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定長這般大年歲,這還是第一次不和父兄同行離開西域,便如同鬆開繩索的馬匹,行事自在,頗有兩分肆無忌憚的味道。只尋思著,若是旁邊那斷臂夫子能夠不要那般嚴厲,每日仍舊考校他功課,那便是最好了。
他兩人自西域入中原之後,去不往那些雄城去,而是直接往江南道的方向去走,江南道,江南道好啊……楊永定怔怔然出神,看著窗外,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抓著筷子攪拌著碗裡面的清水板面。
他在西域,早已經聽說過江南道許多事情。
有一劍踏馬破碎世家的恣意俠客,有以一敵百,葬送四千武者的慘烈江湖廝殺,有大秦江湖上一等一的世家和宗派,這些他卻不甚在意。
聽說有一位以曲調歌聲動江南道十三州的花魁美人,只可惜前一些時間似乎不在江南了,也無妨,就是見不得這種一等一的拔尖兒美人,能夠看到那些大青樓里的花魁也是不差。
西域外有胡人,多小國,那邊的女子多性情直爽潑辣,身子結實,皮膚光滑是光滑,卻能夠摸得到綢緞也似的肌膚下結實的身子,眼大有神,似一匹野馬,尋常書生可吃不消,卻仍喜歡,少不得要丹藥助力。
江南道女子卻如同春日裡的軟雪,聲音是軟的,性子是軟的,身子是軟的,掬在手裡,攬在懷裡,恨不得將她整個地揉在自己的懷裡身子裡,想著想著,心中便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對面大客棧里走出兩人,為首青年年歲不大,卻氣息悠長,步伐穩定,仿佛尺矩量出一樣,分毫不差,顯見有尋常人難以想像的高明武功,穿一身奢華紫色衣裳,右手持劍,劍鞘上以北斗七星排布寶石,神采飛揚模樣。
在其後有一男一女,男子是個老邁男子,脊背微躬,面容和煦,唯獨一雙手掌仿佛墨漆,讓人見著便覺得鼻尖嗅到了一股惡臭,心中忌憚。
另外一人卻像是個從天宮中走出的仙人了,身材豐腴,遠不是那些尋常年少時女子所能比擬,不遜胡人,面容卻白皙如玉,一股儀態高潔模樣,偏生又誘人得厲害。
人性本有暴虐,相比起恣意輕浮女子,愈是莊嚴女子,愈是掙扎反抗,便越引得心中浴火騰騰,稱為玉碎,小了說是床閨中情趣,天子不能過問,大了卻是引人厭惡。
不知多少飽讀詩書,人前君子床上禽獸。
楊永定畢竟是第一等一紈絝出身,家教對於這些事情不甚嚴苛,並非是雛兒,早已經嘗過了雲雨翻騰的歡好韻味,加上一路憋了許久,不由得就有些心猿意馬,想著那女子味道。
卻在此時,一隻手掌按在了他肩膀上。
仿佛大夏天一盆冰水澆頭灌下去,楊永定心中雜念盡數收伏,眼神恢復清明,才察覺一身浩然氣運轉幾乎快了五成有餘,先是一呆,然後想到自己方才心中所想,心中震動,臉上浮現後怕神色。
倪天行從旁邊櫃檯上將一疊醋泡放下在桌上,落坐在一旁,此時他穿一身青衫,做尋常書生打扮,那柄顯見不凡的熒惑劍以白布纏繞了數趟,背負身後,看一眼滿臉後怕的弟子,淡淡道:
「收心。」
「你方才著了道,中了南疆魅惑手法。」
楊永定往日只是偶然聽過這般手段,沒有想到才來了中原便親自體驗過一次,越發後怕,體內真氣沸騰,他所修雖然也是浩然氣,但是剛猛霸道處,遠比儒家正統厲害,此時仿佛受到挑釁一般,蒸騰得他氣血發燙。
楊永定雙目半闔,自心中默念功法。
非禮勿視,非禮勿思。
君子居中正,守四方。
沸騰而起的慾火被逐漸按下,外邪被破,楊永定神色漸趨於中正平和,睜開眼來,眸子瑩然有光,呼出口氣,問道:「老師,方才那女子是……」
倪天行淡淡道:
「我有許久不曾在江湖走動,但是以她前面男子打扮,應該是紫霄山莊中的弟子。」
「紫霄山莊,天下七宗?」
楊永定倒抽一口冷氣,更滿是忌憚,只是不知那女子為何會對自己出手,更為驚怖的是,自己好歹自小苦修兵家上乘典籍,重修儒家之後,內力進境絲毫不慢,已經是初入七品境,卻連怎麼中招都不知道。
中原江湖果真藏龍臥虎,危險異常。
心念不由涌動,突然微微一僵,雙眸瞪大,察覺到一件事情,自己當年也算是葷素不忌之人,如今雖然要修行內功,不曾如同往日那般縱慾,也總是個正常男子。
中了魅惑手段本應該浴火升騰不止,哪怕壓下,面對那般女子,本應心有起伏,可此時心中竟然波瀾不起。
看一眼前面老師,難不成果真要練成心如止水,女色在懷不亂的正經書生?
楊永定的臉色發綠。
倪天行突然站起身來,楊永定微微一怔,從自己那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下意識道:
「怎麼了,老師?」
「我們也上路。」
「上路?不是才來嗎?要去哪裡……」
倪天行神色平淡,感受到身後神兵動盪,以及心中不受控制浮現出的傾向念頭,嘴中吐出三字。
「一葉軒。」
…………………………
王安風等人昨日落腳的州城,距離一葉軒不過一百餘里。
對於尋常人而言,這算是一段相當不短的距離,不說其他,只是這一百里路上舟車勞頓,疲敝之感便得好好吃上一壺,但是對於身負不低武藝的人而言,卻只如尋常。
一路上吳穹興致極高,帶著江瀾驅馬最前,葉柱華陪在一側,言語溫醇有禮,也識得進退,從不曾有失禮之數,很是能討姑娘家喜歡。
田志德師兄弟押著那名夏侯家暗衛,司徒徹砸了咂嘴,看前面三人,誠心誠意贊道:「葉公子一表人才,武功也好為人也好都是頂頂好的人才,最是匹配瀾姑娘。」
旁邊田志德,費永林兩人點頭,深以為然。
那名被捆住的暗衛卻只是木著一張臉,一雙眼珠子暗沉無光,看著葉柱華三人談笑。
吳穹正嘆一口氣,遠眺能夠隱約看到的山門,感慨道:
「此次還真的要謝謝你師左聲了。」
「若非是他那一柄少宇劍力挽狂瀾,恐怕瀾姑娘就真的要前往紫霄山莊,受那等寄人籬下的委屈了。」
葉柱華微怔,道:
「寄人籬下,這又是如何的說法?」
「據說那位被點評為劍法桀驁的紫霄山莊執劍長老和江陽師叔乃是少年時候好友,自小一同長大,以他二人交情,應當不會虧待瀾師妹才是。」
吳穹長嘆一聲,道:
「老夫原也以為如此。」
「可是你追上我等那一日,進了江柳城,卻無人來接待,老夫心中便有遲疑,紫霄山莊同為七宗,消息定然靈通,老夫先前又通過消息,他們不可能不知。」
「之後夜間遭襲,而紫霄山莊無人來援,老夫便已經心中明白,那袁守月怕是暗作他想,打算做那坐地起價的商賈事,是以不與他通信,便急轉而回。」
「否則無論如何應當飛鴿傳信一封,才不算得失禮。」
「此事也只私下裡與你分說,那暗衛所言確實不虛,我一葉軒風雨飄搖,連夏侯家亦不能夠強對,何況於紫霄山莊偌大產業?此言若出必然引禍,柱華,只在心中即可。」
葉柱華道一聲弟子明白輕重,背後驚出冷汗。
距離一葉軒不過三十里地的時候,有一處茶攤,吳穹等人對其都極為熟悉,再過去這茶攤,便是一葉軒了。
葉柱華眯眼輕笑,遠望宗門所在,輕嗅著空氣中淡香,越發從容不迫,心中已想著要如何處理旁邊這名動一地的嬌艷花朵。
不止如此。
若是入了一頁軒,那麼這車隊中男子自是要殺去乾淨的,女子卻可求些人情,只是廢去武功,然後做那房中禁臠。
越驚才絕艷女子,欺辱起來才越發令人欣喜難耐。
心境如此面上卻越發溫純如玉,恍若翩翩君子,引得茶肆上女子傾心。
正等諸人經過的時候,茶肆上一名身材高大的江湖漢子突然將手中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似是心中極為部不忿,高聲道:
「老天瞎了眼啊!」
「一葉軒的江陽軒主為人性情寬厚溫和,竟然遭了如此大劫!蒼天無眼,蒼天無眼!」
他說到激動處,拳頭重重砸在了桌案上,激得碗碟一陣哐啷震動,一下吸引了許多目光,吳穹長嘆一聲,意態闌珊,江瀾抿了抿唇,眾人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那大漢對面好友來拉他,卻仿佛激怒了那大漢一般,手一揚,將那漢子推開,站起身來大聲道:
「你讓開!」
「江陽軒主便是給他那甚麼勞什子的師弟給暗害了的,一身武功氣機被打散,生死不知,誰知你是不是也有這心思?盯上了我家女兒。」
「如今那所謂的名士占據山門,但凡敢於言論者都派遣弟子嚴懲,更是派出了得力弟子前往尋找江陽軒主獨女。」
「可憐池裡有青蓮,到了最後便也是一個大義名分,還有床上美人罷了!」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愈說愈怒,幾乎雙目垂淚。
吳穹雙目瞪大,葉柱華身軀驟然僵硬,手腳冰涼,旋即升起怒氣,他離開山門不過一月不到,這等本應該秘而不宣的消息,怎得會被這種江湖閒漢知曉?!
他曾經想到過種種可能,竟然未曾想過是如此直接而且巧合的破局。
莫非天意?!
心思瘋狂轉動,本以先前吳穹展現心性,他大可以藉助辯才激將和一路上形象圓轉,可方才吳穹幾句話,將他都驚出冷汗,三言兩語如何能夠圓得了?
更何況此地距離安排人手處不過十餘里距離。
眼瞳中有一絲凶光,葉柱華面上卻極驚慌失措,呢喃道:「不,不可能!」
「師父他淳淳君子,他,他不可能做出這等事情!不可能,我不相信!」
仿佛這消息令他心神震動難安。
卻在吳穹轉過身來瞬間猝然而發,手中長劍錚然呼嘯,馭劍貫穿老書生一側,若非後者武功強橫,此刻恐怕便要殞命,後者本從反應以為葉柱華也被蒙在鼓中,未曾防備,一下受傷不輕,口噴鮮血。
而在同時,葉柱華已經飛掠向旁邊江瀾坐騎,兩人一騎,一手制住了江瀾,一手環抱,便要縱馬而行,口中冷然道:
「一葉軒私事,諸位還請止步!」
「否則當有大禍臨頭,勿謂言之不預也。」
眾人下意識止住腳步,面上浮現一瞬遲疑之色,而今局面似乎已經無解,對面葉柱華給茶肆中喝茶的人撞破了原本打算,這種意外,無人能夠預料,當下便撕破臉來。
再往前去,便距離一葉軒不遠。
那裡可有一位被盛讚能入大宗師的天下名士。
一柄少宇劍,天下聞名,他們不過是一些尋常江湖莽漢,為道義所動,可要去做那主動尋死的事情,仍舊會本能遲疑,這乃是人之常情,本是無可奈何事情。
可在此時便是至關緊要了。
葉柱華心中微松,他方才有些擔心這些江湖莽漢當真無懼生死,當下喝出聲來,可誰知那匹健馬才衝出數丈,便悲鳴一聲,直接軟到在地,險些將兩人甩出,葉柱華神色驟變,騰起身法躍起,顯得有些狼狽。
田志德兩人目瞪口呆看到旁邊本應該捆得結結實實的鐵衛扔下了手中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的手弩,幾乎在葉柱華反應前一刻,飄身而起,一掠數丈,抬手便是一掌落下。
葉柱華神色圍邊,提氣硬抗,竟然被一股浩大遠在自身之上的內氣壓制,一身六品浩然氣竟沒有半點用處似的,節節敗退,面色煞白,旋即心中警鈴大作。
這般高手,怎可能被他先前一手劍鞘功夫打得跌落?
怎可能被司徒徹這些尋常武者欺辱?
只可能是故意。
葉柱華神色驟變,復又激怒。
聯繫那一日經歷,以及許世華所說,兩名客卿皆有私心,心中瞬間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當做了刀,替他除去兩個不合心意的屬下,而夏侯家核心鐵衛卻一人未損。
暗自一咬牙,正欲用出壓箱底手段的時候,一隻右手輕輕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下一刻,恐怖到了極限的蠻力爆發,將他生生壓得半跪在地。
口中咳出大口鮮血。
身後是憨厚僕役叉手而立,竟仿佛早早便等在哪裡了似的。
那邊茶肆中兩名說話的食客大步奔出,各自手中端著破氣手弩,破武手弩,機括暴響聲音不絕,弩矢沒入了葉柱華身軀之中,將他氣機打散。
然後猛地跪倒,口稱少主。
肅殺凌冽,顯然是慣於殺戮之輩。
那暗衛一張面龐已成了個俊秀的青年,一雙丹鳳眸子淡淡看著半跪在地的葉柱華,裡面閃過一絲戾氣,慢條斯理抬起腳來,落在了葉柱華右手上,輕輕道:
「方才,是這隻手碰了,是嗎?」
葉柱華說不出話,脊背生出寒意。
夏侯軒笑了笑,瞳孔中戾氣大漲,狠狠地踩下,一身遍覽百家得來的渾厚真氣狠狠地壓下,十指連心,葉柱華面色煞白,口中忍不住慘叫出聲。
吳穹回過神來,咬牙道:
「這些人,方才所說,都是你安排的?!」
「是假的!」
夏侯軒右腳踩下,左右碾動,於慘叫聲中,淡淡道:
「行在言前,看一人是何人,應該看其作為,而不是看他說了什麼,這不是吳先生您教給我的嗎?老來多健忘,忘得卻也太快了些。」
「此事我自己推算,若是先前只有六七成把握,現在便有了九成以上。」
「再過些時候,便是十成了。」
吳穹說不出話,呢喃道:
「那前幾日我聽你自語紫霄山莊之事……」
夏侯軒笑出聲來,他笑聲有些清冷的味道,和面容柔和不同,道:
「若非如此,葉柱華如何會忌憚於你,若非此處距離最好設伏之地不過十三里距離,他如何會在這裡暴起,不擇手段?」
「不過,既然已經將此事情緣由聽得清楚,想來天下第一莊便不會袖手旁觀。」
司寇聽楓微眯了眸子。
涉及到宗師事宜,即便是她也不能輕易允諾,只是心中對於這清秀青年,越發不喜。
江瀾站在夏侯軒身後,竟然有些恍然如夢之感,下意識伸出手來,夏侯軒突然指著前面的道路,平靜道:
「我將事情告知於你。」
「至於之後的路,你是要往前見一葉軒,以卵擊石,還是再做其他打算,徐徐圖之,卻是要你做打算了。」
「江瀾姑娘,而今大義在你,你不歸一葉軒,章左聲便名不正言不順,江湖上雖然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大道義還要講的。」
「此地茶肆中人,以及你背後武者都親耳所聞,此間大有可以施為,是以小博大的法子。」
「之後事情,想來天下第一莊不會袖手旁觀,我夏侯家,和一葉軒素來關係和睦。此次,算是江湖道義在此,故而援手,順便除去家中暗子,你我各取所需,卻不必言謝。」
聲音微頓,復又自嘲道:
「這一次,人證物證推測根據齊全,應當是真的了罷?」
江瀾伸出手指僵住,然後木然收回。
夏侯軒閉上眼去,然後才抬眸看向早早準備出手的憨厚僕役,眼神中神采誠摯些,若是夏侯家老僕在此,應當能看得到少爺眼中許久不曾出現的開心和挑釁般的意味,道:
「看來,你聽懂了的。」
王安風嘆息一聲,道:
「自五歲開始跟隨你的暗衛,我怎得沒有見過?何況以你那時候喜歡顯擺的性子,若是四五年前曾有這暗衛在,定然要懊悔沒有帶著的?」
夏侯軒大笑,然後似乎是要對暗號一般,道:
「你啊你,易容換貌,下手狠辣,天性涼薄乎?」
王安風心中升起來一絲暖意,想到了少年時在柳絮山莊前,兩個半大少年偏生學著那些大人們說話,彼此暗地裡面較勁較個不停,想著當時分別,說江湖再見。
面上笑道:
「己所不欲,而施於人,可稱君子乎?」
夏侯軒大笑,似乎無意間狠狠踩一腳葉柱華右手,驚起慘叫聲,然後展開雙臂迎上前,笑容燦爛。
「許久不見!」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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