍一般沖天而起,將數十名武者盡數捲入其中,或是撕扯,或是衝撞,種種不同的勁氣仿佛水面下激盪的暗流,彼此糾纏,造成了肉眼看去,極為駭人的殺傷。
當場有十數人咳血飛退。
這裡原本的入口是兩座山壁擠壓出的小縫,狹窄逼人,這個時候卻被怒龍一般的拳勁衝撞出了一個頗為巨大的豁口,仿佛是天空缺了一角。
王安風右手收回,拔出地上長劍。
前方放眼所見,已經是一片平坦,那些心懷敵意,心懷畏懼的江湖人和他之間沒有了山岩的阻攔,突然覺得幾乎是近在咫尺一般。
他一步一步,穩穩向前,藏青色的衣擺抖動。
一時間安靜得仿佛死寂。
曹東林旁邊凌空而立的大劍客眸子裡有強烈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某種珍寶,在旁邊江東大俠輕輕點頭之後,沒有半點的猶豫,手持長劍,縱身撲下。
曹東林負手而立。
旁邊身披黑衣的枯瘦男子回身看了一眼身後密密麻麻,一時間看不到邊際是在何處的江湖武者,再收回視線看著一人一劍往前走來的年輕人,呢喃道:
「算是豪氣的人,是有大豪氣的人,這樣豪氣的人,如果不死,將來必然有大名,可一座江湖水再深,容得下幾條蛟龍甩尾?用一千名江湖武者陪葬,似乎顯得有些薄了……」
原本安插在了江湖武者中的死士自然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事情,當下鼓譟起來。
先前他們不敢去攻擊王安風,但是當那燕姓劍客從天而降,手中劍裹挾風雷重重劈向王安風的時候,心裏面猶豫就散去了大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若是重賞之下只有一半的話,再加上脖子上的刀鋒,哪樣的險境裡都會有人奮不顧身。
前代名劍之一的燕支劍走輕靈,劍脊長而硬,兩側的劍刃卻要更窄些,也薄些,燕姓劍客手中的劍和燕支劍卻截然不同,沉重而寬厚,劍刃仿佛逆轉倒懸的山峰,未曾出鞘,那燕姓劍客雙手握著劍柄,憑藉從天而降之勢,重重劈斬下來。
王安風手中燕支劍驟然抬起橫攔。
一瞬間仿佛有千萬金甌齊鳴,嘈雜而刺耳,長劍雖然還沒有出鞘,鼓盪在鞘內的煞氣卻已經按捺不住,水面下激盪的暗流涌了上來,兩名劍客的衣衫上瞬間有漣漪擴散,抖動,然後最末端的衣擺甩動出聲音,空氣被壓縮成了粘稠的氣浪,在兩人的左右涌動著,雲一樣。
只在這一瞬間,無論是暫時潛藏起來的青濤騎,還是說不斷鼓動心裏面殺機的江湖武者,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王安風對面的燕姓劍客出身於大秦的南疆,身材高大,帶著粗蠻氣息,他的身後是破碎的山岩,是萬頃松濤,千里陰雲低垂,一眼看不到邊境,遼闊而安靜,像是過去某一日的午後,離伯醉倒在夕陽下,手裡杯盞剩下的半盞子酒液。
然後安靜的畫面被打碎,一個個武者嘶吼著為自己打氣,顏色不一樣的勁裝閃過遮掩了遼闊的天空,密密麻麻的人從燕姓劍客的背後躍起來,手上的兵器高高揚起。
瞪大了的眼睛裡面能夠看得到蒼白的眼白上不斷蔓延的紅色血絲。
王安風沒有動。
衣襟上那一小塊刻著名字的玉牌在微微晃動。
神武,王安風。
他們來到這一個山谷裡面已經足足有了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的時間,人手算是充裕,山壁就算是再如何堅硬,也擋不住武者手中的兵器。
一處劈斬出來的通道當中,不知何時退卻下來的青濤騎盤腿坐著。滿臉鬍鬚的老祿,白髮負劍的太叔堅,甚至於面容清冷如玉的宮玉也在其中,神色平靜。
而眾人包圍最核心處,是一個換上了黑色衣物的青年,外面套著了鎧甲,黑髮本是在以玉簪束好,這個時候卻有些亂了,那一雙素來只是往清秀女兒家身上掃去的眼睛瞪大了看著前面。
王安風一開始的拳勁沒有打殺了多少人,卻將視野中的阻礙打破,現在一切尉遲傑都看得清楚。
尉遲傑的面色很白,並非是蒼白,是夏日裡太熱悶出的脹白,每一次呼吸,身軀都會顫抖一次,可是他的呼吸卻仍舊平穩,仿佛是千里平闊湖面上一道旋渦,連帶著整個青濤騎的呼吸都逐漸和他的一樣。
一呼一吸。
如同有一隻龐大到超乎想像的巨獸安靜地蟄伏在這裡。
當他看到王安風出手的時候沒有動,看到了那位名列劍榜前十的大劍客縱身撲下來的時候沒有動,看到那些武者奔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動。
當身法最快的武者已經掠到山谷之中的時候。
尉遲傑腦海中軍陣演算瞬間完成,他張開嘴,沒有血色的面容上滿是平靜,聲音早已經沙啞,張唇吐出了宛如王安風每日訓練時候的話,只有兩字:
「抽刀。」
平緩的呼吸聲戛然而止。
於是那龐然大物仿佛睜開了眼睛。
一柄柄本就無鞘的長刀沉默揚起,划過空氣,然後像是一隻潛伏在了幽影中的獵鷹,只一踏出了這隱蔽峽谷,一直被壓制,引導入地氣中的軍陣煞氣驟然爆發升起。
兩名劍客在交手僵持。
青濤騎手中的刀揚起,尉遲家將,公孫靖,太叔堅三名六品高手出手,三道明艷的流光擦過,瞬間衝擊到了那些江湖武者身上,劈波斬浪一般撕扯出了大片的血痕。
武者衝殺之勢戛然而止。
青濤騎仿佛一隻巨獸,橫在了山谷之處。
當江湖人眼中代表著神武府的軍陣出現在了這山谷之前的時候,代表著雙方的衝突終於已經到了極為尖銳的程度,江湖人自然不會缺乏血性,廝殺瞬間變得慘烈起來。
和王安風交手的那名燕姓劍客一撒手,後撤半步,一雙眼睛裡面像是住著兩輪太陽,燦然生光,咧嘴笑道:
「這裡可以交手,但是不方便廝殺,你的劍術不錯,說話也爽利,只是不知道膽子怎麼樣,敢不敢和我到上面去廝殺一場?」
他抬手指了指上面。
然後不等王安風回答,鼓盪起了身上的氣機,一下子騰空直上數十丈的高度,然後立在了虛空當中,站得極穩當。
在他往後面百餘米處,就是那個穿著一身黑衣,仿佛掀棺而起的古屍般的男子,自然也有那位穿著一身白色布衣,虛步踏空的江東大俠。
燕姓劍客竭力控制著自己不去看身後自己一方的兩名高明武者,面上仿佛有異色一閃而過,旋即便仍舊是豪邁氣度,看著下面王安風,似在相邀。
眾人頭頂蒼穹壓得越發低了,仿佛不片刻就會有一場傾盆暴雨,來洗去地面上逐漸積累起來的血色液體。
王安風抬眸眯眼看著,曹東林不知為何,感覺到下面那囊中獵物這個時候不像是在仰視自己,也不是故作桀驁,明明自身在下,偏要端著架子的俯視心態。
不等他判斷出來,王安風已經將燕支劍劍鞘隨手扔下,右手持著出了鞘的名劍,然後朝著上面走出一步。
這一步穩穩踩在了空中,沒有絲毫的晃動,就像是踩在了大秦太極功前的九十九級玉階上一樣,然後右腳抬起,向上又踩一步。
藏青色的衣擺微微晃動了下。
有少年人持劍而來。
一步一步,我上天梯。
高大劍客不知道為何呼吸微微一滯,看著那自血戰中一步一步踏天而來的年輕男子,心裏面竟然升起了難以壓下去的艷羨感覺。
王安風走上七十七步。
手中燕支劍長鳴,果然仿佛振翅低空而過的飛燕。
高大劍客以心境將那一絲漣漪和波動全部壓制了下去,面無表情,右手不見如何用力,那一柄遠比尋常長劍更為寬厚的兵器橫在了他的面前,
左手卡在了劍鞘上,陡然用力,伴隨著一聲清越長鳴。劍鞘仿佛是強弩射出的弩矢,重重貫穿了一旁的岩壁。
空中露出了一柄金色的長劍,色澤艷麗,仿佛每日朝陽初升時候的雲彩,高大劍客眸子變得溫柔,左手柔和虛拂過長劍劍鋒,然後抬眸看向王安風,道:
「請。」
聲音頓了頓,鄭重道:
「我必然全力殺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色沉靜,仿佛一座高聳而廣闊的山脈,手中同樣仿佛高山的大劍抬起,稍微一停頓,便裹挾著如同山,如同海,如同天和地一般雄渾的氣度和壓迫性,朝著王安風劈斬下去。
仿佛山也是劍,海也是劍,高聳不可攀的天穹同樣只是一柄握在了手中的長劍,既然是長劍,就要用來殺人,而不是觀賞。
王安風手中燕支劍抬起,瞬間前刺,衣擺陡然拉直。
於是天穹破碎。
雄渾的劍勢瞬間崩碎,只剩下了那柄金色的劍,和燕支劍的劍鋒重重擊在了一起,山勢沉重,飛燕輕鳴振翅從山巔而過。
轟!
公孫靖持刀再度擋下了前面一名江湖武者的劍,然後沒有半點花哨,抬腿重重一腳將其踢飛,手上的刀靈動,就像是他自己手臂的延展,一個回撩,在那個女子的脖子上挑開了一個大口子。
大動脈直接給割掉了一截子,鮮血根本止不住,噴濺出來。
那是個很漂亮很美的女人,頭髮烏黑像是沒有星星的夜晚,那星星都放在了她的眼睛裡面,若是行走江湖,應該是許多人眼裡仙女般的人物,但是這個時候,這女子只是身子稍微晃動了一下,就整個地撲倒在地下的血色泥濘裡面。
轉眼就有武者踩著她的脊背沖躍起來,搏命一般朝著公孫靖衝來,但是轉眼就被旁邊的兩把腰刀直接刺穿了肋部和腹部,整個人幾乎被撕扯開。
公孫靖重重呼出了一口濁氣,感覺到自己握刀的手掌有些發酸。
廝殺不止,縱然是中三品的武者,氣力綿長,可是一步不退硬碰硬和這些並不算是弱手的江湖人廝殺,也沒有辦法全盛狀態支撐多長的時間。
天空上,王安風和那名高大劍客的廝殺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劍氣如同悶雷一般從天空中滾滾而過,不時有寬有數丈的雄渾劍氣沖天而起,斬入了壓得很低的陰雲當中,引動悶雷轟鳴。
公孫靖吐了口血水,怒吼砍出了一刀。
這個時候,能夠一劍驚鴻的仙人劍此時就隱藏在了他們其中,那把能夠引動天地千秋雪的長劍雖然在暗地裡鳴嘯不止,卻被死死地按在了劍鞘的裡面,不能出劍。
劍道上有藏劍養劍,拔劍殺劍的說法,那橫貫長空匹練般的劍意,現在就按捺在了區區三尺劍鞘當中嘶鳴震盪,等會兒一出手,才當真有一劍沖天而起直達天門的境界。
假若宮玉出手出得早了,那麼所有人都會死,包括神武。
而現在就已經有一個一個的青濤騎氣力喪失,縱然每日裡訓練足夠拼命,但是當真廝殺起來,仍舊有青濤騎的成員手臂逐漸慢下來,劈斬下的刀也輕了下來。
原本能夠劈下頭顱的,只是砍出了一道傷口。
原本能夠卸下胳臂的,現在只能削掉一塊筋骨。
刀慢了,刀輕了,就算是有軍陣同袍的幫襯,也逃不脫一個死字,公孫靖身邊,不時有著青濤騎的武者倒下,公孫靖揮刀的動作卻一直穩定,沒有半點變化,仿佛鐵石心腸一樣,同澤的死亡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宮玉眉頭微微皺起,右手慢慢抬起,公孫靖突然怒吼出聲。
「不准動!!」
難以想像,這樣血戰的主將,嘶吼的聲音裡面竟然已經有了一絲絲的哭腔,宮玉動作停下,看著他仿佛沒有半點異樣的背影,手中劍終究沒有出鞘。
那背影像是一座山一樣。
公孫靖胡亂擦了一把血,呼吸急促,他身上到處都是鮮血。
三百青濤騎,在結陣廝殺的情況下,已經硬生生拖死了近乎於兩千個江南道有名有姓的武者,他的身上自然到處都是鮮血,只是眼角邊兒有兩條扭曲滑稽的痕跡滑落下來。
他仿佛一匹怒狼一樣,怒視著逐漸望而卻步的江湖人。
身後的同澤站著的只剩下了一百餘人。
「江湖上畫本裡面都是說啊,什麼人戰死的時候,就要大喊一聲什麼什麼我雖死,仍舊怎麼怎麼樣,嗨呀,那都是騙人的。」
二十二年前,那個滿臉笑容的痞子拍著他的腦袋。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少年,剛剛經歷了人生中第一場稱得上是慘烈的廝殺,手抖得連刀都握不住了。
那個痞子一樣的伍正告訴他說,人在廝殺戰死的時候啊,不會有那樣的反應,有那樣的力氣,還不如狠狠地在敵人脖子上咬上一口。
大多數的戰士在激烈戰死的時候,是悄無聲息的,就像是燒的通紅的木炭扔到了水裡面,只是有嘶的一聲輕響,血流出來了,然後就悶聲倒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沒有說謊。
他倒下的時候,是伐燕國的時候,倒下去果然像是燃燒到了極致的火炭扔到了冰水裡面,沉悶地砸在地上,一聲都沒有發出來。
他是為了拉回殺紅眼睛的公孫靖。
死的時候,背後滿是狼牙箭。
之後那種悶響公孫靖聽過了太多太多,十多年流浪江湖,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早已經不會對這種聲音有什麼感覺。
但是這個時候,身後每一次沉悶的倒下,他的心臟都會狠狠地抽搐一次,再度失去戰友袍澤的感覺混雜著記憶不斷翻騰,烤灼著他的心臟,仿佛過去一樣……
可是那個時候,他還只是個不大的少年。
他只是斗將營中年級最小的那個,他前面有大帥,有離將軍,有尉遲軍師,有一個一個高大的背影,他可以難受,可以痛哭流涕,可以殺紅了眼睛,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可以大口喝酒,嚎啕大哭。
可是啊,現在不一樣了啊……
原本站在他前面的身影,高大的,儒雅的,蒼老的,一個一個像是模糊了的影子一樣消失不見,不知道時候開始,他這樣一個魯莽的傢伙,當年的少年,竟然已經是站在所有人前面的主將。
他才明白過來,那個時候,不能哭,不會哭的冷麵將軍們,心裏面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都是人啊,如何不會有感情,但是他們卻不能。
世界有太多交易,願意的,不願意的。
當他們成為將軍的時候,就沒有了痛快嚎啕大哭,痛快流血流淚的資格,而這樣的交易,是為了身後的同澤,是為了更多人能有這樣的資格,和機會。
公孫靖昂首而立,不斷廝殺,等待著最終出手的瞬間,手中的刀緊緊握住。
如果是你們都在的話……
一定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吧……
陰雲壓抑,隱隱有著悶雷陣陣,王安風拼殺不肯落入下風,縱然對手是整個天下劍法獨步的高手,仍舊不肯落敗。
正當雙方焦灼之時,原本負手而立,似乎對於這樣一場對決袖手旁觀的江東大俠曹東林看了一眼下面慘烈的廝殺,輕聲嘆息一聲。
身形驟然消失,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在王安風的背後,右手抬起,就要輕輕落在王安風的背上,輕聲呢喃道:
「小兄弟已經做出了如此之大的殺孽,就此停手罷……」
手掌輕描淡寫,就要落在王安風的肩膀上。
天地間似乎啥時間一片寂靜。
一道道視線仿佛是箭矢一樣,射落在了那白皙的手掌上,一瞬間的時間仿佛在這個時候被無止境地延長,拉得綿延。
沒有聲音,連思維都仿佛變慢。
死寂當中,一聲清越的劍鳴聲音陡然炸起,仿佛破曉的第一縷晨光,軍陣中,一身墨色勁裝的宮玉右手持劍牽引,壓抑了許久的劍意瞬間攀升到平素難得的境地,使得這一劍甚至於要在她的真實實力之上。
一劍流光,瞬息而至。
仙人劍。
此地當有千秋雪。
即便是武功強如曹東林,仍舊不願意直面青鋒解仙人劍的劍鋒,幾乎本能收手,王安風手中燕支劍鎖鏈機關打開,身形驟然變化,一腳重重踩在了高大劍客的肩膀上。
衣袍染血。
燕姓劍客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一下的速度,比起方才交手,快了近乎有三成左右。
劍鳴之音悽厲,王安風和宮玉身形瞬間對調。
只在王安風出現在曹東林身前,只在曹東林心中驚疑不定的瞬間,木匠黃小平鼓起了這一輩子前所未有的勇氣,大聲喊著朝著外面奔出了兩步。
手中的斧頭朝著旁邊劈斬下去,氣浪連綿。
轟隆隆的暴響聲音突然響起,連綿不絕,黃小平屁滾尿流爬回了原來的地方,山谷當中,突然一根根木頭砸落下來,有的地方是泥土下陷,漏出了埋好的木樁。
尉遲傑面色陡然猙獰起來,雙手張開,猛地放在了地面上,嘴裡不斷咳血,可是雙瞳中有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在流轉著。
「神武府,天字第一號的軍陣參謀……」
「複姓尉遲!」
「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依然如此!吃下這一招罷,老賊!」
一切的忍耐都是為了這個時候!
只能夠作為一次性使用的軍陣陣法,八門金鎖,從天而望,密密麻麻的圓木勾連地氣,形成了一座八卦,無形的氣機流轉,只剩下了一百餘人的青濤騎身上,龐大的煞氣沖天而起,匯聚在了公孫靖的身上。
公孫靖怒喝出聲,統轄了這一股堪稱千人精銳的煞氣,便要再傳遞給真正踏在尉遲傑計算出主將位置的王安風,之後,王安風便可以真正殺下那所謂大俠的人頭。
一直忍耐到現在。
主將不畏,士卒死戰的忍耐都是為了這個時候。
曹東林的神色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鎮定。
王安風的氣息瞬間提高,提高到他如果單純論及氣的存在,幾乎可以摸到了那高不可攀的天門,高到了他幾乎能夠扛得住徹底爆發出神兵的未能。
王安風抬眸,神色淡漠。
今日天陰沉,有雷。
鬆開了燕支劍的右手抬起,緩緩搭在了背後那一柄木劍的劍柄上,屬於神兵的威勢逐漸升騰起來,就如同猛虎添翼一般,剎那間沖入了宗師天門當中。
雷霆糾纏,天空中被一道道劍氣斬過而變得極不穩定的陰雲產生陣陣悶雷,逐漸糾纏而下,幾乎算是天災滅世一般的氣勢,而那高大劍客已經被算是初出茅廬的宮玉糾纏住。
『宗師』,
對宗師。
可是在這個時候,那一股煞氣卻陡然間凝滯,未能繼續升空,像是離開水面太長時間的魚,顯得異常僵硬,一道道視線扭過,看到了那仿佛古屍一般的男子竟然重新踏在了一處方位上。
慘烈廝殺之後,以八門金鎖強行提高的煞氣竟然被強行分去,他只是練氣不修體魄,面色瞬間漲紅,漸有七竅流血,可是這個時候氣度反倒是變得從容許多。
朝著曹東林拱了拱手,平靜道:
「今日李某必死。」
「他日曹先生能以微末之身,而立於世家門閥之上時候,倒一碗酒在李某墳前,將那淫我獨女的世家子一家人頭祭祀,李某百死而無憾。」
復又看向了王安風,這個時候,煞氣分流,他已經是彌留,一邊咳血,一邊微笑道:「是不是好奇某仇恨世家,為何還要對付你?」
王安風手掌沒有從劍柄上松下來,緩聲道:
「在下只是寒門子弟……」
古屍般男子呢喃了兩聲,突然大笑,聲音轉而悽厲,道:
「好一個寒門子弟!」
「王安風,你看看為你而戰的有誰人?屁的寒門子弟,你是王天策的後人,你本身便是世家之人,哪怕只剩下你一個人,王天策三字就是第一等世家!」
「真正的寒門子弟,你知道有多難嗎?!」
「哈哈哈,你不知道,天下世家,都該死!」
悽厲大笑聲後,竟然一聲不吭,直接砸在了地面上,七竅流血,可是即便是死,也強行吸納了煞氣,王安風的氣息開始以客觀的速度降低。
曹東林驟然暴退,不願意交手,要等著王安風氣息萎靡下去。
公孫靖的神色凝滯下來,雙眼瞪大,升空而起的煞氣仿佛是一個笑話,狠狠地抽著他的臉,令他的大腦一片茫然。
這個時候,每一處的站位,都是尉遲傑測算出的,若是有一處踏錯,效果就會大幅跌下來。
已經無能為力了。
公孫靖咬牙,環首四顧,看到了倒伏在地的同袍,看到了咳血不甘的尉遲傑,看到了竭盡全力的每一個人,哪怕是尋常的山寨中人,也已經拼上了一切,卻終究功虧一簣,嚎啕大哭。
公孫靖咬牙。
他耳畔不知道為何重又聽到了沉悶的聲響,像是燃燒到了極致的火炭扔到了冰水裡面一樣,仿佛重又看到了展開雙臂,擋在箭雨前的伍長。
我是你老大,所以得要護著你。
他曾經這樣說過……也這樣死過,他說神武府的人有一句話算是一句話,一個唾沫一個釘,沒有假的。
公孫靖深深吸了口氣。
天壓得越來越低了,這裡到處都是一片的死寂和絕望,他能夠感覺得到,那個給他們做飯的小子沒有軟倒在地,不過也算是差不多啦,青濤騎的弟兄還站著,那些江湖武者卻不再動手,是殺怕了,還是說知道,再怎麼也沒用了?
公孫靖閉上了眼睛。
這個時候反倒是覺得不止他自己一個人了,前面呢,有個模樣文弱的書生和另外幾位大人在爭執著該如何去做,離將軍在大笑,道長撫須,處處可以看到熟悉的面龐。
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一個滿臉痞氣扛著槍的漢子看他在笑,說。
阿靖阿靖,你這個時候怎麼來了?
阿靖阿靖,大秦怎麼樣了,咱們神武府怎麼樣了?
阿靖阿靖……
公孫靖輕輕呼出口氣,輕聲呢喃道:
「神武府很好,少主很出色。」
「……」
「阿靖想你們了……」
他身上的氣息開始涌動,仿佛本流入海的大灌口,連帶著那一股煞氣上都帶上了血色,原本不足的煞氣瞬間攀升了一個檔次。
這是搏命的法子,是不要命的法子,殘餘下來的二十四名神武府老卒神色大變,公孫靖平靜道:
「神武府斗將營校尉公孫靖,今日戰死。」
「戰死之後,校尉由朱弘軍擔任。」
被點到名字的神武府老卒沉默了下,身上同樣燃燒了赤色的煞氣,平靜道:
「朱弘軍身死於此,校尉由郭雲生擔任。」
「神武府郭雲生死於此,校尉由……」
「神武……」
平靜到仿佛在訴說的語氣中,一道道火焰平靜地燃燒起來,如同燃燒在一大片的柴薪上面,天地間有風在逆著盤旋,不言不語,自然有令人心驚膽戰的力量和氣勢。
不知道為何,江湖武者下意思朝著後面推卻。
而因天下第一莊訊息遲了而來遲的薛琴霜和司寇聽楓終於趕到。
尉遲傑口中咳出鮮血,仿佛瘋魔般籌算。
宮玉將南疆劍客引去了遠處。
天空中有悶雷不斷,王安風右手中神兵終於握緊,雖然不能傾力一擊,已經足以和曹東林廝殺。
雷霆糾纏其身,雙瞳一片明亮。
公孫靖的雙眸中神采則已經開始渙散,思維變得遲鈍,仿佛年邁的老人,他這個時候還是在想著,如果是過去的那些人在,是不是會做的更好?
當年活下來的是自己,實在是可惜了。
伍正不應該死,不該死的。
他腦海逐漸變得一片混沌,混沌般的死寂之中,聽到了清越的鈴鐺聲音,還有熟悉的嗓音,夾雜在風聲裡面,熟悉,熟悉到讓他想要大聲哭出來。
是來接我了嗎……
公孫靖只剩下了這樣的一個念頭,可是下一刻,轟然暴響在耳畔驟然炸起,心臟猛地跳動了下,恍惚到極限的公孫靖恢復了意識,一扭頭就看到了一根長有一丈多的粗大鐵釺子從天而降,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一卷赤色旗幟垂落下來。
無風自動。
烈烈如火!
公孫靖的眸子瞬間瞪大,身軀僵硬,腦海當中一片混沌。
另外一股極為熟悉的煞氣加入到了他們當中,將原本的命煞阻止住,他仿佛變成了木偶,天空中雷霆怒吼混雜著劍鳴響起,他僵硬地轉過頭去。
江湖中人被沖開來,一幫老邁的男人走出,有人騎著馬,有的只是徒步,臉上滿是風霜,身上的衣服有很多的污垢,可是手上的兵器沒有半點的損害。
不知道是花了多麼漫長的時間,從天南海北,來到了這裡,甚至有的人穿著厚實的棉靴,在那些身穿勁裝的江湖人面前一比啊,實在是滑稽地可怕。
但是他們卻沒有絲毫的動搖,他們的面容骯髒,但是神態睥睨,仿佛身上穿著的是大秦第一等明光重鎧,仿佛放眼所見,盡數皆是同袍,仿佛雷霆所在,天下無敵。
為首是個頭髮花白的老邁男人,斷了一條胳膊,騎在已經同樣老邁的戰馬背上,手中長刀揚起,環顧一周,然後瞪大眼睛,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仿佛用盡了一生轉戰天下的豪氣勇武,嘶聲怒喊:
「神武府麾下,破陣卒!」
死寂般的平靜之後,公孫靖聽到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回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在吶喊,就在那些頭髮花白的老卒身後。
天空中一道身影身上糾纏著雷霆,手中持劍。
他在恍惚之間,同樣是分不清楚是過去的離棄道,還是現在的王安風,茫然混沌之中,身後有人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阿靖阿靖,你做的很好……
阿靖阿靖,你長大了。
他張了張嘴,卻只知道像是周圍的人哪樣喊出聲來,卻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這樣的嘶喊幾乎已經融入了他的魂魄深處,至死不忘,他還記得伍正說過的話,這是很簡單的幾個字而已,娃娃都能喊出來,對不對,就那幾個字。
「風!」
「風!」
「大風!」
天空當中,一道身影手持長劍,踏足浩浩長空,仿佛面對著一整個天下,一整座江湖,面對著父輩的過去,渾身染血,然後竭盡了自己的全身氣力,長嘯出聲。
「神武!!!」
五十里外急奔的李盛驟然駐足,一雙慘白色的眼睛瞪大,看到了有煞氣聯結成陣,仿佛一條巨龍沖天而起,周身上下,裹挾雷霆,咆哮不止。
他的喉嚨動了動,近乎於呢喃道。
「神武……」
江湖所載,大秦大源四年六月入夏,江湖門派神武於江南道開府,府主王安風借陣殺宗師曹東林,天地雷霆,三百里天象變化。
鏖戰廝殺,以三百人對江南道江湖,陣亡江湖中人超過四千。
區區一處山谷,轉眼血流成河,生靈不敢入,謂絕谷。
天下間再無人敢稱神武府餘孽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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